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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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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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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寻屋记

 

青年白居易赴京赶考,拜见大诗人顾况,二人一见倾心,顾况热情接待了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并且预言小伙子必将出人头地,前途无量。顾况还用略带戏谑的口吻告诫白居易“长安居、大不易”。

惠依两次赴京赶考,又在京城学习五年,细君全程陪读陪练,因而也就居留京华十年。跟随惠依的脚步,在城中赁屋而居,先后租赁过九处房子,大多是城区里低矮陈旧的平房,面积狭小,设施简陋,勉强维持生活,仅供容身而已。即使是平房,房租也很高,楼房更要比平房的租金高出一二倍。更有一个缘故,不便于租住楼房,那就是家中有一台钢琴,惠依每天都要弹琴几个小时,考试前更是一天连续弹奏八九个小时,琴声不断,余音绕梁,邻居肯定不让弹,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选择平房。

十年之后,我终于明白了顾况所言,并非是戏谑,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深切的体会。在大都市里生活,米珠薪桂,加之房租占去了日常开销的大部分,想要享受城市的繁华,谈何容易!倘若囊中羞涩,岂不沦落为难民?所赖每月还能准时得到一笔算不得丰厚的薪水,足以应付支出,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终究还是不甘情愿地加入了“月光族”的行列。即便是你兜里有点儿银两,想要找到一处令人满意的房子,也殊非易事,甚至有时要奔波几天的工夫才能找到租金合理而居住条件又较好的出租屋。有时是全凭运气,碰巧找到一处接近心理预期的房子,关键是房租还不算太贵,而且房东还算是通情达理,善于相处。

 

西三环夏家胡同

 

京城2012年的冬天特别冷,尽管整个腊月里都没有下过一场雪,不过是偶尔赶上哪天雾气迷蒙的时候,清晨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来一阵小雪粒,但寒风凛冽,气温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年根底下,应当就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

惠依报名投考中央音乐学院和中国音乐学院的钢琴系,临近考期,每周要去老师家中上两次钢琴课,往返京津途中要用去几个小时的时间,况且为了上一堂课而奔波一天,实在是不划算。

为了节省时间,那就去京城租房吧。老师家在西三环万柳桥附近的北京新城,细君只身赴京找房子,四处寻觅,奔波一日,终于在夏家胡同找到了一间平房。又从琴行租借一台钢琴,可是房间太小,放进钢琴之后,就不能再放床了。没办法,只好又在附近找了一间面积更小的房子,母子挤在一张床上过夜。房东家自己烧锅炉取暖,暖气不太热,但勉强可以抵御夜间的寒冷。放钢琴的房间没有暖气,从附近的超市里买来一台电暖气,屋里总算有些热乎气,惠依弹一阵琴,停下来在电暖气片上烤烤手,然后继续练琴。

这里距离老师家很近,步行几分钟就能到,周围还有一家大型超市和菜市场,生活十分便利。细君每天上午到菜市场采购蔬菜副食品,晚餐后再到超市挑选折价面包,当作次日的早餐,这样精打细算就能节省一大笔生活费。

每天弹琴,上钢琴课,自学乐理和视唱练耳,全力以赴准备考试,本来这样一切都很顺利,但女房东的侄子却找上门来,阻止弹琴。他就住在相隔一间的房子里,不知在何处上夜班,白天睡觉,他实在不能忍受每天十余个小时不间断重复弹奏的琴声。无奈,只得退回租借的钢琴,惠依每天乘坐公交车去琴行练琴。恰好这时距离初试越来越近了,老师要求弹奏三角琴,自己慢慢找感觉,因为考场上使用的是三角琴,立式钢琴与三角琴的键盘还是有区别的,而且音色也有一定的差距,考前逐渐适应了三角琴,到了考试的时候才能出色发挥。

