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
作者:幽幽南山
时光荏苒,流水飞逝。一晃之间,马上又快到腊月,进入腊月很快就准备过年,也是对一年的旧日子作告别的茬口。
十五年前的腊月初一,我可怜的母亲也带着病痛和我彻底作别。
在儿时,每逢下雨农闲时,母亲就会拿出些麻皮来搓纳鞋底细绳。
母亲每次在小腿肚上搓细麻绳的时候,总会指着豆粒大的一处小坑说:“看!狗咬的,小时候讨饭时被狗咬的。”
母亲每说一次,我就愕然一回。母亲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是1952年生人。
母亲每次用手指着那个面目狰狞,样子丑陋的小坑的时候,我就用手去抚摸,轻轻地去抠那个腿肚子上醒目的小坑。边抠边问母亲:“阿妈!疼吗?”
母亲总是笑着说:“不疼,不疼了,就是想起来还有些害怕。”
每当有这个情景时,母亲也就开始了一段对往事的回忆,我也就听一回故事,学一回课本里学不到的历史。
根据母亲絮絮叨叨的叙述,我也对母亲的童年有了个了解,也和眼下的自己有了最初步的比较。
大致就是1962年初夏那段时间,也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日子。母亲是家里的长女,虚岁十岁,和她的奶奶生活在渭源北部山区的一条深沟里的最底部。
一起生活的还有她的四叔四妈,我不满四岁的二姨,还有同样被饿得心如猫抓的两个堂姨。
母亲那个已经年迈的小脚奶奶,已经干不动生产队的农活,光靠她的四叔四婶挣的工分根本不够一家老小喝糊糊。再说那时候的生产队也没有什么粮食来分配。
天天面对着无粮下锅的日子,她六神无主的奶奶把母亲叫到跟前说:“菊梅我的娃,饿死人哩!你找你的妈要吃的去,把菊义也领上一搭去,找你们的妈去……”
就这样,年仅十岁的母亲,领着不足四岁的二姨,在谈不上有什么信息和交通条件的情况下,爬上沟顶,顺着山梁一路讨饭,一路打听着去50里路开外的渭源县城。
当时,我的外爷还在部队,听说驻扎在宁夏固原,后来才知道那时已经去了甘南平乱。我外婆是县面粉厂的职工,在“三年自然灾害”的那个年月,也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往家里捎带,只是自己有定量的供应而已。
从北山庆坪的一个山沟到漫长的关山,又从关山到县城后面的王家店深沟。几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母亲手里牵着二姨,没有丝毫方向感的姐妹俩,自己也记不得走了几天?更不知道每天能走几里路?
走一程,歇一会,吼几句残缺不全的戏文,哄着不停哭闹的二姨。走一路,讨要一路,从沿途庄户人家里,要些掺着麦麸与野菜的窝头充饥。
沟壑遍布的渭源北山地区,沿山梁一带那时候住户稀少。
遇上天黑,赶着找有灯火的地方去求宿。那个经常有饿死人的日子里,狼狐也是额外的多。
由于年幼,就有人怜悯施舍,在那些人人不能自保的日子里,能讨要些菜汤和窝头渣也算奇迹,没被四处乱蹿的狼叼去更是奇迹。
在能讨得一点吃食的幸运下,也就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母亲腿肚子上那个豆粒大的坑,就是经过一个村子时,遇上同样为主人护食的狗留下的纪念。
我至今不敢想象,几乎是赤着脚的母亲和二姨,是怎么从那砂土与刺稞遍布的路上步行到五十里外的县城的?
而今,星转斗移,岁月已老,母亲已逝。那个被母亲领着讨饭的不足四岁的二姨,如今也已华发满头,偶尔相聚之时,回忆起那些曾经用稚嫩的脚步丈量过来的路程,也不禁泪流满面。
那个疤痕随着母亲的病逝后的入土为安,也随即从我的目光里消失殆尽了。但留给我心里的痛却时时在被揭起。也许那个年月,留给更多人的疤痕甚之更甚,痛之更痛。“三年自然灾害”也是我们现代史上的一个标志性疤痕。
我幸庆,我的童年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度过。是在母亲把自己的辛酸化成力量的温饱中度过。在父母付出辛苦就有收获的环境中成长。
奇怪的是,不识字的母亲却会算账,不识图的她也会裁剪。从小缺少父母关爱的母亲,却母鸡一样地爱护着她的孩子,直到孩子们一个个离开身边。
还好,时间是疗伤的良药,总会打磨掉一些让人们触之即痛的疤痕的。岁月没有静好,只有负重和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