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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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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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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美蜀道觅诗魂

仲夏夜的梦中,我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唤我去四川。早晨醒来,似梦似醒,那个委婉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

我去四川找谁啊?去什么地方?去做啥子嘛?

五年前的盛夏时节,我去过四川,从北国的海滨城市,一飞落地到成都,结伴畅游磁器口、宽窄巷子、杜甫草堂,吃小面、涮火锅、泡茶馆、夜游嘉陵江,玩得不亦乐乎!

那么,我为啥还要再去一趟呢?

我确信这是一个神谕,那我一定遵从,但总要找到合理的解释吧?

四川有许多朋友,都江堰还有我的老连长,五年前到成都的时候,本来想去拜访,无奈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故而未能如愿。或许是年龄的缘故吧,人一旦到了壮年,就不愿再凑热闹了。那好吧,再次出发,独自远游。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位诗人。我的年龄也正在接近他的生命的年岁,此时正好有助于我解读他的诗作。况且,吟诵着他的诗句,探寻诗人当年的行踪,畅游于清词佳句营造的诗歌意境之中,何尝不是一次充满诗意美的游历呢?


一朵盛开的莲花在山上微笑

从成都坐上高铁,风驰电掣,从蜀中盆地越上陡峭山道,如乘长鲸、驾鲲鹏、骑仙鹤,瞬息掠过德阳、绵阳,心中默诵了三遍《蜀道难》,倏忽便到达青莲站,一座小而又小的火车站。

时值正午,只有我一个人下车,如同置身于梦境中,孤零零走出车站,就看到镌刻着“李白故里”的巨石挡在路中间。细雨淋湿了头发,我沿着石刻背面笔直的大道缓缓走向青莲镇。

史载李白在1320年前出生于中亚的碎叶城,当年那地方还属于唐帝国的西域,如今属于吉尔吉斯坦的托克马克市。“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与名……神龙之始,逃归于蜀。”李白的祖籍为陇西成纪,如今的甘肃天水。李白身世就是一个谜。他说祖籍为陇西成纪,其实并不可靠,因为李氏是望郡,汉代飞将军李广也称作陇西成纪人。大唐帝国的开国皇帝李渊,据说本是突厥人,也并非正宗李氏。

他的父亲中年的时候获罪,被流放到了遥远的碎叶,在李白5岁的时候,全家逃回内地,定居于剑南道绵州彰明府青莲乡,即现在的青莲镇。因为是“逃归”,所以没有回到故乡的天水。

李白父亲叫李客,恐怕并非真名,因为是从贬谪地潜逃回来,当是潜逃犯,因而用了一个假名。李客在青莲镇安家,经商,渐渐家境好转,小有资材,使得少年李白得以隐居匡山读书。

又说李白出生于青莲镇,他的母亲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李树,此时满树的花儿开得正白,就给他起名叫李白。另有母梦长庚而孕的传说,所以李白字太白,古代人们把金星称为太白星。

青莲镇的人们认定李白出生于这座小镇,他就是小镇上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明星。

从《旧唐书》《新唐书》《唐才子传》《李白文集》等书中的传记材料记述,以及李白同时代人李阳冰为《草堂集》做的序,范传正写的《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都可以认定,李白无疑是在这座小镇上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少年时代曾在青莲镇与江油县之间的大小匡山读书、击剑、隐居,那里至今仍保留着匡山读书台等古迹。

诗人23岁时离开青莲镇,远游成都及峨眉山。24岁仗剑出蜀,漫游安陆、武昌、扬州、金陵、宣州、会稽、兖州、邯郸、长安等地,饱览山川,诗酒漂泊。梦笔生花、御手调羹、力士脱靴、醉写番书、赐金还山、流放夜郎、投水捉月……诗人浪漫的一生就活在众口相传的一个个传奇故事之中。千年以降,诗人就活在璀璨的诗篇中,活在浪漫的传奇中,活在青莲镇的山山水水之中,尽管他终生没有再回到这座小镇,但他仿佛还在神州大地漫游,不知哪一天就会神奇地归来,回到小镇上,踏寻少年的踪迹,寻觅少年的梦想。

李白自号青莲居士,其中用意正是对于自己度过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那些美好岁月的深情眷恋。

古人讲“读其书,思其人”,在青莲镇吟诵李白的诗,时时处处都会感觉到这位诗人朋友就在我们身边。来到这个地方,随处可见诗人的身影,他无处不在,他如影随形,他相伴而行。