每逢周六日,我去北京后就带着惠依去琴行,但那台三角琴的确是太陈旧了,简直就是一件古董,而且琴音似乎也不太准,估计有半年没有调琴了。踏板只剩下一支,延时踏板早已不见踪影。琴行是计时收费,有初学的琴童,也有许多外地来京参加专业考试的学生,都到琴行里等候练琴。

细君每日陪练,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用功太深,以至于夜不能眠,每天睡觉前都要吞服一粒安眠片才能入睡。母子相伴,用功练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疲惫不堪。惠依睡下之后,立刻响起沉闷的鼾声。细君辗转反侧,许久才能睡着觉,夜半又会喃喃自语说梦话,有时则大喊“慢点儿!节奏!错音!和弦用力!”

她在梦中犹在指导女儿练琴,像一位乒乓球教练,一边陪练打球,一边进行现场技术指导。

元宵节,参加中央院的初试。清晨早早起床做准备,我携带惠依从纪家庙坐上公交车,赶赴复兴门。快到复兴门的时候,堵车,心中焦急万分,要是迟到了怎么办呢?八点钟开考,超过十五分钟就将被取消考试资格。好在公交车终于开动了,提前到达位于中央院教学楼的钢琴专业考场,顺利通过了初试第一关。回家后赶紧准备复试的演奏曲目。初试主要是考查基本功,复试就要考验演奏者的艺术功底了,曲目难度加大,通常是指定的作曲家及其作品,选择奏鸣曲的一个乐章,还有一首中国作曲家创作的作品。考试的时候,考官也可能只听考生演奏一个段落,然后终止弹奏。因为考生太多,只能这样压缩考试时间。其实考官们都是学校钢琴系的专业教师,只要听考生弹奏几个乐句,就能判定这位学生的专业水平,没必要浪费时间听完整首乐曲。尽管演奏台拉上了布帘,但是每个考官都能准确听出来那个考生是自己教的学生。

一周之后,复试结果在中央院教学楼老楼门前的橱窗里公布出来了,细看一遍入选名单,没有见到惠依的姓名,名落孙山。

来不及失望和惆怅,抓紧赶紧往远在北四环的中国院参加另一场考试。

从夏家胡同乘坐环线双层巴士沿着西三环到达北三环的马甸桥,再沿着京藏高速北去,步行到达祈家豁子,倒乘一趟公交车,才能到达北四环健翔桥附近的中国院。

中国院的专业是以民乐为主,但报考钢琴专业的考生也很多。行业内都在传说这所学校的风气不好,事先没有找专业教师上课指导,也就是说没有花一大笔钱,考试都是白凑热闹。果不其然,惠依没有能进入复试。

在此期间,为了保证能够考进一所院校,我还携儿回津参加了天津音乐学院的初试,但复试时间与中央院冲突,于是主动放弃了。

尽管北京两所音乐学院的专业考试都没能通过,但幸好远在广州的星海音乐学院认同中央院的考试成绩,只要是通过了复试的考生,都可以免试录取。该校招生网上的录取公示信息显示,惠依已经被录取,并且专业排名第一。那么,去不去呢?经过三人论证,决定不去,明年继续报考中央院。

初试结束,惠依走出考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当我们走到学院大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女儿在音乐学院附中学习时的一位女同学,跟一位专业男教师手挽手走来,二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好像是刚从外面吃饭回来。她也是报考中国院钢琴系,而且没有报考其他的学校,似乎很有把握。这位同学后来果然被录取了。据说,她父亲是一位房地产公司的老总。

中央院的佟老师知道后气愤不已,她认为自己学生的演奏水平报考中国院应当足够了,为什么连复试都不能进呢?

