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到了喀什。
你走在通向博物馆的一条大街上,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你独自缓慢行进在街边,路上汽车疾驶,一辆接连一辆,从你身边匆匆驶过。阳光灿烂的午后,你踩踏着自己的影子,太阳太强烈了,你只好压低了帽檐,低头看着自己清晰的身影在风中移动。你感觉就像是走在一个久远的梦境中,一切都是陌生而熟悉。行驶的汽车啊,驾驶三轮车的人啊,街边低矮的房屋和瘦小的白杨树啊,正是梦境中的那般模样,亦真亦幻,带着一抹梦幻的色彩。
有两个人向你走来,擦肩而过,一人戴着宽檐遮阳帽,另一个蒙着纱巾,他们躲避着强烈的阳光照射,似乎也在回避你的目光。他们面无表情,漠然走在路旁,面目也是模糊不清,分不清男女,正像是在梦中相逢。
博物馆大门把守严密,保安身穿防弹背心,手中挥舞着金属探测仪,从头到脚,对你进行全身安检。守门员在仪器上检查你的背包,并且拿出你的水杯,示意你打开杯盖,喝一口水,以此证明你的水杯里不是危险液体。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巴也没有张开说话,跟梦中人一模一样。
从喀什机场走下舷梯后,一路到达博物馆,你没有遇到一张笑脸,你期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哪怕只是一个略带一丝微笑的脸庞也好。
你觉得喀什有些神秘的气息,而这正是这座中国最西部古老城市的魅力。
古城犹存旧风貌
帕米尔高原的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风从东南部吹来,一阵接着一阵干热的风,日夜不息吹向这座南疆古城。街道是干燥的,土坯房是干燥的,空气是干燥的,维族老者的脸庞也是干燥的,午间的太阳更是燥热。
每一条小巷里都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米黄色的土坯墙上爬满了翠绿的枝叶,每户人家的门口摆满了花盆,到处可见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枝头挂着青绿的果实。
清晨和黄昏的好时光,每一条小巷都是一幅静美的画面。你漫步在幽静的小巷里,漫无目的地行走,东瞧西望,怡然自得。这些高低错落的土坯房,也许在这个位置上站立了几百年。斑驳的门板,洁净的窗户,院子里有葡萄架,花架下的木椅上坐着一位老妇,漠然瞅你一眼,便慢慢扭过头去。她知道,你只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一位观光客。
古城东门内的一家铁匠铺里炉火通红,父子俩挥舞铁锤敲敲打打,节奏清脆,铁花四溅,他们制作的产品只是马蹄铁。遥想千年之前,喀什这座丝绸之路上的繁华城市,商旅往来不绝,驼队和马帮经过古城,该是多么热闹的景象。
站在艾提尕尔广场上,清真寺呈现在你的眼前,天空是纯净的蔚蓝,白杨树翠绿悦目,这正如你想象的那种情景。
现在还不是祷告的时刻,一群老年游客跟随导游走进清真寺参观,他们存在好奇心,想要进去一看究竟。
你没有走进清真寺,只是站在门前观望,望着这群吵吵嚷嚷的游客的背影,你顿时想到了英国阿克顿勋爵说过的一句话:
“宗教是历史的钥匙。”
打开久远历史的大门,当然可以使用宗教这把钥匙。
你不信仰宗教,但你喜爱研究宗教,并从中获得宗教情怀,以此净化自己的灵魂,让心地更纯净。
离开艾提尕尔广场,你又钻进了古城幽静的小巷里,享受静美的好时光。
一座临街的小楼,门前的花架树阴下,三四位白须老者安坐在宽大的木榻上,榻上铺着图案精美的毛毯,茶盘里摆放着茶壶和茶杯,他们手中掰着烤馕,慢慢咀嚼,闲话古今,品味生活,悠然若仙人。
时间在他们这里放慢了节奏,他们有的是闲工夫,甚至是一整天都坐在榻上闲聊,往昔岁月中的悲欢离合成败得失值得他们深情回忆,他们其实是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这些头戴花帽的维族老人,是喀什浪漫风情中的组成部分。
有人从这幅风俗画中消失了,又有人加入其中,仿佛这些老人们始终坐在门前的榻上,他们见证了喀什的历史,他们是社会上的闲人,但无疑又是生活中的智者。因为,穿过七八十年的岁月风烟,他们获得了达观乐观的心态,他们经历了沧桑,他们满足了,他们超脱了,他们进入一种怡然自得的人生境界。
