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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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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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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固村

 

山路十八弯,送我进深山。

陈队长开着自己的山地车到宕昌县扶贫办接我们,他的手里攥着一把材料,厚厚的一沓白纸。

他打开汽车的后尾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子丢了进去,里面装满了矿泉水之类的东西。

山地车急速驶出县城,沿着白龙江北岸的公路,向东南方向行进,前方就是新城子乡了,车忽然左转弯,钻进了大山里,转弯抹角,我判定大致方向应当是东北。柏油路换成了水泥路面,几十米就要转一个弯儿,多处都是连续转弯,上坡、下坡,加速、减速,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感觉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的确,陈队长的山地车正在驶过一座座山梁,越过一条条山沟。

他在七固村参加扶贫,担任村第一书记兼扶贫工作队队长,已经两年,这条路不知驾车走过多少遍了,可谓驾轻就熟,去七固村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样,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哪里急转弯,哪里下陡坡,汽车加速还是减速,甚至是哪个地方路面上有个坑,他都了然于心,提前做好准备换挡,车子快速而顺利通过,向着七固村进发。

七固村在什么地方呢?还有多远啊?”

我心中急切地期待着到达七固村,在大山里转悠了一阵子,早已搞不清它的方位。

“快了,快了。”蔡主任笑着说。

他负责东西部协作扶贫,是青岛市对口支援选派的挂职干部,还分担着七固村里几家贫困户的脱贫任务,自然是到村里来过许多次了。

看来,蔡主任来宕昌挂职,就等于是专职扶贫干部了

董主任给我做出了解释:“要说远也不算远,就三十多公里吧。但在山里这么一转悠,来回一趟,汽车里程表就会多出一百公里。”

时值暮春,路旁的几棵小柳树显得冷冷清清,像几个孤独的孩子站在路旁,注视着我们的汽车从身旁驶过。山里依然很冷,我们四个人都穿着防寒服,能够感觉到温度在逐渐下降。但那几棵小柳树的枝条已经泛绿了,给萧索的山沟增添了一抹耀眼的春色。

山地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平稳行进,时而钻进山谷,时而又爬上山坡。浑圆的山丘随之变成了陡峭的山峰,但都是同一种颜色的枯黄,没有树,没有绿色,显示出单调而乏味的荒凉。

道路傍山修建,依靠着挺拔的石壁,有时则是石壁探出来,汽车从山崖下钻过去,石壁不牢固,大块的石头松动,就会造成塌方,堵塞道路。汽车拐过一处山崖后,前方就是一段塌方后暂时填埋的砂石路段,坑坑洼洼,车子颠簸起伏,缓慢通过。路的另一侧是山沟,一条小溪恣意流淌,水花清澈。因为落差大,所以水流急、水声大,隔着车窗就能听到,阵阵喧哗,清澈悦耳。

溪水细流,跳过山谷里的石块,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子,沿着山沟慌忙逃窜。

塌方路段正在修复,从山沟里建造了一段桥,绕过山崖,一辆挖掘机和二三名筑路工人在桥面上施工。去年年底快完工了,冬天停工,又赶上开春遭遇新冠肺炎疫情,所以刚刚复工,大概要到夏天才能竣工吧。

向前去,又有几处塌方的路段,落石压住了半幅路面,山地车谨慎通过,继续奔向目的地。

陈队长的山地车终于到达一处村庄,代家庄。一排新建的二层小楼整齐排列在路旁,雪白的墙壁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陈队长向我们介绍情况,说这是去年建成的贫困户易地搬迁安置房,都是从大山里不适宜居住的地方搬来的,住在这里还可以参加乡里组建的农民专业合作社,坚决了就业问题,有了收入,生活也就有保障了,自然就顺利脱贫。

安置房在去年入冬前完工,村民们迫不及待地就想住进来享受一番。可房子没有暖气,还是要用煤火炉取暖,只好等春暖花开再搬家。

最近,所有易地搬迁安置的贫困户,陆续入住,开启他们幸福的新生活。

 

车拉乡政府的驻地就在代家庄南侧,陈队长把车开进了乡政府的大院子,随便一停,抓起他的一把材料,快步走进了乡政府的三层办公楼。他是去找乡镇扶贫专干协商工作。

我们三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等候,陇原上强烈的紫外线照得人睁不开眼,办公楼雪白的墙壁映衬着暗黑色的铝合金窗户,显得分外醒目,而北面围墙下的一排不知名的小树,绿叶青葱,枝条婆娑,散发出无限生机。

办公楼外墙的二三层窗户之间粉刷了一排红色的大字,是一条脱贫攻坚的标语——“做实富民产业,十条路子助群众增收入;改善人居环境,整村提升促百姓早脱贫。”

在阳光照耀下,鲜红耀眼,从东向西,很有气势。

裙楼是司法所、科技站、工会及计划生育工作站。办公楼对面则是文化站,门窗紧闭,冷冷清清,似乎许久无人到访了吧?

