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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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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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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君已去同山阿

那应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但我还记得很清楚。

因为办公室装修,我们临时搬迁到学生宿舍旁的小白楼,借用了几间旧房子。一楼有一套单元房,阴暗潮湿,光线不明。不知是怎么安排的,我和家庚在一处办公。她是学校财务处派来的会计,往常都是跟出纳在一起办公,而前任会计却是独自在二楼的一间房子里。她整日在电脑上记账,我则长期伏案写材料,各据办公室一隅,各忙各的事情,倒也是相安无事。闲暇的时候,也会停下各自手头的工作,聊天聊上几句话。

在聊天中得知,她的女儿在柏林留学,学的是工业设计专业。那时她是使用QQ软件跟女儿聊天,她还曾打开手机中的图片让我看,那是她女儿的作业,设计图纸是一些生活用具,以厨卫设施为主。

女儿参加了北外培训班,学习德语,一年间顺利通过了语言关,才得以赴柏林留学。

那年暑假,女儿归国,她和丈夫驾车赴首都机场接机。回到天津,她上班的时候将女儿一起领到了我们的办公室,带着女儿游览校园。家庚把女儿带回来的德国巧克力,分送同事们品尝。女儿很文静,微笑着跟人打招呼。家庚十分欣赏自己的女儿,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儿,脸上浮现出慈母的神情。

家庚此前曾经在国际教育学院担任会计,加之自己女儿又是远涉重洋留学,我便向她询问留学方面的事情,心里无非是存着一份好奇,只是想了解一下,满足好奇心而已。那时,我的孩子还在中学读书,想都没有想将来送出去留学的事情。但家庚却热心向我介绍情况,详细述说申请留学的具体细节,并且还对比了欧美不同国家间留学的差异。次日,她送给我一本厚厚的上年度留学年鉴,内容详实而丰富。

她说:“抽空看看吧,将来也许用得到它。”

家庚工作兢兢业业,业务精湛,严格把关,账目清楚。每天都有学院的工会干部来报账,她都要严格审查。每一张发票,每一个数字,不漏一项。哪怕是存在蛛丝马迹的疑点,她都会反复核对,仔细询问该项目支出与采购来源。

我的办公桌上堆积着乱七八糟的工作资料,大多是文件、工作记录、学习书籍之类的东西,而她的桌子上则堆满了账本,摆放得有条不紊,每个账本的背脊都粘贴着账目明细表,可见她做的财务工作是多么严谨细致。

家庚也有心中的困惑,面对工作中遇到的难题,她也曾迷惑不解。

有一次,她从整齐排列的账表中抬起头,长叹一声,缓慢地说道:“你说是按照财务规定办事,还是听领导的指示?”

每到年终总结的时候,她属于外派人员,工作单位不计入工作成绩,还要到原单位去进行述职。因此,自然是轮不到评选优秀的指标,这样两头都够不到,年终奖只能拿到一般职工的平均数。

她笑着说:“为了增加他人获奖的几率,咱们就当个分母吧。”

我将自己在暑假里编印的第一本诗集,送给家庚。她把每一首诗都仔仔细细通读了一遍。她后来看到了我在博客上发表的一些空泛议论,大为赞赏。

早已记不清因为何人何时何事,惹得我勃然大怒。家庚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在办公室里慌乱走动,不停地往我的茶杯里续水,茶水即将溢出杯沿了。那样子就仿佛是她得罪了我,又不知如何安慰我心中的狂躁。

下班的时候,她写下一张纸条,轻轻地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上面工整地书写着苏轼的一句诗:

“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句诗跟生气有什么关系呢?但这句诗却消解了我心中的怒气,似乎真有消气息怒的神奇效果。

家庚体胖,脸庞似乎有些浮肿,双手微微抖动,不知她患上了什么病。她平时是用茶杯泡着玉米须喝水,那是从中药铺里买来的,真不知那轻柔的玉米须能够治疗什么病。我们大家都是喝绿茶、绿茶、工夫茶,她却长期坚持喝那无味的玉米须泡出来的水。

尽管她的双手常常不由自主地抖动,每当办公室来人的时候,她却热情接待,主动倒水,颤抖着双手,端到客人的面前。

有一天上午,我外出开会,临近中午开饭的时候才回到学校。恰好来了两位客人找我办事,家庚就陪同两位客人聊天,不停地给他们倒水。

他俩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你们这位老师真热情啊!”

大约是七八年前吧,学校搬迁到郊外的新校区,家庚随即退休了。

我终于离开了老校区阴暗潮湿的办公室,离开了一日三餐喧嚣吵闹的隔壁邻居,那是一群后勤水暖维修工。在新校区,坐在宽敞明亮的新办公楼里,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开朗起来。

一个人退休后,通常便极少再跟从前的同事们联络。家庚本来就是外派人员,我们只能算是共事了几年,所从事的工作性质也不同,若称为“同事”,那是有些勉强的。

偶尔也会听到她的零星消息,无非是说她退休之后,便居家养病,很少外出,估计病得不轻,据说爬楼梯都很困难。

那该是四五年前的某天中午,一位同事忽然接到了家庚的求救电话,她称自己病倒了,请求去一个人,帮助送她到医院。于是,我们四五个人赶紧跑到她家中,搀扶着她下楼,送到医院里。经过医生检查,并无大碍,领取了一包药,就又把她送回家中。

她的女儿学成归国,在深圳找到一份工作。家庚的病越来越严重,女儿便辞去深圳的工作,回到家中照顾自己的母亲。

近日,忽闻家庚已于去年辞世,闻之惘然。毕竟是在一起共事了几年,音容笑貌,宛如目前,人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心中作何感慨?从此,我的诗文又失去了一位读者。

此时,猛然想起了晋人陶渊明的两句诗,沉吟良久。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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