云生结海楼

马汉闻

日照这个地方，在山东地面来说，其经济发展、人文历史、风土人情都要算得上独具特色的。其中最鲜明的，我个人觉得，是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产生了不同凡响的胜致，是大海的豪迈孕育了日照人敢闯敢干的性格，是大海的丰富物产滋养哺育了勤劳的日照人。说起日照的海，其风采和秉性其实很具有一些独特的北方风味，一如既粗犷又豪爽也沉静的山东汉子。作为一个南方人，我竟然在北方也看了一次海——日照的海。现在回想那次有趣的经历，觉得很有意思，内心也觉得十分熨帖，所以多年以后，我还是很愿意把它记下来。

大概是10多年前，公司组织人员到山东的一些企业去考察学习、交流经验。我们去了好几个地方，有青岛、潍坊、诸城等地，日照本不在行程之内。交流考察工作结束后，我们准备从诸城坐汽车到青岛，搭机返回南方。当着还在诸城的早上，接待方热情地挽留我们。接待人员是一名典型的山东汉子，他长得浓眉大眼，宽脸膛，脸色红润，说话带着浓重的胶东腔，但是语速并不快，以此我们也能听得懂。他建议道，“你们这次特意到山东来，难得来一趟，现在工作也结束了，何不到诸城恐龙博物馆去看看呢？而且这里到日照的距离也不远，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参观完恐龙博物馆，你们还可以到日照海边去看看。”我们听了，心想反正是近晚的飞机，这么一大早就赶去机场，整个白天的时间着实也难熬的，乘此机会去看看世界著名恐龙化石遗迹和名闻遐迩的黄海，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机会。我们同意了主人的建议，但是说道，“您的这个建议，我们认为确实很好，不过费用呢，要由我们几个人自理（AA制），绝不能麻烦、取扰你们。”那山东汉子一听，爽朗地笑了，说道：你们不必见外的嘛，你们是客人，来到本地，我们理应尽地主之谊的呀。不过我尊重你们的意见，都可以，可以嘛！他还特地为我们安排了一辆小汽车，以确保行程紧凑。

我们先是去了一趟诸城恐龙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建设得很不一般，依地而建，依势而建，场馆建筑物与恐龙化石标本紧密结合，浑然一体，既充分保留、展示了恐龙化石遗迹的原貌，又融入、体现了现代化展馆的人文、科技元素。我们在标本厅见到了一具世界上最高的鸭嘴恐龙——巨型诸城龙，据讲解员介绍，这幅恐龙标本高9.1米，长16.6米，乃国之骄傲，世所罕见。我们边看边听，大为赞赏，感慨横生。一方面是为着在我们这个地球（包括我们的国家）上，竟然曾经生存过像恐龙那样巨大的生物，并且“主宰”地球生物圈上亿年时间；另一方面，也觉得地球乃至宇宙的演化真是不可思议，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特殊规律和自然伟力在推动着生物进化的进程和其他一切事物，也感悟到宇宙赋予了人类某种特别的使命——能够把我们这个星球打造得如此美不胜收。

看完恐龙化石遗迹，意犹未尽，但时间却还早得很。于是我们驱车直奔日照。我这人有个习惯，每到异地，喜欢在车上观察车外的情景，发现、捕捉、感受不同于业已所知所熟事物、景物的内涵和韵味。诸城到日照确实不远，全程不到一百公里，我们走的不是高速公路，那么可能又更近了一些。我注意观察，日照的农村房屋和我们南方有所不同，它们大多只建了一层，房上覆盖着金黄色或者土黄色的屋顶，房前屋后多栽种杨树、槐树；而南方农村的房子呢，却多为两层，墙体一般会刷着白色石灰或者贴着白色长方形瓷砖，当然有的墙体也只是裸露的红砖而未加任何装饰，盖着黑瓦，院舍前喜种丛竹、樟树、椿树、苦楝树等。日照的平路多，在我们的车子经过乡镇，经过农村时，很少见到山峰、山岭的存在，这和南方农村某些地方没有连续一公里的平坦地域相比，未尝不是一种特色。