郁郁葱葱的元宝山,静静地伫立在细雨中,绿树苍翠,鲜花烂漫,诗意氤氲,显得格外幽静。一尊洁白的大理石雕像矗立在山门,诗人昂首天外,神游云霄,衣裾在轻风细雨中飘拂,摇摇欲仙,好似即将乘风飞去。

山路清幽,拾级而上,游人稀少,雨声淅沥。悠然而行,渐入诗画意境。《蜀道难》《行路难》等诗篇镌刻在巨大的山石上,笔走龙蛇,笔酣墨饱,气象峥嵘,意兴淋漓。正如杜甫称赞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而李白自己却说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这是何等境界、何等兴致、何等风格!岂是舞文弄墨的粗俗读书人想得到、写得出的诗句!

一池红荷在雨中绽放,鲜艳夺目,徘徊池畔,听雨声淅沥,雨珠轻巧地敲击着硕大的荷叶,节奏和韵律都传递出太白诗的韵味。我徘徊良久,执意要在满池盛开的荷花丛中寻觅一朵莲花,但终究没能找到,只得转身离开,继续向山上攀登,寻幽探秘。

沿着高大挺拔的香樟树排列出的一条幽静,曲折而行,来到半山坡的邀月台。大理石雕刻的月亮悬停在宽敞的平台上,诗人仰望着迷蒙的苍穹,高举酒杯,仿佛在高声朗诵着《将进酒》,浑浊的四川腔在山坡上回荡,令他身旁的两棵高大的紫薇震颤不已,粉红的花瓣纷纷落地。我踩踏着满地落红走到诗人身旁,一股浓烈的酒香令我心魂沉醉。诗人仰头天外,神游云霄,对于我的到来毫无知觉。恕我打扰您了,于是悄然离去。就在我低头走下台阶的一刹那,猛发现水池中一朵金灿灿的莲花呈现在眼前,仿佛温馨的笑脸,只等着我回眸的那一刻。

遍寻青莲却不见,意外遇到了一朵娇美的黄色莲花。莲者,怜也,爱也。这是诗人的魂魄,瞬间呈现,诗魂的化身。跨越时空,邂逅相逢,以诗会友,心心相印,何其幸也!

李白斗酒诗百篇,不吟诗,不饮酒,岂不愧对万古苍天一轮明月?吟诗就吟太白的诗篇吧,酒就不喝了,如此瑰丽的诗篇,早已令人心魂沉醉,假若再喝上三杯酒,肯定是要醉倒的啊!

趁着这七分诗意和三分醉意,疾步登上山顶,好一座壮观的太白楼矗立在眼前,直插云天,八面来风,畅怀适意。绕楼一匝,徘徊流连,醉心不已。

从太白楼走到陇西院,山路蜿蜒,鸟鸣清幽,游廊凉亭,花草悦目。

俯视山下,汽车疾驶,人声喧哗,小镇里该是怎样一番沸腾的生活呢?

山脚下一座幽静的院落,是李白故居陇西院。李白后人定居皖南,没有人回到青莲镇,陇西院遂成为寺院,近年才得以修缮,恢复旧貌,供人凭吊。

陇西院附近,一条小溪潺潺流淌,一座石桥横跨溪上,一端矗立着一座八角亭,题曰磨刀溪,据说是诗人少年时代在此遇见一位老妇磨铁杵,受教于“铁杵磨成针”的道理,从此发奋读书。另一端是新修建的李白文化馆,观者寥寥,门庭冷落。

路旁修建了一大片平房,看上去就是步行商业街的规模,尚未开张,不见游客,在通往青莲古镇的交叉路口却树立着“李白国际诗歌小镇”的巨幅牌子。

粉竹楼与陇西院相距不远,黄昏时分,当落日的余晖照亮了粉竹楼的门楼牌匾的时刻,我缓步走进了这座僻处一隅的小院。

据传,妹妹李月圆出嫁之后,并未去婆家,而是留在娘家服侍双亲。李白便在此处为妹妹修建了这座粉竹楼。楼旁有一丛竹子长得十分茂盛,枝条萧疏,龙吟细细。李月圆每日将残脂剩水泼下来,溅到竹竿上,天长日久,竹竿就被染成了粉红色。

一位老汉看守门楼,而院子里只有一位妇人,装束典雅,仪态端庄,款款向我走来,热情介绍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喏,那就是粉竹。”她用手指了指墙角的那片竹子。

