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在我心中日夜流淌,它是一条大河,一条很美的大河。
滹沱河在梦境里流淌
我是河中的一条小银鱼,伴随着滹沱河起伏荡漾的波浪,在一个热浪扑面的初夏时节来到了白池村。我以河水的名义,命名白池村为故乡,从此开启了漫长的人生历程。无论是太行山中的青春军营,还是九河下梢海河流经的海滨城市,滹沱河始终伴随我成长,度过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与壮年,六十年后抵达一座人生驿站,我已站在海岸之上,驻足回首,眺望远方,感慨万千。
滹沱河发源于晋西北山地,穿越巍峨的太行山,流经坦荡的冀中平原,逶迤千里而汇入海河,滔滔不息,奔向大海。滹沱河进入冀中平原流域,水势减弱,冬春枯竭,夏秋泛滥,多水患而少水利,变成了一条季节河。大平原乃人口聚集之地,阡陌纵横,村落密布,可耕地有限而不足以糊口养命,于是沿河村庄的村民们自发开垦河滩荒地,致令夏秋雨季洪水成灾,茂密的庄稼和果树阻碍泄洪,河水不能顺畅奔流,河套里开垦种植的庄稼毁于水灾,甚至竟然颗粒无收。百余年间,河套里竟然自发形成了几十个自然村,人们在河滩上堆积起高高的地基,然后在其上盖房,洪水袭来之时,围困不得出行,以致于数日断粮断炊。但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热土难舍,千百年来,河套里的人家依然顽强地固守着家园。
我外婆的娘家,就在河套里的张池村,而今三姐居住的刘庄也在河套里。大姑二姑住在北大堤之北的流满乡吕汉村。1996年夏,滹沱河遭遇洪灾,我跟随部队抗洪前指在吕汉村驻扎三日,夜晚见到了大姑家的洲哥。大姐居住的留楚乡小崔村,就在河畔,而邻村的大崔村却位于低洼的河滩地。姨姥姥家所在的合我村,位于滹沱河转弯的河滩上,在那个地方的两条河堤之间,大约有四五千米间距,平坦的河滩地生长着成片的青庄稼。
河套里的人家大都有几十亩耕地,那是自己动手在荒滩上开垦出来的。改良土壤,施加肥料,精耕细作,三五年后就变成了肥沃的良田。加之取用河水便利,庄稼长势良好,收获颇丰。如果没有水灾,种庄稼或栽果树,每年都有许多收成,但若遭遇洪灾,全部淹没,就要打水漂了。
白池村在滹沱河南大堤的南坡下,堤北的河滩地上,开垦了几百亩耕地,栽种果树,形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果园,四周遍植杂树,尤其是以刺槐为多,于是形成了一座郁郁葱葱的树林子,定期砍伐榆柳,即为建房木材,它也是用于取暖做饭的薪柴。高高的河堤约束了河流,防范洪水肆虐。
童年的盛夏时节,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生产队长敲响了村街中心挂在老槐树上的大铁钟,“咣咣咣”的沉闷钟声在夜空中回荡,这是集合的号令。男人们赶紧穿衣起身,披上雨布,扛起铁锹,自发地奔向河堤,挖土加固堤埝,堵塞蚂蚁洞,防止河堤垮塌。
白池村没有得滹沱河水利之便,反倒是饱受水灾之患,数百年间,一代又一代的村民们,不断地加高加固河堤,才守护了整座村庄的安稳。春雨贵如油。春来风沙弥漫,正值春播插秧栽苗时节,又逢麦苗返青,急需水而持续干旱,只能打井取水,导致水位连年降低,取水极其困难。没有水,何谈种瓜点豆。返青的麦苗喝不到三遍水,就不会拔节抽穗。
田野里纵横交错的沟渠,春季没有一滴水,即使盼来了一场润如酥的小雨,眨眼就渗进了干燥的土地。河滩里的风沙地更是糟糕,一场大风过后,土里刚刚播种的玉米粒就会被风吹得裸露出来,成群结队的麻雀立刻飞来啄食这天赐的美食。夏日暴雨降落,河水翻动浑浊的波浪,抬高河床,拓宽河面,冲击土堤,来势凶猛。顽童们难耐酷暑,纷纷跳进浑黄的河水,游泳嬉戏,在河滩的污泥里捉泥鳅。每年都有男孩子溺水,但孩子们仍是照样下水。
村民们说,那是河神要人呢!不是水性不好,是孩子命不好啊!
冬季河面结冰,村童们结伴在冰上嬉戏,滑冰、坐冰床子、打冰溜子,一会儿工夫就玩得满头大汗。玩累了,口渴了,凿一块河冰,晶莹剔透,放到嘴里啃咬,沁人心脾,那可是比县城里卖的冰棍还好吃呢!