佟老师八岁时便只身一人赴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大学毕业后又到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深造,取得艺术家演奏文凭之后回国执教。佟老师不苟言笑,始终是神情冷峻,从来不跟家长交谈。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佟老师不会盯着错音、指法、触键、踏板的使用等技术性的细节问题,她反复强调的重点是“音乐”。她对惠依说过,最好的音乐就像是一滴鲜活的血。

某夜,佟老师在中山公园音乐堂举办音乐会,弹奏一首钢琴协奏曲,我和女儿得到了两张记者证前去观看,这才领略了佟老师的艺术家风采。她是双手完全能够驾驭那台庞大的钢琴,琴声如高山流水,流畅自如,又如波浪翻滚,激情奔放,震撼心魂。当弹到乐曲结尾的时候,她双手弹出一组坚定有力的和弦,由于用力过猛,佟老师的身体几乎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台下观众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一曲终了,佟老师站起身来,手扶钢琴向观众鞠躬致意,我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佟老师的笑脸。

惠依在考前一年才转到佟老师那里学琴,在这之前是跟从郭老先生学习。郭老师年近八旬,精神矍铄。他的父亲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家,母亲是日本人,所以他从小在日本长大,直到读完大学才回到中国,后来便成为中央院钢琴系的教授。老先生和蔼可亲,循循善诱,总是鼓励学生坚持学下去,弹琴不能半途而废,所以每当周六日、节假日及寒暑假,他的家中都是等候上钢琴课的学生,四十五分钟一位,学生依次排队上课。不管多忙,老先生总是热情地送学生及家长到门口,含笑再见,然后继续给下一位学生上课。

中央院教授,全国各地很多学生慕名而来,郭老师每天都在忙于上钢琴课。八十高龄,德高望重,系主任对他格外尊重,每年招生的时候,都会给老先生留下一个名额。因为能够确保每年推荐录取一位,所以每个学生都期望跟随郭老师学习一年半载,便可顺利考入中央院,但这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并不多。也有的跟随郭老师学了四五年,花了一大笔学费,仍没能考进去,只得半途而废,不得不放弃艺考之路。

学生和家长们都公认郭老先生待人接物十分热情,但毕竟从他这里学不到什么东西,白白地浪费学费和时间。在郭老师家中学习一年之后,惠依的演奏水准毫无提高,辗转拜到佟老师门下,严师出高徒,这才算走上了钢琴专业学习的正路。

学费毕竟没有白交,惠依的演奏水平正在逐步提高。

十年之后,再到夏家胡同,风貌大变,一大片平房早已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草木葱茏的绿地公园。许多市民徜徉其间,悠然漫步。孩子们穿着滑轮靴在平坦的道路上滑行,飞起阵阵欢笑声。十年前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一切皆隐入梦境。

 

闹市口大街印刷厂家属院

 

备战2013年,参加中央院的第二次专业考试,并且是惠依报考的唯一的一所音乐学院,破釜沉舟,在此一战,没有退路了。

经过一年的刻苦磨练,弹琴技术方面的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考试曲目反复练习,接近完美无缺,就看考场上的临场发挥效果了。

又逢元宵佳节,融和天气,匆匆过完春节,急忙赶到北京,在紧邻中央院东门附近找到一处房子,这样考前上课和考试的时候都十分便利,省去途中奔波之苦。从租住的宿舍到音乐学院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步行往返即可。而且,佟老师已搬家到大兴区,改为在学院琴房上课。每天晚饭后,短暂休息,我带着惠依到中央院的校园里散步半小时。

这里的几排平房比邻闹市口大街,从前是一家印刷厂的家属院,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底细了。每排房子都是南北相向背靠背布置,我们租住的是阴面,房东自家住在阳面。房子很宽敞,里外套间两间房,还有一个厨房,墙上安装了热水器,可以洗澡,无奈冬天太冷洗不成。为了节省电费,热水器没有启用,细君坚持冷水浴。

