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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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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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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明日意

 

马汉闻

 

第一章 写信谈诗

丁酉年的六月,南昌。仲夏季节,入晚时分,窗外凉风习习,樟树的清香从窗户外隐隐飘入,是一个很好的周末。闲来无事,我提起毛笔,给远在山东济南的一位旧时朋友回复一封书信。

这位朋友名叫云骢,还是我十多年前在济宁认识的,彼时我正好到济宁帮公司的一个经销商搞促销,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交谈投契,遂成为很好的朋友。云骢是泰安新泰人,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人很不错,阳光忠厚,文学素养也相当不错,一直以来都有联系。

说到用笔写信,对我来说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能不只是我这样,现在的通讯条件何其发达,以致用笔写信的人简直寥若晨星,堪称“异数”;如果非要用笔写信,那可能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怀旧情感,要不然,用电子邮件也好,用微信、QQ也好,发个短信也好,写几句也就完了。这次回信,是应云骢的特别要求,他说,你一是要用纸张写信,二是必须要用毛笔写。我想他这个要求确实也蛮特别的。也许是他见我平时也喜欢写写毛笔字,算是给我一个面子,也可以理解成一种鼓励,只不过我也没有成名成家,就算用毛笔写信,估计他也做不了什么收藏吧。但既然他有这个要求,我又有这个爱好,算得上是志趣相投、同气相求,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印度古谚云,“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这朵“玫瑰”,我是有必要送出去了。

既然是回信,那么肯定就有来信。在此之前,他发了一封近3000字的邮件给我,大致是说,最近他也在尝试写诗,尤其是近体诗,感觉近体诗空间广阔,旨趣深远,畅游诗海之间,所获颇多。这些他在邮件里也都细说了,在此就不多赘述;末了,他要求我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也谈一谈近体诗的写作感受,以期相互促进、提高,云云。

在这样的夏之凉夜,提笔给旧友写信谈诗,而屋内樟树幽香和笔墨清香交织混合在一起,直达肺腑,沁人心脾,未尝不是一种人生乐事。我欣然命笔,在书信中这样写道:

云骢兄,你前几天给我的邮件我已经看了,情真意切,非常感谢你的赞赏和信任,因为忙于琐事,迟复为歉!你要我谈诗,我非常乐意。但坦率地讲,由于我还算不上什么诗人,所以恐怕也谈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但正如你所知,我对诗词尤其是近体诗是十分热衷的,也花了一些功夫,下了一番力气,所以对你的要求,即便是力有不逮,我还是非常高兴地简要谈谈我自己写作近体诗的经验和体会。可以这么说,读诗是写诗的前提和基础。我自大学毕业十多年来,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准确,毕业前也是一样,读诗、写诗几乎成了我的日常必修课之一,是我打发课余、业余时间的一大法宝。《全唐诗》四万多首诗,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当然其他朝代的诗集也读了不少,比如宋诗、《古诗十九首》、三曹、《离骚》、《诗经》等等,因此,对乐府、古风、五绝、五律、七绝、七律、排律等不同体裁的诗都有一定的了解和研究。至于现代诗,我总感觉其在思维之跳跃、情感之发散、形式之多样等方面虽然甚有可取之处,但其在遣词炼句、辞采华丽等方面则还存在不足之处,比如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元稹的“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李商隐的“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写景十分精细,情感十分细腻,旨趣十分精奥,现代诗恐怕很难表达出这样的空灵意境。当然,我这里也仅仅只是谈一下个人对现代诗的看法,一面之词,可能不那么准确,因此不能据此认为我对现代诗就有什么很大的偏见,何况,在现代诗中,确确实实还是有很多大师和精品佳作存在,因此是绝不能忽视,也绝不能等闲视之的。如果有时间,你我都可以投入一些精力去把现代诗好好研究一下。

