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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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母亲是外婆，这两层递进关系，使得外婆与外孙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无论中外，还是古今，流传着许多外婆与外孙的故事，感情真挚，感人至深。
哪个人的童年没有听过外婆与小红帽的故事啊！
外婆是慈祥、仁爱、善良的象征，小红帽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的午后，我家的小红帽出生了，母子俩在王顶堤附近的第一中心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要等待妻子康复之后再回家。病房在十楼，站在阳台上可以俯视王顶堤立交桥全貌。妻子产后母乳喂养，需要增加营养，而医院食堂的饭菜又过于简单，满足不了营养需求，所以需要从家中做一些有营养的饭菜带到医院里食用。可是，我在医院陪护，没有工夫回家去做饭，于是这件事就自然而然落在外婆手上。外婆家距离医院的距离也不算近，老人家精心备好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营养丰富的鱼肉蛋奶饭菜，装入饭盒，骑着三轮车送到医院病房。
有一天下午，产房大楼停电，电梯停止运行。我拿着饭盒准备走下楼梯去食堂买饭，刚刚走到楼梯口，忽然见到外婆正沿着台阶走了上来，左手扶着楼梯栏杆，右手拿着两个饭盒，气喘吁吁地攀登上来。望着面带微笑的外婆，我惊诧万分，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独自一人一步一个台阶登上了十楼！老人家双膝罹患多年骨质增生，双腿早已弯曲变形，在平地走路都十分艰难，爬楼梯无疑比登山还难，她究竟是凭借怎样的坚强毅力从一楼一步一步爬上十楼的呢？
这，大概就是母爱的魔力吧！
见到小红帽，外婆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早已把爬楼梯的劳累忘得一干二净。我猜想，这应当就是支撑她爬上十楼的强大动力吧！
小红帽就是外婆心目中的天使。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抱起在襁褓中酣睡的小天使，仔细观赏，爱不释手，外婆陶醉于幸福之中。
母子出院了，回到自己家中。外婆家在河西区，我家在河东区，相距十余公里。外婆时常蹬着三轮车来看望小红帽，途中要穿过一座海河桥和两个地道，爬坡的时候要推着三轮车，一路艰辛，可想而知，但这并不能阻止外婆的行程。每次来的时候，外婆的三轮车上装着几个饭盒，盒里分别装满了做熟的饭菜，为产妇提供了丰富的营养。炖烂的牛肉、煎炸的带鱼、炸熟的大虾、切碎的羊杂碎以及时鲜水果等等，每一样食物都饱含着外婆对女儿和外孙女深厚的爱。
天津的风俗，孩子都是在姥姥家长大，外孙被称为小白眼。意思是说外孙长大后不知感恩，是白眼狼。
大年初二，女儿回门，女婿上门，相沿成习，初二被称为天津“姑爷节”。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盒子回家转。女儿带着孩子回娘家，肯定要住上几天才走，外婆家有吃有喝，孩子们舍不得离开，那就要多住几天。我们带着小红帽去外婆家，外公外婆格外高兴，通常在节前几天就打来电话，让早点带孩子过去。每逢节日回娘家的时候，外婆忙里忙外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外公立刻外出去买酒。大年初二是必定要吃打卤面的，外婆作的打卤面真是鲜香可口。那不只是单纯的一碗煮面条啊，天津人讲究的是拌面的卤子，要用新鲜的五花肉和虾仁制作，配之以面筋、黄花菜、香菇、木耳等十余样食材，小火慢炖，精心翻炒，顿时满屋子弥漫香气，真是吊足了每个人的胃口。只是一大海碗的卤子还算不上讲究，还要配制一大盘五颜六色的菜码，包括煮熟的青豆、黄豆、翠绿的菠菜、黄瓜丝、深紫色的紫菜疙瘩丝等。另有几道炒热菜佐餐，几样凉菜喝酒。其中，黄瓜炒虾仁和韭菜炒豆腐干是必不可少的传统津菜。这样一大桌子的美食，你就尽情地吃吧。
小红帽也是一个小白眼呢，吃饱喝足玩够了，晚上就要吵着回家，她不在外婆家过夜。临别，外婆又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饭盒，里面装满了做熟的肉菜，让我们带回家。外婆抱怨不已，她多么舍不得小红帽走啊，反复叮嘱，过几天再来吧。她送我们到楼下，站在楼门口，目送我们远去，回头还能隐约看到外婆站在楼群平台上抬头张望的身影。
我们分得一套新房，装修，乔迁，还是外公给钱买了一套沙发摆放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借用部队的机要车把外公外婆接来，晚餐后我和岳父在客厅闲话，小红帽跟随妈妈和外婆去逛超市。次日，外公执意要回去，外婆却想多住几天，无奈只能一起走，我又借车把两位老人送回河西区的家中。