来到宕昌三个月了,我跑了七个乡镇,除了城关镇在县城的一座七层大楼的部分楼层里办公,其余六个乡镇远近不同散布于县城的四面八方,但乡镇政府办公楼几乎都一样,就像车拉乡政府这个样子,好像是复制品,大同小异。县乡村,三级农村组织机构,如果对应于军队的团营连,那么乡镇政府就是一个营部,它的三层办公楼孤零零站在山野之中,就像部队在野外驻扎的一个营地。

这时,有三位壮汉从办公楼大门说笑着走了出来,跳下门口高高的台阶,健步走来。这里地处陇原山地,海拔升高,阳光强烈,充足的紫外线把他们的脸色烤得紫黑,健壮敦实的身材,憨厚朴实的笑脸,不禁使人想起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那些牧民。

陈队长给我们介绍乡长和扶贫专干,握手寒暄几句,便上车离开了车拉乡政府。

 

山,在山中等候了千万年。你来或不来,它就站在那里。

远远望见一座兀立的山峰,山顶上矗立着通信基站,阳光将银白色的钢架子照得锃亮,散发出跳跃的光芒。

七固村就在山峰之下,几十户人家散布于四野的沟沟壑壑里,隐藏于纵横交错的褶皱中。

一座谦卑的小山村呈现眼前,几乎就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队长非常熟悉村里的情况,他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们介绍七固村的脱贫攻坚情况。这两年县扶贫办作为帮扶单位也帮办了不少好事,村道硬化了,路也比以前宽阔了,群众出行方便了很多。他像一位抗日战争时期敌后武工队的游击队长,跟老百姓亲如一家,不但熟悉这里的各种地形地貌,而且了解各家各户及村里每个人的详细情况。

七固村何以得名?谁也搞不明白。也许几百年了,甚至是上千年了,乡亲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个山沟沟里。村庄西北侧有一座山峰叫七固梁。梁是山梁子,固是指凸起的山包,四周为断崖,正如山东沂蒙山的孟良崮,七固梁的“固”字,省略了山字头。但令人不解的是,七固村却只有六个自然村,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要追究这个问题了,谁也不会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县乡村政府和村民们最关心的是解决穿衣吃饭问题,脱贫致富成了老百姓心中最迫切的愿望,摆脱贫困显得越来越紧迫。

七固村有6个自然村,群众居住相当分散,农业常住人口217户918人,共有建档立卡户151户621人,今年剩余贫困人口28户86人。村庄靠近草原,主导产业为畜牧养殖业,养牛养羊养蜂,种中药材种土豆种蚕豆,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务工收入为家庭主要经济收入来源。

谈起村里的扶贫工作,陈队长如数家珍,各种统计数据倒背如流,就像是跟我们说着他自己家里的事情。可见他的扶贫工作基本功非常扎实,对脱贫攻坚情况底数清、思路明、招数多。

山地车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岭,前方半山腰里几十户人家呈现眼前,陈队长说那就是七固村。

村口的路依旧是依傍山崖通过,路窄,仅供一辆车通行。一辆掘土机正在路上作业,从山崖断裂处挖土,运到悬崖一侧填土,几位老人挥锹铲土,加固路基。掘土机停靠在断裂口避让,以便让我们的汽车通过。

终于到达目的地。

 

山路十八弯,送我到云端。

陈队长的车停在七固村东沟社的村口,他带领我们爬山。沿着陡峭的山路,走向半山坡的每一户人家。

村子里的道路都已硬化,水泥路把各家各户通联起来,各家的院落也铺上了水泥,干净了许多,但到处堆放着干柴秸秆,鸡狗四处乱跑,村容村貌还谈不上整洁。

两只黑猪结伴在村街漫步,哼哼唧唧,神态自若,对陌生人的到来置之不理,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慢悠悠地在山坡上游荡觅食。