大概是诗读多了,就有写诗的冲动。古人云,“学而优则仕”,我算是“读而悟则写”,我想这本来就是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但写诗又绝对是一个烧脑的事情,有时为了处理好平仄关系,琢磨着用哪一个词为妥,就得花费大半天的推敲功夫,真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我是什么体裁的诗都写,这些年来,近体诗大概写了一百多首,产量还过得去,大部分你也都看过了。写多了,当然也会有一些感受,这里主要谈谈七绝和七律。我是这样认为的,七绝的特点是轻巧瑰丽,意境优美,比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杜牧的《江南春》,都是经典;而七律雄浑博大,内容丰厚,比如杜甫的《秋兴八首》、李商隐的《重过圣女祠》、陆游的《游山西村》,堪称楷模。就创作七绝和七律来看,我认为比较难写的还是七律,如果说写一首七绝,如同举重运动员举起一副五十千克的杠铃,那么写一首七律则相当于举起一副一百千克的杠铃,其难易对比大抵也如此。那么,你肯定会问,七律到底是难在什么地方呢?简单地讲,我认为是这样,七绝的特点,主要是要把握好首句入韵还是不入韵,掌握好诗中每个字、每个词的平仄关系,然后处理好韵律、韵脚,则大致可行了;而七律呢,不仅在字数上多了一倍,由28个字增加为56个字,而且诗中的颔联、颈联都是必须严格对仗的,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量词对量词、副词对副词,半点都马虎不得,必须要遵循对仗规则,否则就不能成其为一首合格的、成功的七律。至于诗的情感,我认为是七绝、七律等近体诗的生命,乃至是一切诗歌、文章的最核心的要素,诗歌要想打动人心,必须把作者最想表达的感情含蓄、生动地抒发出来,必须能使读者身临其境,有较强的代入感。还有,近体诗还可以适当用典,但也应根据实际需要,不宜过多,否则读者将很难理解。

云骢兄,作诗是一种爱好的坚持,是一种修为的体现,是人生情感的宣泄,是个人意志的升华;水平和能力会随着浸淫日久而提高,我想你肯定会有自己的体悟。我上面所说的,是我阅读、写作近体诗的真实感受,妥或不妥之处,你可以参考、甄别。最近,我写了一首七律,我把它附在下面,作为这次写信的终结,并期待你的评价。

素手分离在济宁,风姿依旧十年空。

不记桃园曾暗恋,更惊绝色已销魂。

北艳堪怜犹去鲁,雄心难辩自伤春。

料得城角洋槐下,花落如丝各自寻。

 

第二章 在火车上

机缘凑巧,丁酉年六月中旬,就在我给云骢写完那封谈诗的信后不久,因为个人事情,我需要去山东济南一趟。出发前,我给云骢打了电话。

我:“老哥,我最近有事要来济南一趟。”

云骢:“哦,老马,你要来济南办事啊,那很好啊,都多少年没见你了!啥时来?我张罗一下。”

我:“张罗啥,不用张罗,咱兄弟间不用客气,我19日上午在济南办完事,晚上即坐火车返回南昌。”

云骢:“这么急干啥呢?既来之则安之嘛,在济南多待一天,我请假陪你去逛逛趵突泉。”

我:“真不用,你老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非常感谢!我19日本来就是请的假,我在公司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多请。请多理解。”

云骢:“嗯,这样,那也行,那你19日晚上是几点的车?”

我:“晚上10点20的车。”

云骢:“哦,那你这样,办完事后打我电话,晚上一起聚一下,送送你,我这还有个朋友名叫季航的,也是爱写诗的人,大家见一下,交个朋友。”

我:“那既然这样,我在济南还有一个高中同学,名叫苇墙的,西美毕业生,现在济南一所高校教书,到时大家一起聊一聊。”

云骢:“哦,苇墙先生那是画家啊,那敢情好,我非常想请教请教苇墙先生。那就这么定了。”

我给云骢打完电话,又给苇墙打了电话,说明来意,约定19日晚上见面叙旧。苇墙是老熟人,当然是一口应承下来。他说,老马你这么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终于肯露面了啊。我说,老哥你不要笑话,我这些年也是被命运驱使,东奔西跑,哪像你在高高的象牙塔中,衣食无忧,舒舒服服呢。苇墙喜欢开带着尴尬意味的玩笑,但他并不是善于开玩笑的人,不过人很随和,这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他和我一样,也很少参加聚会之类的应酬,当然,因为和我的关系有点特殊,既是同乡又兼同学,那是不来也得来的。有必要插一句,安排或参加各类稍大一点的聚会,既非我所长,也非我所愿,但和自己几个在文学、艺术上有共同爱好的老朋友聚会,是我所乐意的,也不会感到有什么问题。