找了天津的一家琴行,将自家的钢琴运了过来,门前空间狭窄,将屋门拆卸之后,才勉强将钢琴抬进了屋里。一切准备就绪,赶紧练琴。

从中央院钢琴系找到一位大三学生,每天来寓中陪练一小时。又找到一位作曲系研究生毕业的天津同乡,每周来教乐理。

距离初试还有一周,惠依却病倒了。临近考试,每天弹琴十余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弹琴,千百遍弹奏考试曲目,力争完美无缺。弹琴时间长,精神压力大,免疫力降低,加之晚上外出游泳,回家途中受风着凉,头晕,发烧,躺倒睡了一天。晚上去宣武医院急诊室就诊,验血查看,医生称无大碍,就是感冒了。回到家中,吃药,睡觉,多喝水,少吃饭。我去长椿街路口买来一斤糖炒栗子,每天就吃栗子和香蕉,取消主食,饮食调理。等到佟老师给上考前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因为发烧导致浑身无力,乐曲弹得很糟糕,佟老师十分生气,你这样的状态还怎么参加考试啊!

初试的前一天,仿佛若有神助,惠依的感冒症状神奇般地完全消失了,抓紧调整状态,精神饱满地走向考场。

初试顺利通过,一周后将进行复试,每分每秒的时间都非常宝贵,细君端坐琴凳旁陪练,母子二人对考试曲目精雕细磨,不放过任何一个音符,关键是整首乐曲的艺术表现力,着重提高艺术水准,准确表达每首曲子的音乐内涵,要再现作曲家的鲜明风格。

考试那天,惠依早早来到考场,还带着一个电热宝捂手。进入教学楼后,查验准考证和身份证,再到十楼的演奏厅备考。细君等候在教学楼门外,不愿离开。学院的工作人员催促家长们回去,说要等所有的考生都考完了才让出来,那就要接近中午了。细君徘徊在教学楼东侧枯干的银杏树下,寒风瑟瑟,默默为女儿祈祷。一直等到惠依走出教学楼朝着我们走来的时候,看到女儿灿烂的笑脸,就知道今天考的肯定好。而在教学楼北侧一层,有一家咖啡店,里面同时出售简餐,许多家长都挤在那里喝咖啡或是吃便饭,悠闲地打发时光。

复试结果张榜公布,惠依位列倒数第二,我顿时感到惶恐不安。此时身旁有一位从保定来陪考的家长却说,复试名单是按照考试成绩倒数排列的,你家孩子很棒啊!听到这番话,心中兴奋不已,赶紧打电话告诉母子二人。

三试科目为乐理与视唱练耳。细君弹奏几个小节的乐谱,惠依在钢琴旁模唱,在五线谱上默写曲谱。日复一日,一天也没有中断,成为每天清晨必不可少的一门功课,如果不是靠日积月累,临时突击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就是音乐人的基本功。

那年报考钢琴系的考生是75名,获得复试资格的有55名,计划录取20名,其中中央院附中免试保送2名,最后是通过复试之后的25名考生争夺18个名额,录取比例很低,竞争异常激烈。每个考生的成绩,是将三次考试成绩按照一定比例折算之后,得出综合成绩,由此确定录取范围。

3月中旬,京城里似乎能够感觉到一丝春天的气象,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了,复兴门立交桥路旁的杨柳枝条已经萌发出嫩绿的芽苞,而碧桃已是含苞待放,浮现出柔美的春色,寒冷的冬天终于就要过去了。

中央院钢琴系录取结果公布,惠依位列其中。专业考试通过了,赶紧回到天津,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集中复习中学文化知识,准备参加夏天的全国高考,如果高考成绩达不到文化分数线,音乐学院也不能录取,春季的专业考试就将前功尽弃。

我到中央院西门查看录取结果,然后从复兴门步行去北京站,途径天安门广场,温暖的阳光洒满宽阔的长安街,到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印刷厂家属院居住了一个月,退房结算电费的时候,不禁让人大吃一惊!一个月用了500元电费,伍角一度电,那就是用了一千多度电,真是不可思议!