当你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投去敬佩的目光。
吾斯唐博依路的许多巷口,出售烤馕,形态各异的馕,摆满了食品柜,散发着清香的味道,诱人馋涎。麦粒的香甜滋味,经过碳火慢烤,变成了一种极具喀什风味的美食。
你在小巷流连良久,陶醉于烤馕散发的迷人气息之中。
在青海,在甘肃,在宁夏,到处都有烤馕,但你觉得喀什的烤馕更适合你的胃口,吃起来心满意足。
阿热亚路挤满了玉石摊位,都说是和田玉,但买者寥寥无几。喀什噶尔在维语中的意思就是“玉石集中之地”,不只是在老城中的阿热亚路,喀什许多地方都在售卖玉石。如果是真正的和田玉,那应当是喀喇昆仑山的精华。
库木代尔瓦扎路排列着许多铜器店,一位小伙子坐在街边敲打着,铁锤敲击着响亮的旋律,一会儿工夫便打制成一把铜茶壶,精美的花纹图案,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迷人的色泽。还有几家乐器店,墙上挂满了新疆少数民族乐器,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也有游客购买了几把都塔尔、热瓦甫,当作旅行纪念品。手鼓敲打起来节奏欢快,简便易学,谁都能敲打出清脆的鼓点,它还可以送给孩子们当作玩具,所以买手鼓的人很多。
艾提尕清真寺后面的艾格孜艾日克路,有许多家古玩店,地上陈列着大小不一的旧铜壶,不知是从哪里搜集到了这里。有一家店铺里摆着几尊白瓷伟人像,也被当成商品出售。
恰萨路最幽静。院门大都敞开着,这是新开张的小旅馆,大多是民宿,深受青年人喜爱,他们从远方的大都市来到喀什,按照电子地图的搜索引导,穿过曲折的小巷,找到网上预订的小旅馆,住上几天,感受一番异域风情,享受几日安静的好时光。
喀日克代尔瓦孜路最热闹。花裙子、彩纱巾、小花帽,五彩缤纷的民族服饰,把一条小巷装扮得流光溢彩。街上女顾客最多,她们精挑细选,流连忘返,买到一件喜爱的花裙子,立刻穿上身,再披上轻柔似风的纱巾,戴上挂着十几条细辫子的花帽,人人喜形于色,迈着轻快的脚步,徜徉在古城的大街小巷。
初来乍到,你可能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浪漫,但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居民而言,一切都是再平淡无奇了。平民百姓也好,达官贵族也罢,生活无非也就是这个样子,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悲欢离合,成败得失。人生如白驹过隙,短则数年短命鬼,长则百年长寿佬,从上帝的视角看来,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万古一瞬。
旅行的趣味正是在于你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观察了解陌生的人们的生活,开阔眼界,增长见识,观赏美景,休养身心。
尽享西域美食
太阳随心所欲地烤着喀什噶尔古城。
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维族小伙子烤着馕,街边的美食摊上烤着羊肉串,当然还有烤成金黄色的包子和撒上了辣椒面的烤鱼,一切因为烤而散发出清香诱人的味道。
欧尔达希克路集中了几十家饭馆,在这里可以尽情品尝各色风味的喀什美食。
到了喀什,当然要吃烤肉串,还有烤馕和馕坑肉,饱餐一顿美食,才能真切地体会到遥远的边疆是什么滋味。
还有手抓饭,那是必不可少的西域大餐。
一碗热腾腾的拉条子,顿时解除你的饥饿,填饱你的肚子。拌面、拉面、丸子汤面、鸽子蛋面、凉面,每顿饭要换着花样吃,满足你的味蕾期待。
一只煮的酥软稀烂的羊蹄子,蘸着孜然或辣椒粉,你就慢慢啃吧,吃饱了肯定不想离开喀什啦!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
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
叶城的石榴顶呱呱。
在喀什吃到的瓜特别甜,甜得人吃了瓜之后就想赶紧喝水。
英吉沙的塞来提,叶城的黑叶杏、石榴、蟠桃,吃起来感觉比蜜还甜呢!