粉竹楼的厅堂里光线暗淡,四壁陈列着各色蜀绣旗袍,院子里搭起几处临时房,里面是刺绣的工坊,同样摆放着旗袍及各色刺绣用品。

这位妇人承包了这座院子,她说没有租金,只是负责支付维修费。她在这里开办了刺绣作坊,带动当地妇女创业就业。这时我才发现粉竹楼的门柱上,的确挂着四川省妇联妇女创业基地的牌匾。

她说,汶川地震的时候,楼塌了,门楼也倒了一半,震后重修,才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既然称作楼,起码要二层,只有一层只能称作阁。

我向她打听洗砚池的处所,她却说没什么好看的,前几年她去看过,那里有一口井,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她邀请我去茶室坐坐,商谈一下推销蜀绣的途径。我于此是外行,只好婉言谢绝去喝茶,匆匆告别。

青莲古镇的牌坊伫立在路口,用大块的青石搭建起来,应当是百年前的老建筑。

镇子里的街道两旁遍布商店饭店,许多招牌都打着诗仙的旗号,不知谁才是李白家真正的后人。诗仙的后辈们啊,难道你们就靠做点儿小买卖维持着祖先的荣耀?

先贤祠的两扇黑色的大门紧闭,旁边的中学也关着门。

街边摊位上出售粽子,我这才想到今天恰好是端午节,遗憾只有肉粽子,不合我的口味,主动放弃了品尝的欲望。

走过两条街,到处是茶馆,其实是麻将馆,顾客盈门,喝茶、抽烟、搓麻将,“哗啦啦”洗牌声此起彼伏,飞扬起悦耳的韵律。

我在街上悠然漫游,信步走进了文昌阁。这里固然是一处老建筑,只是烟雾缭绕,并非是香烛的烟雾,而是阁堂上和院子里搓麻将的人们都在吸烟,“哗啦啦”洗牌声不绝于耳。

汽车在街上缓慢行驶,孩子们穿梭追逐,给小镇增添了几许热闹的气氛。但我,绕行小街一圈,却感受到了一份惬意,小镇处处散发着悠闲的生活气息。它就是这样的,它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已是黄昏,但还没到晚餐时间,所以饭馆里的餐桌上,或是搓麻将,或者打扑克,也有几位老妇围坐在一起闲聊。

我在十字街头水果摊上买了一串紫葡萄和一包煮花生,拎在手中,走进了一家面馆。

“老板,给我一碗小面吧。”

“要辣的喽?”

“要的,要的。”

在我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女老板又问我:“我家的小面怎么样呢?”

“好的很嘛!”

我的回答赢得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江油是谁的故乡

清晨,走出仲夏夜的梦境,我站在青莲镇古老的牌坊下,等候开往江油的客车。

一只鸟从我的头顶掠过,飞入公路对面茂密的树林里,继而传出一阵悠扬的啼鸣。仿佛就是从李白的哪首诗里飘出的婉约韵律,是否就是那一只萦绕心魂的子规,呼唤我归去,还是让诗人归来?

归来又归去,何处是归途?哪里是归宿?

我茫然地站在路旁,若有所失。

青莲站到剑门关站,上午时段没有车次,我只好改变行程,先去江油,再从那里乘火车去剑门关。

一辆小客车停在我身边,拉开车门,挤了进去,车内挤满了乘客,七八位妇女,还有他们怀抱着的孩子。面包车在公路上疾驶,大约一个小时便抵达江油。有人下车,我也跟着跳下车,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向街心走去,一路观赏小城的景致。

早上的太白公园里游人如织,健步者沿着蜿蜒的曲径快步行走,饮茶者静坐树下休憩,舞剑,打太极拳,跳交际舞,各自占据一块地盘,自得其乐,其乐悠悠。最热闹的就数跳广场舞的那群人了,少者三四十人,多的有几百人,像军队在进行操练,迈着统一的步伐,踏着欢快的节奏,手舞足蹈,联翩起舞。

而我,踽踽独行,寻寻觅觅,就像一位外星来客,四处寻找一位诗人的踪迹。

公园一隅,一河之隔,小院清幽,正是李白纪念馆。徜徉其间,心有期待。挺拔的香樟树直插云霄,高大的紫薇已是繁花如梦,红莲在池中悄然开放,洁白的大理石雕像矗立在池塘中,诗人魂归故里,万千游客前来瞻仰他风流倜傥的风采。

古代的圣哲说,祭神如神在。万物皆有神。深山的寺庙,闹市的教堂,肃穆的清真寺,当信徒们虔诚祈祷的时候,神是否就来到了你们身边,降临人们建造的宗教场所?人间的神,万能的主,哪里才是神灵的居所呢?