陈队长说得对,先解决温饱,再整治环境,现在已经实现了“五通”——通电、通水、通路、通邮、通网,一步一步来,今年上半年都能解决,脱贫攻坚战可以提前取胜。

他手里捏着的那一把材料,正是车拉乡政府制定的七固村脱贫攻坚作战方案,未脱贫的28户86人的详细信息都登记在一张张的报表上,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核对他们的就业与收入信息。

精准扶贫,贵在“精准”二字,精准识别贫困人口、精准帮扶、精准脱贫。要做到精准,就要量化管理,每月劳务收入,每年种植养殖收入,多少斤粮食啊,多少头牛羊啊,多少斤当归、党参、黄芪、大黄、土蜂蜜啊,按照当下市场价格核算成多少钱,都必须填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报表中,准确上报乡政府,省市县各级扶贫部门也会定时检查这些数据。贫困户能否脱贫,何时摘帽,也是通过核算这些数据后才能精准认定。

我们一同走进王想清家,院子里静悄悄,正房关着门,听到陈队长招呼声,主妇从东侧房走出来,笑脸相迎。院子里搭着一个帆布棚子,里面有一个制式灶台,一个是蒸锅,一个是炒锅。董主任手中拿着笔核对信息,逐项询问,登记数字。陈队长跟妇人协商养鸡的事情,天气逐渐转暖,尽快采购鸡苗,养鸡生蛋,卖鸡蛋增加家庭收入。

走出王想清家,继续向山上攀登,山上还有五六户人家呢。

路边长满杂树,树根渗出水来,汩汩泡,流下山去,汇聚成山路旁的小溪。蒲公英开花了,一朵艳黄,焕发出一片生机。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村头芥菜花。宕昌县城里的碧桃已是繁花似锦,樱花含苞欲放,而大山深处的东沟社依然很寂寞。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尽管已是暮春时节,但这里没有芥菜花,也没有油菜花,山坡上的杂树枝条刚刚萌芽,透露出一丝春消息。

突然,两只野鸡从我们脚下草丛中飞起,惊叫一声,飞过杂树,跃上山头。

陈队长说,禁猎了几年,野鸡多了起来,胆子大的,常常大白天飞到村庄来觅食。

山上传来大喇叭的广播,反复播放,高声叫卖蔬菜。当我们登上一块平地的时候,一辆双排座轻型卡车停在路口,车上装满了蔬菜、水果和各种面食。这是山区流动售货车,几位妇女正在挑选购买,卖主就是司机,弯腰在地上称重。

已是中午吃饭的时间,这时正好乡亲们都收工回家歇晌,容易找到人,我们抓紧走访了几家贫困户。

再爬上山崖,就到了乔云得家。老乔挺热情,搬过来几个铁架子马扎,我们围坐在他的门前。没有围墙,房子依靠山崖而建,山坡上摆放着几箱蜜蜂。老乔从堂屋里提出来一只红色塑料桶,打开盖子,桶里还剩下小半桶蜂蜜,黄白相间的结晶块。这就是当地的土蜂蜜了。

老乔告诉我,一箱蜂,能收35斤蜜,去年的收购价是60多元一斤,挺好卖的。

乔土忠家的四合院应当是村里自建最好的房子。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屋里更是窗明几净,能看出这家人过日子的心气。东屋算是客厅,房间面积不算大,屋子当中还立着一根木桩,挡在沙发茶几的前面。男主人为我们沏茶,主妇端上来几块蒸熟的土豆,每人吃了半块,绵甜犹如蜜薯。这家各方面条件在村中都属于上等,应该没有生活困难了,应是脱贫致富的样板。

董主任问:“听说你们家在县城里买了楼房啊?”

“没有,没有,那是我去年在阳光城建筑工地打工呢。”

两口子否认买了楼,但两个人脸上却是露出了质朴的笑模样。看得出,衣食无忧,现在的日子过得挺舒心。

已经午后一点多了,夫妻俩要留下我们吃午饭。不行,赶紧起身离去。

大门外停着一辆摩托车,车筐里放着劳动工具,说明两口子刚从地里回家来。

山上山下爬了两个多小时,走路开始大口喘气,头晕心慌,也许是肚子饿了吧?看看手机,快二点钟了,高程表显示海拔高度2513.72米。

站在门前俯视山沟,眼前有几位男子正弯着腰在斜坡狭窄的耕地上种土豆,望见远方进村的山路,蜿蜒曲折,像一条蛇摆动灵活的身躯逶迤钻出山谷。

山沟里有几处废弃坍塌的旧房子,正是这几家搬迁户从前住的危房。对面山坡有几处废弃矿井,从半山腰黑黢黢的山洞一直到沟底,铅锌矿的废渣似乎是从山洞里刚刚清理出来,铅灰色的污染物。矿场撤走了,矿渣却一直留在这里,形成几堆立体垃圾。

眺望西南方,一座雪山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半山积雪,格外醒目。

“雷古山!”