还有核桃、巴旦木之类的坚果,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开心果在喀什还有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芳名,叫作阿月浑子。
万种风情美少女
阿依古丽、阿孜古丽、巴哈尔古丽,她们有着近似相同的名字,她们是美丽的女神,仿佛一群仙女降临在喀什,随风起舞,神采奕奕,散发出美的光辉。
苗条的身材,曼妙的舞姿,活泼的笑脸,喀什的女孩儿风情万种,这群美少女装扮着这座古城,散发出迷人心魂的魅力。
黑眼睛、蓝眼睛、黄眼睛,她们的眼睛会笑,会说话,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眼神,便透露出了少女心底的秘密。
她们美如天仙。她们是春天的风在喀什的大街小巷里飘飞,她们是璀璨的星星在喀什梦幻的夜色里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喀什的夜莺从帕米尔高原起飞,飞向北京,飞向世界歌剧舞台,她就是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迪里拜尔。
喀什少女们个个能歌善舞,迪里拜尔是一位幸运的佼佼者。
香妃,一位永远活在喀什人心中的美女。香妃墓只是她的家族墓园,陵墓前的一方水池,白云倒影水中,不禁令人想到印度的泰姬陵。同样是帝王的宠妃,香消玉殒之后享此殊荣。香妃本是乾隆皇帝的容妃,史学家说是葬在清东陵,而喀什人却说她死后魂归故里,皇帝派出了一百多人抬着棺木,历经两年时间,才从京城到达喀什,埋葬在她的家族墓地。美丽的传说寄托着人们的善良心愿。
墓园内有两座清真寺,据说比香妃墓的建筑年代还要早一些。
这几座伊斯兰风格的建筑物,彰显着历史的荣耀。
香妃是喀什的荣耀。
孩子们纯净的眼神
你在街上遇到过许多维族儿童,最难忘的是他们纯净的眼神,像泉水一样清澈。
孩子们是小学生,放学后在街头奔跑嬉戏,尽情玩耍。他们早已习惯了跟外来的游客打招呼,用笑脸迎接客人。有人拉他们拍照合影,孩子们就会高高兴兴地站在游客身旁。如果有人问路,他们就会带着你到达目的地。这些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都是说维语,而遇到游客的时候,他们会说流利的普通话。
你在一条小巷里漫游,在一棵高大的桑树下站着一位小女孩,她说:“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跟我来吧!”
你跟着她走到有十几米台阶的巷口,她骑到水泥墩上,顺势滑了下去。
“你比男孩子还厉害啊!”你大声夸奖她。
小女孩儿却说:“他们比我厉害,他们能登着窗户爬到房顶上呢!”
这时从巷子的那一端跑来了四五位男孩子,一边跑还一边拉扯衣领打斗,他们像一阵风飞下陡坡的台阶。
他们离开学校后,无拘无束地玩,这样的童年很快乐。
朝拜喀喇汗王朝的两位智者
喀什的夜很漫长,清晨迟迟才到来。当你来到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墓园时,雨后的阳光显得非常灿烂,花架长廊下的积水映衬着葡萄藤叶斑驳的影子,呈现出清新的诗意。
只有你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
墓园的大门紧紧关闭,园区内只有四名工作人员,他们是保安、门卫、收费员和讲解员。
尽管只有你一名参观者,但那位维族中年妇女讲解员却非常细致地为你讲解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生平故事。
墓室的四壁镌刻着诗人的箴言,分别用中文、维吾尔文、拉丁文雕刻在墙柱上,十分醒目。
你知道,诗人的灵魂珍藏在他创作的那部伟大的叙事诗《福乐智慧》之中。公元1070年前后,喀喇汗王朝的杰出诗人用古老的回鹘文写成了这部长达13290行的长诗。一部伟大的诗篇长留人间,诗人就可以安息了。
应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你从一位新疆军旅诗人的一篇杂文中读到了这样两句诗,立刻强烈地吸引了你的心灵。
“诗人向天空伸出双手,便抓住了两个世界。”
这样的诗太华美、太精彩、太深刻了,它紧紧抓住了你的诗心。你四处寻觅,终于在京城的一家书店里邂逅那部装帧精美的《福乐智慧》,它成为你的灵魂伴侣。
二十年后来到喀什,喀喇汗王朝的诗人便成为你灵魂的主宰,你虔诚地来到智慧园谒拜。