为了节省电费,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开电暖气,只是在惠依弹琴的时候才使用,也是放置在低档。这样节省来、节省去,竟然用去了一千多度电,令人莫名其妙。此时才发觉,是我们入住的时候忽略了这个问题,才让房东沾了便宜。那时心思都在女儿考试方面,哪还有闲心关注电表里的度数呢。我心想,北京是首善之区,女房东也是那么和善,她对我们的艰难处境一定会非常同情。我们跟房东背靠背居住,肯定是共用一个电表,而电表安装在西墙上很高的位置,只有使用梯子才能登上去查看,而房东早已做了手脚,两家的电线都连接在一个电表上,她那里24小时开着电暖气,等于都是我掏钱支付电费。

女房东五十多岁的模样,早已退休,见到我们非常热情,嘘寒问暖,还很关心我家女儿考试的进展情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这只狡猾的狐狸却在恬不知耻地偷电呢?

冬夜难眠,我躺上放倒在地的衣柜,和衣而卧,夜里也不开电暖气,岂料却在为隔壁的女房东一家支付一大笔取暖费!

经过这次教训,才知道京城里难寻善主,今后当倍加小心,不能再上当受骗了。

 

西绒线胡同

 

2013年秋天,惠依晋京上学,细君一同去陪读。租住在西绒线胡同,房子后门有厨房,但油烟无处排放,所以细君每日仍在门外支架炉灶做饭,做完饭再把炊具搬回屋里。

学校里上课都是使用三角琴,而学生每人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并且在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很难预约到琴房。

细君到顺义的二手琴加工厂,买到一台日本原装的卡瓦伊三角琴,从此惠依就能在家中练琴了。

房子在一条曲折的胡同深处,大部分都是外地来京的租户。东边是一所中学,而西南方却是公安局的收容站,每天都有几辆公交车不知从哪里拉来满车的人,送进院内,关闭大门。据说都是来京上访人员,经过甄别之后,黄昏又放出一批人,早就在街边等候的外地民警把人接走。收容站门口停着一排警车,大都是外地车辆,附近的小饭馆里也都是这些民警用餐。收容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大喊大叫,还有的精神病人高唱几十年前流行的红歌,高亢洪亮,吵嚷喧嚣。

这样嘈杂的环境倒是对我们有利,邻居们对于琴声自然是没有意见了,甚至可以支起琴板,让琴声恣意飘飞到大街上。

东厢房是小而又小的杂品库,却也有一对年轻夫妇居住,里面只有一张双层铁床,几无转身之地。两口子通常是夜半起床,外出谋生,据说是在自由市场里售卖金饰品。一天晚饭后,来了几名警察将他俩带走了,估计是贩卖假货,涉嫌诈骗。

西绒线胡同毗邻西单,距离中央院大约三公里,惠依骑着自行车往返,只是在学校里上课,其他时间就回家练琴和吃饭。

向东走到东绒线胡同,就到达国家大剧院。我每日晨昏去大剧院南门外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漫游。有时则围绕中南海转大圈散步,一圈走回来需要两个多小时,一路观赏红墙绿瓦的皇家建筑,以及池塘中的湖光水色。

歌剧是惠依的选修课,这或许是受到我的影响吧,因为我时常在家中听帕瓦罗蒂和萨瑟兰演唱的歌剧选曲,购买了许多磁带和唱片。盛夏某夜,惠依从网上购买了两张歌剧演出票,我们一起去观看《阿依达》,上半场的女主角由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和慧担任,令人倾慕的印度裔指挥家祖宾·梅塔担任乐队指挥,演出非常精彩。

细君买来两只沙发,夜里就当作床。只是夜晚刚刚睡下后,几只耗子开始在木地板下的空隙中欢快地奔跑,吱呀乱叫。细君本来就容易失眠,这样更没法入睡了,只得另觅他处。

 

东智义胡同

 

距离闹市口大街很近的一条小巷,叫做东智义胡同。两边都是平房,大多是老住户自建的房子,面积都不太大,而大部分都出租给外地人居住。细君在这条窄小胡同的一个小小院子里,找到了一间房子,放下钢琴之后,勉强能支起一张折叠床。东邻是房东和他的妹妹居住,西侧拐角处是厨房,房东说可以跟他合用。