流连在纪念馆暗淡的光影里,仿佛时间在穿梭,漫步于历史的光影之中,让那些纸张、图片以及历史老人遗落在世间的陶器铁器铜器的残片,拼凑几个富有人情味的故事。

漫步于纪念馆中,似乎让我再一次走到了诗人身边。

李白籍贯为陇西成纪,应是如今的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这倒是跟诗圣杜甫有关联,似乎冥冥之中是神的旨意,又是一种历史的巧合,杜甫在安史之乱时曾经在秦安避乱。但大唐帝国的陇西郡绝不是如今的陇西县,郡的概念要比县大得多,近乎省市的地理区域了。

唐代的青莲乡隶属于绵州昌隆府,后来演变为彰明县,行政编制的变更,又使得彰明县撤销,青莲镇转隶于江油县。知道了青莲镇的历史沿革,也便清楚了究竟哪里才是李白故里。江油说是李白故里也没错,因为青莲镇属于江油县嘛。

经济发展带动了旅游业的兴旺,而历史文化名人具有极大的挖掘潜力,依靠名人效应给当地旅游业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旅游开发,附庸风雅,附会风流,沾边儿就能沾光,何乐而不为!

李白23岁离开江油,仗剑远游,“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峨眉山、黄山、庐山、华山、敬亭山,武昌、金陵、扬州、邯郸、长安,“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他终其一生只能算作一位游吟诗人,在诗酒狂放的人生道路上唱出了一曲激荡豪放的壮歌。

诗人没有再回到江油,但我们这些五体投地的崇拜者却溯流而上,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寻觅诗魂。


蜀道美,美如一幅秀美的画卷

当你轻声吟诵着《蜀道难》,独自攀登在剑门关景区的崎岖山路上,仿佛行走在诗人为你营造的诗的意境之中,岂不正是一次美的游历?

一条山谷,两侧是壁立千仞的悬崖,直挺挺的如两堵高墙,中间夹峙着一座城楼。“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正是剑门关的关楼,气势磅礴,雄据山涧,傲视风云,真壮观也!

午后,阳光灿烂,山风习习,凉爽宜人。游客稀少,唯有数只鸟儿伴我飞鸣,忽高忽低,环绕左右。越雷鸣桥,登柿树坪,攀石笋峰。不料却误入歧途,艰难攀登“一线天”,侧身穿过石壁夹缝,曲折回复,又折返石笋亭,再过仙女桥和妈妈涧,“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手柱一根竹竿,踽踽独行于陡峭山路上,七节棍竹竿敲击石板的清脆声响在山谷里回荡,悦耳娱心,消解疲惫,不知不觉间,两个多小时的工夫就登上了梁山亭峰顶。站在悬空玻璃观景台上,八面来风,白云飞渡,敞开胸襟,超脱欲仙。群峰罗列,郁郁葱葱,剑阁七十二峰尽收眼底,宛如一幅秀美多彩的画卷展现眼前,令我大饱眼福,脱去尘俗,飘然出世,心魂沉醉。

蜀道难,难在攀登之艰难,当你终于登上青山之巅,就可以尽情观赏蜀道之美了。

从东坡下山,立刻就感觉轻松了。独自走在清幽的石板路上,山路弯弯,松涛阵阵,鸟鸣悠悠,水声潺潺,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到翠屏峰观景台,身倚着栏杆,眺望连绵起伏的群峰,让心灵融入大自然的怀抱中,不知身在何处,陶然忘记,怡然自乐,哑然失笑。

当年李白初到长安,大诗人贺知章读到《蜀道难》,叹赏不已,惊呼为“谪仙人”,这首诗也便成为了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作。其实,在雄奇豪迈的诗歌气象中,隐隐显露出沉郁悲壮的意蕴,应当就是此诗的深层寓意,即诗人对于世路艰难和仕途坎坷的感悟与感慨。

我在山中漫游,诗人是否还在长安城中饮酒赋诗呢?