俗言“疼小不疼老”，子女们忙于工作，孩子们忙着学习，各忙各的，常常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照顾父母。老人们退休在家，日子过得颇为寂寞，整天盼着孩子们节假日回来团聚。但外婆却是闲不住的人，因为身边有四五个孙子孙女需要她接送上学，还要给孩子们准备午饭。我们因为居住地相距太远，外婆鞭长莫及，她多次抱愧没有帮助照看小红帽。其实，小红帽出生的时候，外婆不仅整日在家中照顾孙子孙女，还有许多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活儿，而她的健康状况已是每况愈下了，只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在坚持罢了。
一个隆冬的黄昏，外婆终于熬不住了，两位老人同时病倒。接到电话，我和妻子急速赶到家中，外公外婆僵卧在床上。赶紧给他们做饭，采买食物，收拾家务。
从此，外婆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卧床八个月，也没有去医院治疗。有一位孙女在医院当护士，就在家中给奶奶打针输液。后来病痛难忍，骨瘦如柴，饱受疾病折磨，我看到外婆卷缩在被窝里痛苦地呻吟，每天打一针杜冷丁止痛。也说不上什么病，就是积劳成疾，什么病都有，况且年龄渐老，免疫力下降，什么药也治不好了。妻子跟她的嫂子轮流陪护过夜，精心照料，大家心里都明白，属于老太太的时日不多了，但谁也不去多想这件事，只是一天天陪伴她度过这些痛苦的日子，略尽一份孝心而已。
我有一天去探望岳母，恰逢老人家心情愉快，我就坐在床头陪着她说闲话，讲一讲生老病死、人世轮回的道理，岳母似乎听得明白，转头向我颔首致意。
这时，小红帽的舅妈向自己婆婆开起了玩笑：“奶奶，快起来给姑爷做饭吧，你做的饭好吃，别人做的饭他不吃呢。”
外婆侧一侧身子，舒缓地说道：“哎，做不了了，自己找点儿吃的吧。”
听到外婆的话，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
外婆心中也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身不由己，听天由命，只是无奈地等候死神到来的那一天。一天晚饭后，外婆向外公要钱，大家都感到纳闷。老太太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你要钱干啥啊？她把一千元的钞票接过来，转手交给女儿。她说给小红帽留着，等她长大出嫁的时候买嫁妆，就说是外婆给的钱。妻子眼含热泪接过来那把钞票，默默垂泪。这是多么沉重的一把钞票啊！这是外婆的一颗炽热滚烫的爱心啊！
2003年10月15日上午9时整，航天员杨利伟搭乘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神舟五号，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载人航天发射场发射升空。这是中国首次进行载人航天飞行，也是全世界第241次载人飞行。
是日凌晨三点左右，我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了铃声，我和妻子立刻惊醒，预感到大事不妙。果然，电话里传来外婆“倒头”的噩耗，也不记得是谁打来的电话。小红帽还在酣睡，我们锁好门，驱车赶往河西区，大街上空空荡荡，恍如穿过梦境。
外婆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呈现出安详的神态。死神终于到来，也只有死神才能终止外婆八个月的痛苦煎熬，为她平凡而劳累的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妻子紧紧握着母亲尚有余温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俯身痛哭，泣不成声。从此，阴阳两隔，慈母永别。
次日清晨，我带着小红帽来向外婆遗体告别。她始终抓着我的手不放，看到一些人在哭泣，她没有哭，她还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那天，我还要带着女儿去北京上钢琴课，从外婆家直接去火车站。
小红帽在路上向我提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爸爸，你什么时候死？”
我只好对她说：“早着呢！”
这或许就是九岁的小红帽心中的一个疑惑吧。
十几年过去了，小红帽也长大了，她正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学习。你是否还记得慈祥、仁爱、善良的外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