房东独自一人生活,一日三餐都要喝酒,脸面通红,头如醉枣,一双浑浊的眼睛总像是没有睡醒的迷瞪样子。听他妹妹讲,弟弟后来娶的那位媳妇在怀柔农村,大多数时间住在娘家,偶尔回城来住几天。

我们刚刚搬进来没有几天,房东便三番五次催促我去买电,我觉得有点儿蹊跷,便疑心他是否像印刷厂家属院那位女房东一样不地道。于是,我仔细查看屋角的电源盒,发现有一根很粗的电缆穿墙进入房东的房间,巧布暗线,设法偷电,这肯定是连接电暖气的。将电源开关拨下来,房东的屋里及厨房的灯都同时熄灭,说明三个房间的电路都连接在了我居住房间的电表上,又是我付全部电费。呵呵,怎么又碰到一只狡猾的狐狸呢!

诡计被戳穿,醉鬼恼羞成怒,竟然说这是他家的房子,电线愿意怎么接就怎么接,肆无忌惮地耍起了赖皮。原本说要住上几年,只住了一个月就要搬走,房东气愤不已,怎么说也不给退押金。没办法,我只好报警,警察很快就来了,但还是让双方自行商量。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总算把押金退了。

本来觉得房租不贵,但加上每月几百元的电费,可就不便宜了。

你跟这样的赖皮怎么能做邻居呢?凑合住了一个月,赶紧搬走!

 

西智义胡同

 

西智义胡同里有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四户人家。正房曾经是清朝的一座状元府,经历百年风雨,房屋年久失修,屋脊和门窗都已显得破败不堪,但从房屋结构布局仍可看出当年的峥嵘气象。如今的房东修建了东厢房,面积有十四五平方米,门外用杂木搭建了一个厨房,仅容放下水盆和灶台,人进去做饭的时候都无法转身。冬天水管被冻裂了,我去买来一根水管,自行更换。又把屋里的照明灯换成了双灯管的日光灯,惠依晚上弹琴便于看清楚乐谱。

窗台下有一台电暖气,夜间睡觉不觉得太冷。只是窗外有一个下水道口,邻居一对老人极不仁义,每天晨起,将一大桶屎尿倒进下水道,夏天臭气熏天,空气污浊,门窗都不敢打开。

院子把门的一家是兄妹二人,两人都盯着旧房拆迁,到时候准能得到一大笔拆迁费,所以谁也不搬走,宁愿挤在这样逼仄的小地方,也不愿去住自家宽敞明亮的楼房。那位老兄每天在院子里的火炉上熬中药,喂养了八哥和鹦鹉,闲了的时候就教两只鸟学说人话。还喂养着一只笨重的哈巴狗,每天吃半盆炖熟的棒子骨,胖得走路都趔趄了,那样子活像一只肥猪。

这位老兄每天下午外出,穿上从街道办事处领取的蓝马甲,左臂戴上治安员的红袖标,便去参加社区治安巡逻,每月能领到一笔补助金。

这处院子倒是安静,就是邻居每天倾倒屎尿,污浊的气息令人难于忍受,住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离开。

 

闹市口大街与新文化街交叉口

 

这处小院在闹市口大街的路旁,独门独院,两间房子,院内还有一个洗浴间,门外街边是一排挺拔茂盛的银杏树,环境优雅,又可以在任何时间弹琴,不受邻居干扰。另外,闹市口大街对面就是惠依居住的学生宿舍楼和中央院新建成的音乐厅。

夏天的一场暴雨,导致屋顶多处漏雨,屋顶一角也塌落了一个窟窿。找房东维修,他却一直在拖延,后来我便给市政府市民服务热线反映情况,第二天房管站的工作人员主动联系我,马上派人来给维修。母子去附近的旅馆里住了几天,房子修好后再回来。