蔡主任抬起胳膊,手指着远方的雪山,遮阳帽下露出笑脸。他去年秋天登上了雷古山,这时仍沉浸在“登山则情满于山”的美好回忆之中。

 

村主任家的院子在一个斜坡的位置,一辆大货车堵住了大门,我们侧身而过,迈下几步台阶,来到院子当中。两位老人坐在房廊下晒太阳,一位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独自在院子里奔跑玩耍。

陈队长就住在村主任家里的正房中。客厅很大,但只有一间卧室。沙发占据了半个厅堂,地上散乱摆着几个纸箱子,还有一箱方便面和两箱易拉罐啤酒。

陈队长放进山地车后尾箱里的一包东西,正是我们的午餐。坐在沙发上,揭开方便面纸筒的封盖,放入火腿肠,倒上开水,让它慢慢焖熟。大家围坐茶几,抽烟,聊天,继续研究下午的行动计划。

二十出头的年轻村主任热情接待,放下暖水壶,又跑出去,一支烟还没有抽完,他笑着端来一盘青椒炒鸡蛋,散发着阵阵清香,诱人食欲。他说,你们赶快吃吧,我去村里看看,下午还有几件事。

 

流动售货车所在的位置,一排新建的二层住房,白墙灰瓦绿门窗,跟灰色的山坡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漂亮。窗台下堆放着党参,平铺的塑料布上晾晒着干瘪的蚕豆。这是去年建设的异地安置搬迁房,六户人家都搬进来住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走进王红中家,堂屋摆放着简易沙发,中间安放着一座铁炉子,屋里很冷,煤炉似乎没有生火。老人热情接待,邀我们坐上沙发交谈,他笑容满面,满心欢喜,满口都是感谢感激的话。

他的孙子在县一中上学,受疫情影响,寒假延长,还没有开学,跟着父母上山劳动去了。尘土覆盖着的电视柜上,摆放着几本新书,显得格外醒目。《呼啸山庄》《朝花夕拾》《爱的教育》《昆虫记》《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等,整齐码放在电视机旁边。我猜想,这大概是他家孙子在寒假里阅读的课外书吧?一个置身于陇原大山褶皱里的少年郎,心中渴望着山外的世界,期待有朝一日去环游世界。

 

我们驾车又来到另外一个社,牙走社。跨过木桩支架的简易小桥,小溪旁就是老支书家。六十多岁的年纪,当了二十多年村支书,他仍穿着一身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样式的旧衣服,一脸浓密胡须,说话走路都十分稳健。他家的房子不算旧,但可能是地基不牢固吧,门檐和两侧山墙都出现了裂缝。同时,老支书正在建造南房,已经打好地基,等天气回暖就可以继续施工了。

来到七固村,到处是笑脸,是那种憨厚的笑,真诚地出自内心的笑。我想,一方面是大山里的人们本性淳朴,不会虚假的笑,违心的笑,村里来了客人就会笑脸相迎。另一方面呢,这几年党和政府组织脱贫攻坚成效显著,摆脱贫困,奔向小康,老百姓得到更多实惠,生活逐步富裕起来,山里人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那是来自心底的舒心的笑,幸福的笑。

在路口遇到一位中年男子,身材较矮,半脸胡须,推着自行车,车架子上绑着一大捆干柴,见到我们的汽车,赶紧停靠路边避让。陈队长摇下车窗玻璃跟他打招呼,而那人只是咧着嘴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

难道是哑巴吗?

不是哑巴,是一位光棍汉。独自一个人容易脱贫,可脱单却很难啊!这也是扶贫队长操心的一桩事情。

走在村街上,陈队长遇到每个人都打招呼,说上几句话。他熟悉每一家的生活状况、经济来源、老人生病、孩子上学,脱口而出,统统记在他的脑子里。

“全村有规范运行农民专业合作社13家,有效带动贫困户115户621人。去年全村养牛2000头,出栏320头,羊5000只,出栏850只,累计收入150万元。除畜牧养殖业之外,全村劳务输出423人,累计年收入846万元。中药材种植500亩,年产值60万元。”