隆冬时节,春节临近,大哥准备了雷管和炸药,放进自行车后座的柳筐中,顶风冒雪驱车到冰河上。先是用铁镐凿出一个冰窟窿,再安装炸药包,点燃导火索,急速躲到岸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尺厚的河冰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冰凌四散,一条条小鱼翻起了白肚皮,那是冬眠的面条鱼。大哥挥舞网兜捞鱼,装进车后座的柳筐,回到家的时候,小鱼已经冻得挺直了身子。晚餐桌上,全家人吃到了香甜酥嫩的炸鱼。
春天抗旱抢水育秧苗,夏天抗洪排涝保秋粮,白池村靠着一条大河却缺水吃,但却不得不承认是滹沱河养育着这片沃土。这是隐形的护佑。水之害显眼,而水之利却容易被人忽视。村庄靠近这样一条大河,水蒸气就能给村庄带来湿润的空气,水汽上升到天空,随风飘向大河两岸的田野,遇到适宜的气候条件,落下来就是一场雨。再者,靠近大河的地方,打井取水,水位高,水量足,因为在大地的深处,水脉是相通的,井水自然是连接着河水。
想到这一点,我们就应该对滹沱河心存感恩,感激故乡这条大河的养育之恩。
在河堤以北、果园以西,在白池、田庄与罗屯三个村庄的交界地带,白池村在河滩上开垦的几百亩风沙地,乡亲们命名为“三角帽”。在堤坡、田埂及田间地脑沟渠旁,自然生长着茂密的地柳子,丛生,每到暮春初夏时节,就会长出嫩绿柔软的细柳条,一条条擗下来,捋掉外层皮,就会露出洁白的柳丝,它是制作柳编工艺品的原材料,为村民们带来一笔丰厚的经济收入。
这条大河无数次在我的梦境中流淌,召唤漂泊异乡的游子回到她身边。又逢麦苗返青的花朝,我踏上了回故乡之路。
春天回到了白池村
在仲春鲜花乍开的好时节,我将溯流而上,逆风而行,沿着滹沱河回到白池村,找寻迷失于岁月风烟中的童年。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日渐模糊的记忆常常欺骗我们善良的心愿,我还能找到往昔美好情感的密码吗?
下午四点一刻抵达饶阳,穿过火车站北侧铁路下面幽暗狭长的涵洞,便进入了白池村。街上没有行人,走过一家挨着一家的院门,时而就会从紧闭的大铁门稍门洞里钻出来一条小狗,警觉地狂吠几声,见我没有理它,便嗒然失神,蔫不溜秋地回到院门口,呆呆地痴望着,行注目礼,任我缓缓而行。
白池村紧邻县城,只是因为修建了京九铁路,并且在县城与白池村之间的空地上建设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火车站,于是便生硬地将白池村跟县城切割开来,白池村被置于城区之外了。乡亲们去县城赶集,只好从那条幽暗狭长的涵洞钻来钻去。涵洞里安装了路灯,夜晚很明亮,但白天却显得十分昏暗。每当汽车穿过,涵洞里顿时烟尘弥漫,噪音贯耳,不便行人穿行,存在安全隐患。
火车站前的广场是一块绿地,遍植绿树,铺设道路,附近村庄的人们赶来此处休闲健身,孩子们把这里当作娱乐场,追逐打闹嬉戏。出站口的道路连通县城主街,村民们自发形成了菜市场,把自家栽种的蔬菜拿来,摆放在路边出售,新鲜的蔬菜吸引着县城里的居民前来挑选购买。一列火车驶过,发出刺耳的呼啸,顿时遮蔽了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声浪。
尽管白池村被铁道分割了出去,但好在前几年县政府在村西征地千亩,建设开发区,招商引资,建起十余座工厂,于是在村西修建环城路,又将白池村搂进了城区的怀抱。去年在开发区又建设了一条新的环城路,并且在开发区南面,沿着饶安公路建设新城区,新建的住宅楼盘已经挨近了饶阳与安平两地的县域边界。
白池村重新回到县城的怀抱之后,很快就成为一座城中村。
白池村属于县城的近郊,因此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利,村里的年轻人不再务农,他们离土不离乡,纷纷跑到村西开发区的工厂里打工,在车间的流水线上做工,挣钱有活路,收入自然是比种庄稼要高。种庄稼的经济收入周期较长,一季庄稼,通常要生长大半年时间,加之种子、化肥、农药及浇地所用水电费,价格连年上涨,农业种植的纯收入受到极大影响,况且农业受自然地理气象条件限制,收入不稳定。如果遭遇水旱灾害或者假农资,损失更加惨重。单纯依靠种庄稼,已经不能满足新一代庄稼人对幸福生活的更高期望。相比之下,到工厂里打工,没有任何资金投入,流水线的工作也不需要过高的技能,年轻人总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只是跟城市里的大企业相比,薪资水平较低。打工来钱快,到了月底就能获得一份收入,总比种庄稼强一些。年轻人能花钱,急需挣到钱,他们似乎已经没有耐心,在亘古如斯时令的平稳过渡中,等候庄稼缓慢地自然成熟。
村街挂出了街牌,村口的院墙上,用蓝牌子标识街名。这证明白池村已是县城城区的一部分,尽管它依旧处在县城的边缘位置。