在此居住期间,惠依大学毕业,年底考研,文化线达标,但专业成绩不够。细君得知考研结果后,忧愤交加,夜半不眠,失魂落魄。

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明年再考。听取了佟老师的建议,改为钢琴伴奏专业。于是,转到王老师门下继续专业学习。尽管已经毕业离校,但还要准备明年考研,仍是每周去学校的教学楼上专业课,有时也去王老师家中。同时,惠依报名参加中央院继续教育学院的授课,在那里教业余学琴的学生。有时则在寓所教几个琴童,收入不算多,仅够她自己的零花钱。

 

长椿街

 

长椿街的房子很宽敞,有厨房和煤气罐,还有坐便器,生活便利。原来是开超市的,我们搬来的时候里面还摆放着许多货架。南侧隔壁是一家饭店,每天要营业到子夜时分,操作间的排风扇发出持续聒噪的轰鸣声,而拂晓又送来煤气罐,正好在我家门口装卸,钢瓶发出一阵阵咣当声,每天把我们吵醒。

细君去香河买来一对布面沙发和一个组合杂品柜,还带回来一幅油画,画面上是一束盛开的鲜花。

房间太大,只有一组暖气包,冬天屋里还是有些冷。惠依每天晚上都把床挨着暖气酣睡,细君仍是睡在沙发上。

搬到长椿街后,紧锣密鼓备战考研。可是,王老师建议出国读研,她认为在国内读研只是混个文凭,含金量不高。另一个原因是,钢伴专业报考人数多,大家都排着队,第一年肯定轮不到你,还要再等一年,而一年下来学费也得十几万,还不如出国划算。

出国读研谈何容易!首先要有较好的家庭经济条件,保障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其次,国外音乐学院的专业招生和雅思考试,难度不亚于国内。但此时已别无选择,只能走这条路了!

选择英皇和伯明翰两所音乐学院,恰好都在北京设立了招生点。按照专业招生要求,准备演奏曲目,反复练习,精心准备,顺利通过了专业测试,由于演奏时表现突出,两所学校均当场同意录取,并且都给出了最高标准奖学金九千英镑的价码。接下来就是应付雅思的学习与考试。在崇文门找到一家英语培训机构,一对一上课,主要是学习雅思考试答题技巧,因为在中学和大学里忽略了英语课程,基础非常薄弱,按部就班学习课程是来不及了,只能寻找捷径。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停止弹琴,集中精力攻关,夜以继日,刻苦学习雅思课程,填写历年的雅思试卷,摸索答题规律,熟悉考试方法,第一次参加考试就获得了5.0分的好成绩。

伯明翰音乐学院的招生人员答复雅思5.0分即可录取,惠依有些动心了,她大概对取得6.0分没有足够的信心。细君坚持认为还是去英皇好,再努力一下,选择最好的学校。

其后又参加了两次,成绩都是5.5分,三个月后的成绩终于达到了6.0分,符合赴英伦签证的语言要求。

据说,如果去香港、越南、马来西亚等地参加雅思考试,试卷的难度较低,但要花上几万元的差旅费。

给英国学校发入学申请的时候,需要提交两封推荐信。我捉笔起草,然后找一位英语老师帮助翻译,一位外教进行了仔细校对,几乎对每句话都订正了词语。

惠依求助一家留学中介机构办理留学申请,其实他们不过是把我准备好的两封推荐信发送到英皇的邮箱,至于告知的申请办理签证程序,还不如网上搜索到的相关资料详细,白白让中介赚取了八千块钱。

许多学生第一次申请国外高校,毕竟是不清楚怎么办理,而网上的介绍又是真假参半,所以还是信赖留学中介,自己也省事,避免误事,无非是多花一笔钱罢了。有需求就有市场,如此便形成了巨大的留学中介市场,鱼龙混杂的留学机构参与分享这块大蛋糕。

接下来便是令人难熬的时光,虽然只有二三个月,但觉得特别漫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度过每一天。