18日,我登上了火车。抬头望窗外,窗外的风景迎面扑来,一首唐词说,“看山却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说得很形象,不过这里不是船行,而是车行。看着风景,思绪放飞,感觉在这样的时候,一如十多年前我离开山东赴广东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意气风发,壮志满怀,从来也不会想到时光流逝,朱颜易老,美人迟暮。我有个体会,人在独处且不受到干扰时,脑子里就容易想起很多事,也特别容易回忆往事,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过往的那些如同散落在大海中的珍珠般的记忆重新捞回来再品味、审视一番,追昔抚今,产生感慨,古诗说得好,“水流如激箭,人世若浮萍。”“可要五更惊晓梦,不辞风雪为阳乌。”人生就是这样,努力地步履匆匆地走过很多角落,一定会收获很多,但也一定会失去很多,我感觉自己就总是在这样的得失、徘徊之间曲折迈进。

在这样的时刻,我想起了丽姿来!但我此时想起她,并没有出于什么别的想法,而单纯只是因为要去一个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对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和交往过的一些人物自然而然产生的记忆回潮,应该说,这种记忆和回味是无法克制的。我常常在想,我和丽姿的擦肩而过,并不能完全归因于我犹豫不决的性格,而是那个时候青年时代的梦想总是向着远处飞,总以为会看到更为广阔的风景和际遇,从而为自己的选择提供不一定合乎实际的支撑。和丽姿在一起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产生的记忆是鲜明、深刻而又难忘的,但那一切早就随风而逝了。

由此我又想到,人的一生其实有太多的无奈,岁月在每个人的脸上及其身心刻画出深深的烙印,就像青年的俊朗脸庞慢慢变得肥胖,少女的如雪肌肤慢慢失去紧致,中年的敏锐思维慢慢消去张力,这些都可见而不可止。时间的流逝使人逐渐弱化和丧失对情感的热爱、品味能力,就像我这样的年纪,由于对情感有着所谓的更加理性和成熟的认识,正在产生这样的趋向,这无疑是令人非常遗憾的事情。因此我觉得,人无论在何年龄阶段,决不能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放纵自己慢慢失去品味情感、抒发情感的能力,必须要努力地在合乎道德、法律的所有范畴内,建立起个人永不衰弱的情感堡垒。但如何建立这个堡垒呢?我想写诗作文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就像前文提到的,诗文写作的第一要素是情感,如能把人生的珍贵记忆、对现实的追求、对爱情的欣赏、对亲情的呵护,等等,都在诗文中展示、抒发、宣泄出来,这样就有可能产生效果。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一段话,“让以前的事都过去吧,和以前的世界一刀两断,再不想听到它的任何情况,任何消息,到一个新的世界,新的地方去,从此不再回头!”这话很决然,一定程度上是有意义的。其实这次去济南,我也并没有想过要见丽姿,倒不是因为她在济宁而我是去济南的原因,济宁和济南并不远;不过她现在在哪里我也并不清楚。不想见的理由是充足的:是因为十多年的时空空洞将我俩都隐藏在巨大的未知中;是因为作为人的道德约束力不允许去损害现有状态而去迎接一个未知状态;是因为曾经甜蜜的交往停留在记忆中非常美好而面对现实可能会非常残酷;是因为人必须要尊重各自的人生轨迹而不能去重翻老账。

但我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任何情况了吗?

 

第三章 济南聚会

办事很顺利。19日上午,我完成了要办的事情。中午,我走进经十路偏僻处的一个小饭馆,吃了碗杂酱面,饭后,沿着经十路漫游闲逛。眼前的济南,城建是相当不错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老实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南北方的城市建设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爆发,但好像也导致了城市之间的气质差异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虽然如此,济南的文化底蕴却是深厚的,可能也是很多新兴城市所不能及的。济南处于齐鲁文化的核心区域,历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这当中,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李清照和辛弃疾。《易安词》和《稼轩长短句》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熟读了的,许多名篇佳句都能背诵,至今不忘:“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感情之凄美无与伦比;“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怀古之幽情可称典范。