漂泊的灵魂

李白被誉为中国古代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这不过是文学史给诗人贴上的一个标签。诗仙,酒仙,把李白给标签化了,遮蔽了他的真实面貌。认真研读历代撰写的几篇李白传记,细细吟诵他的九百多首诗,我倒是深深体察到了李白的悲剧性格和悲剧人生,其实是没有多少浪漫色彩的。

一部诗集就是诗人的心灵史,从中可以窥见诗人的精神内核与情感历程。作品中隐藏着作者的生命密码,认真研读他的作品,正是探究诗人命运的捷径。

李白浪漫传奇的一生,没有摆脱“诗人多蹇”的魔咒。青年时期,满怀壮志,仗剑远行,四处漫游。他曾先后隐居匡山、嵩山、徂徕山,访道寻仙,以求“终南捷径”,期盼一飞冲天。又曾给唐明皇献赋,渴望一鸣惊人。还曾干谒荆州长史韩朝宗,献上了那篇保留至今的拍马屁文章《与韩荆州书》,“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流传至今。他自己也说过“隐酒安陆,蹉跎十年”,为了求取功名,李白去蜀之后,漫无目的漫游了二十年,历经坎坷,饱尝辛酸。

李白无疑是大唐帝国的一个另类,一段传奇,一朵奇葩。他不愿走科举仕途,他绝对不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唯唯诺诺之人,即使放在今天,他也不会参加高考或者公务员考试,更不会手里攥着个人简历四处奔波应聘职位。这个世界上其实也没有哪个更适合他的职位,他只适合饮酒吟诗罢了。你让李白按照公务员管理规定和官场的潜规则去当科长、处长、局长,他肯定不干,他一入职就想当个文化部长呢!

这位盛唐时期最杰出的诗人,自恃清高,狂放不羁,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以其文艺才华和人格魅力,超越了他生活的时代,傲气加上傲骨,足以令他有资格傲世傲人,青史留名,闪耀光彩。

老杜赞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当代诗人余光中夸他:“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李白是千载难逢的天纵之才。

无奈岁月蹉跎,直到唐玄宗天宝元年,才得以借助玉真公主与道士吴筠的举荐,奉诏入京,来到长安。次年,即743年,诗人43岁的时候,供奉翰林,成为唐明皇的御用文人,度过了几年生活优裕但无所事事的闲散日子。

壮志难酬,与世推移,虚度年华,除了“醉酒狂歌空度日”,你还能干点儿什么正经事呢?“李白斗酒诗百篇”,这句诗倒不算是夸张,一斗酒足有十斤重,喝一斤酒写出十首诗,诗仙,酒仙,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在长安城的酒场上造就出来的。

知心朋友杜甫赠其诗:“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诗酒豪放的生活,给李白的人生底色打上了浪漫主义的色彩。寻仙访道的漫游,给诗人增添了浪漫超脱的传奇故事。飘逸瑰丽的诗篇,注定了他在唐诗浩瀚星空中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想象奇特,夸张到极致,构成诗歌的宏大气象。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随心所欲,摆脱羁绊,岂非以佯狂对抗尘世的邪恶与荒诞?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这些清辞丽句,书写了诗人超逸绝尘的情怀,洋溢着浪漫主义的神采。

《蜀道难》固然是浪漫主义的佳作,但如果读读《行路难》中那些充满了悲愤情绪的沉痛诗句,我们就会怀疑李白是否真的属于浪漫派。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不称情,不满意,不如意,诗人不满足于日日周旋于王侯将相的酒席之间,以致于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据说这首诗是在诗人恳请还山,愤而离开长安的时候发出的誓言。他曾热烈向往长安,逗留三年,彻底看清了长安城中的一切,他义无反顾地离去,表现出了诗人心底的决绝和绝望。

看看李白的朋友圈,就能看出诗人的人生格局。

杜甫,史称李杜,两位杰出的诗人,“诗仙”“诗圣”,壁立双峰,各极其致,是中国古代诗歌王国里的两个巨星,代表了唐诗乃至中国古诗的最高成就。744年春天,李杜在洛阳相逢,秋天又约上另一位大诗人高适,相聚在开封梁园,盛唐时期三位顶级诗人的这次重大聚会,构成了中国诗歌史上的一段佳话。

老杜给李白赠诗多首,其中“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反映了两人的深厚情谊非同一般。

李白的朋友还有:李邕、孟浩然、王昌龄、张旭、孔巢父、元丹丘、崔宗之、崔成甫、元演、良宰、贾至等等,其中就包括诗人、隐士、大学者、大书法家,许多人都是今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汪伦,安徽泾县人,他仰慕李白的才华,盛情邀请落魄江南的诗人到他的家乡桃花潭做客。这位超级粉丝,借助李白的一首赠诗而名垂青史。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