终于等来了RAM发来的offer,过了一段时间,又收到了CAS,开始申请签证的准备工作。先是到银行办理留学保证金存款,换取外汇,寄给RAM第一年学费,预定学生公寓并支付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各种签证材料准备齐全之后,我陪伴惠依去英国驻华使馆申请签证,递交材料之后,回家等候通知,两周之后再去面签,签证官是一位印度人,简短询问几句话,顺利通过。又等了十几天,收到使馆发来的短信,让去领取签证。我兴奋地跑去,签证拿在手上,兴奋不已,急忙拿回家给细君观看,一同分享女儿的快乐。此时,女儿正在徐州,因为中央乐团的钢琴家生病,找到惠依替补,她跟随乐团去演出。

接下来是一段轻松的好时光,预定赴英伦的机票,准备携带的物品,悠闲地度过一个月,等待出发的时刻。

 

玉泉营装饰城

 

长椿街的房租太高,惠依得到了RAM录取通知书,不再参加学习和考试,于是又搬家到南三环的玉泉营装饰城。

这里靠近玉泉营立交桥,是装饰城的后院,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内一排平房,一片白杨树,风起萧萧,环境怡人。门外十几步就是围墙,墙外是铁路,列车日夜不停地驶过,时而响起悠长的汽笛声,经过这条铁道的都是普客和货车,而装饰城南面则是城际列车,风驰电掣,急速驶过,时时传来动车疾驶的呼啸。

租户大都是在装饰城里做生意的人,看到我们搬来,邻居们纷纷走来打招呼,问我家做什么生意。当得知我们是陪读的时候,都说“光花钱,不挣钱,不容易”。

装饰城内有一家景德镇瓷器店,细君从那里寻得一对青花瓷花瓶和两只将军罐。搬回家,摆放在钢琴上观赏。

装饰城花卉市场开张,闲暇时光,穿过立交桥,我们去桥对面的花市里游览赏花。曾经买过一把七八枝富贵竹,绿叶青葱,一片生机,无奈到了冬天的时候,屋里寒冷,竹子被冻死了。

夏天一场暴雨过后,院内积水无法排出,顿时一片汪洋,人们只好涉水出入。时常停水停电,停电还好办,无非是电冰箱停用,反正冰箱里也没有多少食物。天气炎热,水却是须臾不可缺的。每当停水的时候,我就提着水桶去装饰城院内取水。

惠依办好了出国手续,行装也已准备齐全,9月来临,预定日期出发。我们从草桥乘坐地铁去首都机场,在候机厅度过大半夜,不想清晨的航班延误半天时间,中午才起飞。后来才得知,当天是参加北京召开的亚洲文明大会贵宾离京,机场实行航空管制,所有航班都要给与会嘉宾让行。

飞机从北京起飞,历经15个小时的航程,途径波兰首都华沙,转机到达伦敦希斯罗机场。

在这个小院里住了一年,又要涨房租,那就另寻他处吧。

 

南四环马家楼

 

只剩下细君一个人留在京城生活,搬移到马家楼立交桥附近的青秀城社区,这里属于丰台区花乡黄土岗,北面是草桥地铁站,向南就是新发地农产品市场,住户一半是外地来京的打工族。

住在这里生活便利,骑车去新发地市场购买副食品和水果,物品丰富,价格便宜,节省了日常开支。门前是健身器械场,每日晨昏便可健身。群童嬉戏,欢呼热闹。路对面就是青秀城公园,遍植草木,漫步其中,令人心情舒畅。再走远一些,可以去草桥的公园里漫游,登览土丘,流连曲径,尽情观赏四季花木的季相变化。春花秋月,蝶舞翩翩,鸟鸣悠悠,颇有清趣。

因为还有一架钢琴,细君就要守着它,等候惠依归来继续使用弹奏。那只漂洋过海飞向远方的燕子啊,何时学成归来?

十年易逝,时光匆匆。回首往事,温暖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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