喀喇汗王朝的另一位智者马赫穆得·喀什噶里,同样生活在十一世纪的喀什噶尔。他是一位王室后裔,因一场宫廷政变而出走,被迫离开王宫,在中亚地区的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地流浪了十四年。他精通突厥语、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并能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写作。公元1072-1074年,他在巴格达城用阿拉伯文编撰出《突厥语大辞典》,被后世称为喀喇汗王朝的百科全书。7500条词目,包括当时的喀什及中亚地区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历史、哲学及风土人情。它内容丰富,包罗万象,仅仅从文学方面来讲,就包括了20篇民间传说、237首诗词歌谣、279条谚语和两篇箴言。《突厥语大辞典》是马赫穆得·喀什噶里留给喀什的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
你抬头眺望城外伫立的喀喇昆仑山,雪峰静默,熠熠生辉,你祈祷喀喇汗王朝的两位智者永远在高山之巅定居。因为,在你的心中,他们早已成为神灵。
众神定居的喀喇昆仑山
晨昏之际,你站在市中心酒店十五层的窗前,凝神眺望西南方,喀喇昆仑雪峰呈现眼前,山峦起伏,冰雪晶莹,顿时令人涤尘祛虑,心情安静下来。在那高山之巅,就是众神的居所。
如果不是神的应许和护佑,人们怎么会在这样一个遥远而荒僻的地方定居呢?古老的丝绸之路将长安与喀什连接起来,那些商人、军人、文人、僧人等众多行客沿着丝绸之路往来奔波,喀什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中转站。唐代的玄奘大师来到喀什,向西越过帕米尔高原,转折奔向南亚大陆取经。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从欧洲大陆出发,穿越西亚和中亚,来到喀什,然后向华夏大地进发,到达元大都并朝见蒙古帝国的忽必烈大汗。
喀什应当感谢众神的恩赐,喀喇昆仑养育着喀什,养育了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生活在神山脚下的众人。
从喀什西部的喀喇昆仑山流下来多条河流,雪花消融,汇聚成溪水淙淙流淌,流过喀什,蜿蜒流向一望无际的塔里木盆地,消失于浩渺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中。
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克孜勒苏河,三条河流环绕着喀什,清澈的河水滋润着这座古城,千百年来人们在这片绿洲上享受着安宁的幸福生活,岁月正如那平静的河水日夜流淌。
每天清晨与黄昏,你就站在市中心酒店十五层的窗前,静静地凝望着远方的喀喇昆仑雪峰,虔诚祈祷。
博望侯的疏勒
汽车从喀什出发,一路南下,越过克孜勒苏河后不久,经过兵站附近的交通检查站,车上所有乘客都要下车,通过安检门,重新登车,继续南下。
疏勒县城很小,汽车拐了几个弯就离开了,到达张骞公园。
你的目的地是张骞纪念馆,却没有开门,倒是旁边的双拥展览馆开门纳客。你登上了博望亭眺望四野,一池绿水,碧波荡漾,从湖面吹来凉爽的风。
史载投笔从戎的班超曾驻守疏勒十七年,如今却难觅历史陈迹,恐怕只有去翻阅史书找寻往昔的英雄伟业。
返回喀什,仍要进入检查站接受安检,但此处似乎远离了兵站。检查站旁站着两位妇女,风吹起了她们的衣裙,不知她们在等候谁。
他们都奔向了帕米尔高原
这是一群自驾游的游客。
游客们在酒店餐厅里用早餐,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但相同的旅游目的地让他们有了共同话题,于是边吃边聊,谈话很投机。有的刚从塔什库尔干归来,有的今天就要驾车出发,大家兴趣浓厚,越谈越兴奋。
他们要去观看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拍摄地的风光,重温电影中的经典故事情节。
他们赞赏独特的塔吉克族风情,赞美塔县公路沿途帕米尔高原如诗如画的风景。
他们流连于琼块勒巴什高原湖泊蔚蓝色的诱惑,惊奇于奥依塔克冰川巨大的冰原,他们对石头城的存在产生了许多疑惑但又不得不佩服塔吉克民族的聪明智慧,他们此行的终点站是慕士塔格峰。
他们都奔向了帕米尔高原,而你却留在了喀什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