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术,并称为“唐代三绝”。而李白兼善草书与剑术,可谓身怀绝技,独善天下。他少年时代在匡山读书的时候,就苦练剑术,青年时代仗剑去蜀,漫游四海,颇具侠客风范。他的传世草书作品《上阳台帖》,挥洒自如,笔酣墨饱,笔走龙蛇,独具神韵。书5行25字,鉴藏印几十枚,不乏清代帝王和历代书法家的鉴赏收藏,堪称逸品,书法瑰宝,无价之宝。

唐诗宋词,李白还是文学体裁——词的开创者,为宋词繁荣发展的肇始人。有证可考的作品三种:《菩萨蛮》《忆秦娥》《清平乐三首》。

“醉答番书”的传说,说明李白精通少数民族语言,还是一位颇具造诣的翻译家。这也难怪啊,他出生于中亚的碎叶城,估计在他咿呀学语的时期就同时掌握了几种外语呢!

然而,多才多艺、身怀绝技、躬逢盛事的大诗人,依旧是落魄江湖载酒行,醉酒狂歌空度日。其后,安史之乱暴发,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身如漂萍。他空怀报国之志,满腔热情投入到永王璘的队伍,岂料却陷入了王室宗亲权力之争的漩涡,晚年身陷浔阳牢狱之灾,被贬荒无人烟的贵州夜郎,幸好遇赦,半路返回,但却从此沦落到人生的绝境。衣食之忧,无以为继,只好耐着脸皮,投亲靠友,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投靠了在安徽当涂做县令的宗亲——书法家李阳冰。说是族叔,其实攀亲戚倒是勉为其难,因为李阳冰是赵郡人,即今天的河北赵县。他之所以跟李白有瓜葛,给予诗人诸多关照,还是缘于杜甫的缘故。因为,李阳冰是杜甫的外甥。从这件事来看,李杜真是生死与共的莫逆之交。

躺在病榻上的李白,在病入膏肓的时候,把自己一辈子积存的诗稿亲手交给了李阳冰,委托他代为保存。李阳冰不负重托,编纂《草堂集》二十卷,并写了一篇序。这就是最初的李白诗文集。李白的作品得以流传后世,李阳冰功不可没。

一位杰出的大诗人,在流浪途中结束了他艰难坎坷而又辉煌壮阔的人生历程,但他生命的光辉却在诗篇中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李杜文章在,光明万丈长!”

正是奇崛的人生,才能吟诵出瑰丽的诗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夜,雨越下越大,窗外传来滔滔不息的江声,但我分明听到了从诗中传来穿越千年的沉重喟叹!

魂兮归来,在青莲镇陇西院、匡山读书台、金陵凤凰台、宣州谢朓楼、当涂采石矶、泾县桃花潭。魂兮归来,在诗中,在酒中,在风中,在雨中,在浪漫神奇的传说中。


原来你是这样的广元

我在雨中登上了凤凰山,一座巍峨的凤凰楼矗立山巅,俯视着整座广元城,街道纵横,高楼林立,大河蜿蜒,群峰如簇。

走到凤凰楼入口处,才知道此楼是为了纪念武则天而建,楼头如一只凤凰正在回首凝眸,象征着这位在广元出生的川妹子回望故乡的依恋之情。

武则天14岁入宫,从一位默默无闻的宫廷侍女,依靠宫斗的缜密心机、杀伐决断的超人魄力和争权夺势的铁腕手段,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不但当上了皇后,而且废黜唐王,自立周国,成为真正的女皇。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她不惜亲手残害了自己女儿的生命,更是对李唐家族的皇亲国戚斩尽杀绝。在她统治时期,唐帝国维持了繁荣兴盛的局面,经济社会发展也可圈可点。她前后执政近半个世纪,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创造出史称“贞观遗风”的历史功绩。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的评论应算公允。

“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责,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

她不但杀伐决断、独断专行,而且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武曌,日月当空,普照大地,她愣是独出心裁地造出了一个生僻字,为自己命名。

千秋功过,任人评说。武则天死后,在乾陵的墓地上树立了一块“无字碑”,不著一字,意味深长,尽得神韵,让后人去七嘴八舌地评说吧!