他说的是全村一年的经济收入,熟记于心,就像翻着账本报数。

下坡时遇到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篮子菜,站在路边跟陈队长打招呼。我们转下坡,走进乔娃家,那位妇女就蹲在老乔家的崖畔上,听陈队长与老乔对话,她不时插上一句,嗓音高亢。我初来乍到,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从老乔脸上的表情可以判定,他今天情绪不佳。这也是上午走访时遇到的唯一的一个不开心的人,但我不知什么原因。他家院子的崖畔下,应当是正房的位置,却盖了两间小厦子,一间为马棚,另一件储存牲口饲料。老乔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正在院子里翻弄马粪,即使谈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干活。南侧院墙根下,停放着一辆柴油拖拉机和一辆手扶翻耕机,看上去都挺新的。南房窗前有一丛竹子,枝条冒出新芽,给小院增添了生机。

 

下午开车去七固社。

山更高,坡更陡,路更窄,沿着新修的水泥路向更高处进发。路窄仅容一车,一侧是陡峭的崖壁,另一侧则是悬崖,多处急转弯,坡度当在七十度以上。我坐在车上,总感觉身体始终是向后仰着。

陈队长的山地车开始喘气了。爬坡的时候,加大油门,引擎发出急促的轰鸣,淹没了我们的交谈声。

这是一个接近180度的急转弯,并且转弯处是一户人家的房子挡在路口,汽车费尽力气爬上坡,但转弯的路面半径小,车头不能一次转过来,刹车,倒车,车尾巴探出了悬崖外面,才能转过来。开上坡,停在了路旁。前方只有六七户人家,没有汽车走的路了。

跃上葱茏三百旋,攀登山顶,到达云端!

俯视东沟社,云深不知处。

跳下车,我猛然发现,刚才转弯的地方还停着一辆小汽车,紧挨着山崖,四个轮子下面都塞上了石块,显然是抛锚了。它停在那里,给我们的车转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高程表显示海拔高度2895.38米。这只是一个算不上有多高的山顶,眺望山峦起伏,一山更比一山高。

就在这时,那辆走乡串村卖货的小卡车也紧跟着开上来了,停在山地车后面,司机打开车上覆盖的帆布,搬下电子秤,又开始播放叫卖声,声声叫,在山谷间悠扬回荡。

他的货车比陈队长的山地车还要宽、还要长、还要重,但却是悄无声息地跟在我们后面爬上来了,这驾驶技术真是令人佩服!

半山腰上的七固社,插花式搬迁安置房,几户人家刚刚搬进新居,二层小洋楼,他们却正在卧室里码砖盘炕。房子再漂亮也不行啊,冬天冷得很呢,光是靠一个火炉子还是冻得受不了,只有火炕才能睡个暖和觉。

客厅、卧室、厨房、仓库、露台,地板铺着瓷砖,房子太漂亮了,老乡们舍不得在屋里做饭,怕熏黑了白墙,厨房里只是放着一堆粮食,在房山墙下搭一个棚子,他们在棚子里做饭。

院子里还有一个牛棚。靠墙堆放着劈柴,码放得整整齐齐。劈柴堆上有一个搪瓷脸盆,水中浸泡着一尺多长的十几棵花椒树苗。这里种植的大红袍是挺有名的品种,一年发芽,二年开花,三年结果,卖花椒给村民增加一大笔收入。

 

贫困户安置房,一栋独立的小洋楼,每个人出资两千五百元。

“如果挪到北京什刹海岸边,卖多少钱呢?”

这样的设想,引发我们四个人一阵子的快活议论。

山外青山楼外楼,站在七固社最高处,望见山谷对面的一个山窝里有几户人家,三五间房子挤在一起,掩映于挺拔的白杨树下。

白云深处有人家,好个浪漫的度假胜地啊!

陈队长说,那是七固村产里社,目前还没有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汽车开不上去。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住在那里,他们大部分易地搬迁到乡政府附近了,还有一些已经住在县城里。远远望去还有小沟、大沟两个自然社,目前还没有通路,陈队长说帮扶单位县扶贫办积极协调相关部门,县交通局前两天已经来人规划设计,很快开工修路,今年通路没问题。

这些人家是何时在那里定居的?经历了几世几代?是避难所,还是隐居处?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还是远方游子梦魂牵绕的故园?