很快地，我们就来到了日照的海边，一个很有名的海边观景区，即万平口海滨风景区。下了车，我们走在宽敞的广场上，烟波浩渺的海水毫不犹豫地撞入眼帘，哦，这就是黄海吗？我几乎不敢置信。它太宽阔了，太浩大了，在广阔的天宇之下，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大块水面存在着——这，就是日照的海！浩瀚的海水以不可知的、磅礴的力量在运动，以至于你紧盯水面久看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浮动着的，进而感觉到整个地球都被水面包围着，“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旨哉斯言！多么形象，多么贴切。在这样的时刻，我好像穿越千年时空，和诗人杜甫心灵相通了。我甚至可以想见，当年杜甫登上岳阳楼，在欣赏烟波浩渺、气象阔大的洞庭湖之余，感怀时代、身世悲凉，写下了著名诗篇《登岳阳楼》，诗中既描写了洞庭湖的动人美景，又抒发了经历“安史之乱”后，诗人已至暮年却流离失所的沉痛心情。令人赞叹、唏嘘不已！而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生活在了中国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时期、新时代，也有心情舒畅的生活和工作空间，以此游览异地、欣赏景物的心情，与伟大诗人的惨淡心境是迥然有别的。

一层层浓重的灰白色云团，不断地、不匀速地在天空中翻滚、升腾、游荡，堆积、构筑起宛如地面上美轮美奂的建筑物一样的形状，但在不久的时间内，又会改变它的样子；在那时，看不见哪怕是最微弱的、直接的太阳光线，使得眼前的整个景象看起来更加苍茫、渺远、深沉。李白诗说“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当时，正值下午，月亮肯定是见不到的，但是“云生结海楼”的意境我却是领悟、感受到了。其实，也许只有这样的意境，才真正符合大海的雄伟壮观和内涵气质。朋友邀我下水去感受一番。我水性本来不好，此番又没带泳衣泳裤，奈何盛情难却，只得勉强下水。黄海的海水果然名副其实，海水带着一点可爱的、清澈的黄，和沙滩的颜色相近相依，海水微凉，沁人心脾。面对大海，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的敬畏、崇敬之心总会油然而生，不可遏制。“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也只有在辽阔无垠的海洋，才能够诞生如此庞然巨物。

站在海水中，迎着呼呼作响的海风，一时间竟然思绪联翩。“往事越千年”，我想到了在山东这个地方，当然也包括日照在内，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波澜壮阔、抒写中华文明的精彩篇章，它们就像云烟一样，此刻忽忽在眼前闪过。也想到日照这个地方，产生了“勿忘在莒”这个成语，是啊，当我在眺望北方的大海时，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南方的窄窄海峡，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在历史车轮浩浩荡荡向前的今天，作为共和国的子民，我们又怎么能够忘记伟大祖国的前世今生并为之感动自豪呢？又怎么能够忘记祖国的统一大业并为之矢勤矢勇呢？风，越来越大了，在大风的激荡、摧动下，前方一排排白色浪头，此起彼伏，正在有节奏地、快速地、喧闹地涌起，向着海滩边的人们——在盛世中国，来此地观赏、游览的人们委实不少——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挤压过来，引发一阵阵惊叫声、欢笑声。我正看得入神，没想到一排浪花已经卷到了我的脚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水中，我为之忍俊不禁；这也让我认识到海水的磅礴力量和自身的纤弱渺小。水之为物，亦何神奇呀！《道德经》不是说吗，“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怎么现在一个小小的浪花，竟可以轻易地将我卷倒在地呢？对了，这就是形态千变万化的水的魅力，水可柔可刚，柔起来，在江南的三月，“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让你流连忘返；刚起来，在盛夏的时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让你热血沸腾。我欣赏水的魅力，爱它的柔情万千，爱它的“席卷一切”，爱它的灌溉人民，爱它的无穷无尽。其实要说起来，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多时候，都有必要学习水的形态、变化、内涵，在顺利的日子，在艰难的岁月，都要能够厚积薄发，忍辱负重。

我正玩得高兴，没有发现朋友们已经都上岸了，他们在岸上的雕刻着抽象图案的石椅上悠闲地坐着，在休憩，在聊天。那天下午早些时候，我们还在一家名叫“海边渔村”的海鲜店里用了餐。服务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红红的脸蛋，用带着日照方言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我们，使我们的心情也变得倍儿美了，深深感觉不虚此行。

哦，日照的海美，日照的景美，日照的食美，日照的人美！

（本文写于2019年4月1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