广元的人们却分外敬重这位川妹子,在嘉陵江畔修建了皇泽寺,祈望她的“在天之灵”泽被乡梓、福佑广元。

有关武则天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不计其数,真假难辨,虚实参半,在我看来,其中大半是演绎和传奇故事,唯有《新旧唐书》的记载基本可信,那才是她的真实面貌。

历史就是一个谜,历史中隐含着无数个未解之谜,因而才更加令人着迷,让后来人千方百计地去寻找谜底。历史是消逝的现实,现实是未来的历史。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现实,亦可以烛照未来之路。以史为鉴,前车之鉴,增长智慧,防止重蹈覆辙。忘记历史,不只是背叛过去,更会失去未来。历史不会忘记,也不应忘记。

为什么这些宫斗戏让人着迷?宫斗,其实只是生存斗争的一面镜子,丛林法则,你死我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只是生存智慧,更是活命哲学。推而广之,宫廷之内是如此,家庭、家族、职场、社会、国家、国际,规则与潜规则,法律与道德,人性与兽性,岂非皆可作如是观呢?

武媚娘只是将人性之恶演绎得淋漓尽致罢了。

在嘉陵江畔漫步,时雨时晴,凉风习习,十分惬意。优哉游哉,信步而行,尽情观赏两岸风光,令人赏心悦目。远眺对岸山巅的凤凰楼,巍峨耸立,直插云霄,占据了广元城的制高点,站在城中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望见。而当你看到这座楼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一千三百多年前,离开这里奔向大唐帝国幽深王宫的那位冷漠的小女子。

午前走到了皇泽寺大门前,身倚河畔的石栏杆,正对着寺院大门,整座寺院依山而建,整体风貌近在眼前。无意而来,也无意跨进门去观看,故而转身离去。此时,却再次遇到了一对结伴旅游的父子。父子俩各自身背着沉甸甸的旅行包,正沿着堤岸的道路向皇泽寺走来,我跟他们相视而笑,匆匆离去。我在剑门关的陡峭石径上遇到了他们,在凤凰楼前也看到了他们的身影。时值暑假,应当是父亲陪伴儿子出游的吧?

从皇泽寺到千佛崖,只有七八公里的距离。我沿着江畔的道路来到千佛崖,游客稀少,正适宜静心观赏。

万千佛像,姿态万千,神态各异,一面笔直的崖壁,千百尊佛像安居在壁龛中,面向滔滔流淌的嘉陵江,含着微笑,默然端坐,脸上散发着慈祥安宁的神色。

昔日的剑阁古道躺在今日搭建的木栈道下面,路基的石块坑洼不平,有的已经断裂或破碎,但依旧保留着几百年前过客的脚印,把历史清晰的痕迹留在了江畔。

我手扶铁栏杆,沿着扶梯向崖壁攀登,今天竟是如此近距离观赏,怀着虔诚的心灵,来到佛的面前,静观,问候,致敬,向每一尊佛像投去善意的目光。感谢古代那些无名的雕刻师们,是他们怀着虔诚的心,站在崖壁上,挥动斧凿,一斧一凿,用力用心,雕刻出了如此众多的佛像,历经千年风雨,虽剥蚀损坏而依旧风采绚烂。

菩萨的脚下,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钱币,那是虔诚的游客们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于神的敬仰,拟或是以此表达心中的祈愿吧?

我站在了崖畔上,畔顶上是樱桃园,桃已落,唯有绿树成荫,青翠繁茂。远眺嘉陵江,河水奔腾而来,波浪翻滚,急速流淌。几座大桥跨越大河,一列通身洁白的动车急速驶过,传来有节奏的轰鸣声。几座桥,几条路,分别是西成公路、宝成铁路、西成高铁及兰成高速,交汇在地处陕甘川交界处的广元,让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变成了高速运行的交通网,蜀道难已成为沧桑的历史,蜀道美变成了壮丽的风景。

游客皆过客,唯有崖壁上的千百尊佛像,历经千年风雨而伫立不动,时间让寂寞的石头获得了永恒,成为嘉陵江的见证者和守护神。

1935年春天,建筑师梁思成坐着轿子来到千佛崖考察。同年秋天,画家张大千偕十余位友人乘坐汽车来到这里考察,他们都折服于佛雕的精美,从中寻获了中国古代造像艺术的精髓,受益良多。

在我即将走出景区大门的时候,那对父子迎面走来,一前一后,默默走向千佛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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