陈队长戏言:“你夏天来这里住几天吧,凉快极了。”

董主任做了补充:“从那座山旁边爬上去,有一条小道,再上去就是车拉草原了。”

我的目光很久才从那里移开,又望见附近的一座独立的山包,上面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就像一颗小树,久久不动,似乎也在隔着山谷望着我们,用心听着我们的议论呢。

“他是放羊的,羊群在另一面的山坡上啃草。”蔡主任做出了判断。

畜牧养殖是七固村的产业,天气回暖的时候,养殖户就赶着羊群上山,翻过远方的那座高山就是车拉草原。牧羊人背着背包,带着干粮,出去一趟就是十天半月的,夜晚就陪伴羊群在山洞过夜。

暮春的草原绿草如茵,充满生机,令人向往。

山地车下坡,风驰电掣,原路返回东沟社。在一个转弯处,一座新瓦房矗立路旁,不像是哪个人家。陈队长告诉我们,是去年新建的卫生室,60多平方米,医疗设备也配齐全了,就是还没有使用。健康扶贫标准,乡镇要有卫生院,村里要有卫生室和村医,人人都有医保,不愁吃不愁穿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还要不愁看病花钱呢。

哦,再加有学上、有房住,这就是切切实实的“两不愁三保障”啊!

七固梁还是那个七固梁,高高地站在那个地方,俯瞰着脚下的村庄。但经过几年扶贫,七固村旧貌换新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最关注的还是山里孩子们上学的事情,教育关乎乡村的未来。

七固村没有小学,适龄儿童都送到车拉乡九年制学校读书,村里没有一个辍学的孩子,家庭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家长也舍得花钱,把孩子送到县城的学校寄宿。但是,今年春天的假期无限期延长,还不知何时才能开学。山里的通信状态不佳,尽管山顶上有无线基站,但我的手机还是信号太弱,时有时无,仅能打电话、发短信,不能上网。孩子们如果在家上网课,几乎不可能,只能看书写作业。这跟城市各方面条件相比,肯定要耽误孩子们的功课。

实现脱贫攻坚目标,家庭经济条件好转,乡镇学校的教育质量也会大幅提升,七固村应当出现更多的大学生吧?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对于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孩子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年龄也到了十五六岁,继续读高中的很少,多数孩子开始厌学,他们会主动选择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就像他们的祖辈、父辈一样,走出七固村,走向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外出打工挣钱,同时开眼界、经风雨、见世面、长本事。

在七固,在宕昌,多数年轻人都是初中毕业后去新疆打工,劳务输出成了这个贫困县的一种常态,打工成为家庭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读高中、上大学,都需要花一大笔钱,而外出打工能挣钱,一年可以收入五六万元,一出一进,年轻人还是选择外出打工。在成千上万个打工者组成的庞大队伍中,总会涌现出几个佼佼者,他们在外面历练几年,挣到了钱,同时也长了本事,回乡创业,带动了家乡脱贫致富,逐步走上小康之路。

从这个方面来讲,农村青少年靠读书改变命运,而外出打工闯荡一番,也能改变自身的命运。

黄昏,离开七固村,村支书和五六位村民仍在村口修路,加固路基,清理杂物,整治村容村貌。在人群里有一位女青年戴着口罩,修整路旁的木栅栏,她大概就是驻村帮扶的副乡长吧?

我坐在陈队长旁边的副驾驶座位,翻看他的脱贫攻坚作战方案,最后一页排列着七固村作战力量配置,乡党委书记挂帅,副乡长为作战责任人,作战队员包括第一书记兼帮扶队长、两名帮扶队员、乡扶贫专干、安监专干、大学生村官、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及村文书。这支作战队全面负责七固村决战决胜脱贫攻坚,日夜奋战在扶贫第一线,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组织动员每家每户迅速行动起来,消灭贫困,走出困境,带领七固村群众早日实现小康目标,过上富裕生活。胜利在望,胜券在握,从陈队长坚定从容的表情,我们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结论。

七固村就是脱贫攻坚战的前沿阵地,他们坚守在一线,一定能打赢这场战役。

暮色四合,山峦朦胧,七固村再一次隐没于浓重的夜色之中,遁入大山的一条褶皱里。陈队长驱车送我们返回县城,途中在车拉乡九年制学校停留片刻,原计划去参观一下教学设施。学校就在路旁的山谷的一片台地上,但学校还没有开学,守门人不巧也回家吃饭去了,站在关闭的校门外,我隔着围墙观望校园,教学楼装修一新,操场干净整洁,一条小河从校园围墙外淙淙流淌,涌起清澈的浪花。再等一段时间,就该开学了,那时校园里又该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飞扬起朗朗读书声。

大山里的孩子们即将迎来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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