这样地一边逛一边想,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傍晚,云骢给我打来电话,驱车前来接我。见面时,自有一番热闹,彼此热烈地询问近况。从面貌上看,我们都能一眼就认出对方,但从体型上看,云骢是明显发福了,身材有变形的迹象,而我则略为幸运。但这都无所谓,人到中年,自然规律无法违背,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率性自然,不修边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大书法家王羲之在未来的丈人来家选女婿时还坦腹东床呢!云骢的好友季航是一起来的,他是个高高瘦瘦的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我猜想他可能是一名教师,经云骢介绍,季航果然是济南一所高中的老师。我和他聊得很好。

吃饭的地点,是在靠近济南火车站的一家湘菜馆。这是云骢定的,按他的说法,本想去吃鲁菜,但考虑到我和苇墙都是湖南人,喜欢吃辣,那就还是选湘菜馆,以示尊重,再说了,作为纯北方人,偶尔换换口味,品味一下南方菜也是极好的。随后,苇墙很快就到了,高中同学见面,别有一番寒暄。在和他聊天中,我不能不惊讶于他的改变,在读高中时,他是黑黑瘦瘦的,背有点弯,学生味很浓,说话有点扭捏,但如今,他腰杆挺直,器宇轩昂,还留着一部很茂盛的胡须,说起话来很有派头,艺术家的气质表露无遗。我于是想,是不是搞艺术的人在形象上如果不剑走偏锋,搞点另类,就不能显示出其独特个性和艺术气质呢?

包厢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圆桌,四个人,刚好合适,环境也算安静。入座后,彼此又客套一番,大家几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了,彼此也就很快熟络,互相还加了微信。我了解到,苇墙自西美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后来有几次在全国性画展中得过奖,这为他后来应聘高校加了很多分,此后,他的作品也还陆续涌出来,现在美术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我开玩笑地说,“苇墙,你搞艺术工作的人,接触的靓女也多,可要小心,千万别犯错误啊。”他听后哈哈大笑,“老马,这你大可放心,我家里那位非常强势,以她的性格,我敢乱动吗?”我看他说这话时,表情带着狡黠的意味,天知道他所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呢。

后面,苇墙和季航在交谈,云骢和我说话。“老马你的毛笔字又有进步呢,你的那封信我已经珍藏了,等着升值啊,哈哈,写书法这方面我还要向你学习。对了,你在信中写的那首诗,应该是怀念一个女生吧,诗写得很好,蜜意浓情的,凄美感人,但我好奇的是,这个女生究竟是谁呢?应该是山东人吧,济宁的?因为你在济宁呆过两个月时间。到底那位女生叫什么名字,你不妨透露一下,兴许季航能认识,他是济宁汶上人。你可不要说你不想知道她的消息啊,哈哈,其实联系联系也没啥,老朋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没答话。在这个当口,云骢又把我的那首诗在桌上给大家念了一遍,看起来季航和苇墙对这首诗也都很感兴趣,因此,一致逼问我诗中女生到底是谁,纷纷要求我大可不必保持神秘。在此情况下,盛情难却,我于是将在济宁的那一段故事给他们说了,又把这首诗解读了一遍,明确告诉他们这首诗是写给丽姿的。季航问我,“老马你这个丽姿是不是任城人?一米六左右的个子?戴着眼镜?经常是微笑着的。”我说,“没错。”季航拍掌大笑,“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们学校也有一个老师叫丽姿的,山大理学硕士,教物理的,去年还被评为教学名师呢!老马,你说是不是就是她啊?我有她的微信,你加她吧!”

我心头一震,深知季航说的就是丽姿。我甚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没有对是否加丽姿的微信表态,好像胸口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似的,五味杂陈,思绪如潮,说不兴奋也是不可能的,好像有失落,但更多是高兴,在此就不细表了。我为得知丽姿的消息而高兴,为丽姿的成就而高兴,为丽姿的幸福而高兴!同时,也深深感叹人生总是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奇迹存在,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李商隐的那句“凭栏明日意,池阔雨萧萧。”

那天晚上,又谈到诗的写作,我应云骢、苇墙、季航之请,即兴作七绝一首:

石桥柳岸丽姿来,袖近风随笑靥开。

十载倏忽池藕远,流波容与止徘徊。

本文写于2018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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