临街有几家厂房,制作家具及工业橱柜,还有一家武术馆,门前树立着招生广告牌,那图像看上去好像是跆拳道。一辆箱体货车停放在家具厂门前,几个人正在装卸,一股浓烈刺鼻的胶粘剂化学气味,从简易搭建的制作间里飘散出来,我赶紧捂住鼻孔,疾步离开。
黄昏走进二哥家,二哥端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嫂子则躬身在堂屋的灶台前准备晚饭。院子里有几畦菜地,覆盖着塑料薄膜,白色塑料布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十分耀眼。有几处破洞,嫩绿的菜叶透露着春讯,那是小葱和菠菜刚刚长出的嫩苗。窗前有一棵树,枝桠横斜,还没有挂出来绿叶。二哥说,那是一棵无花果,不知它什么时候才长出叶子呢。门前的那棵小桃树,大约四尺高吧,几条树枝挂满了粉白的花朵,花枝招展,风姿绰约。现在正是春分前后,恰逢杏花盛开的时候,这棵桃树长在二哥的院子里,因为避风,故而早早地开花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小侄子占巍和他媳妇才回来。占巍在前院自建了二层住宅楼,只是楼上还没有装修,所以只是居住在一楼。而大侄子占群常年在外地打工,春节也没有回家。他在父母住房的西侧修建了一排新房,又在村西开发区的住宅区购买了一套楼房,去年国庆节儿子结婚住上了楼。他家儿子也在外地工作,所以占群夫妇冬天便去住楼房,因为房子里有暖气。
村西的开发区建设了二十余年,最初招商引资开设了十几座工厂,效益不佳,陆续倒闭,目前仅存二三家了。乡亲们说,是县里机关部门吃拿卡要,把人家外地的投资商吃掉了。也有人认为,尽管饶阳有京九铁路和大广高速的交通运输便利,但投资营商环境不好,远不如西邻的安平县。县政府当初设立开发区的初衷,也许并非是为了发展工业,恐怕是为了先征地占住地皮,然后再设法挤走外来投资者,最终目的是吸引房地产商投资,只有房地产才能让地方政府获得丰厚的利润回报,拉动GDP数据增长。
县武装部民兵训练基地,在白池村西北方向,位于滹沱河南畔南大堤旁。改革开放之处,利用这里的一排平房,开设了编织厂,生产制作装化肥的编织袋。后来经营不善,被黑龙江省的一个厂家兼并。侄子占康和他的妹妹,从前就在这里的编织厂打工,后来跟随去了哈尔滨,继续在另一家编织厂工作,多年后便留在了那里生活。
前几年,县政府征用了民兵训练基地西侧的几百亩耕地,经过招商引资,招来了一家汽车轮胎子午线生产企业,但几年后便破产了。几排高大的厂房闲置了三四年,院内杂草丛生,一派荒凉景象。据说是当地工商税务部门征税过头,企业不堪重负,经营困难,陷入困境。另一说法是,投资人不是为了搞生产,而是为了骗取银行的贷款,搭建几间简易厂房,购置一套陈旧设备,只待银行的贷款到账之后,即行撤资,卷款逃逸,让地方政府和银行双方承担风险恶果。
今年春天途径工厂大门的时候,厂区里又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门口挂出来“扎努西压缩机有限公司”的牌子。据称这家企业经营者十分精明,只是租借厂房,不向当地政府部门缴纳税收。人家在北京注册,谁也管不着,这才让那几百亩的厂区复活了。
开发区却是另一番景象。拆除破产停工的工厂,修建高层住宅楼出售。开发区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中间横亘着京九铁路,还有占地几百亩的白池村。如果从县城沿着环城路来到这里,驱车约三四千米。所以,县城居民嫌远,不来这里买房,几十栋二十多层高的楼房都卖给了四乡八村的农民们。
年轻人不愿种地,也不会种地。走出中学校门,走上社会之后,外出打工,开阔视野,经过几年城市文明的洗礼,回到乡村,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新一代农村青年早已适应了城市人的生活方式,他们无法回归乡村,他们眷恋城市生活的繁华,哪怕是喧嚣和骚动,也要比乡村的寂静与朴实更具有吸引力。易动的心,无法在沉寂的乡村里安置,但客观现实是,他们又无法长期在城市定居,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被动地选择了县城,享受城镇生活,让父母为他们在县城周边买楼房。此后,或者继续外出打工,或者在县城里找一份差事,他们再也不愿回到偏僻冷清的小村庄。
如今适龄男青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必定要在县城买一套楼房,才算具备了谈婚论嫁的资格。没有买楼房,即使你在村子里盖了四五间像模像样的平房,媒婆也会直接就说“免谈”。目前订婚彩礼的标准一般是十万元,要在县城里买一套楼房,还要在饭店里举行婚礼,这早已成为农村青年结婚的标配。
县城的房价固然比大城市低很多,水涨船高,目前商品房销售均价为五千元左右,一套100多平米的新房,购房款大约60万元。婚房装修也要十万八万的,加之十万元彩礼,另外还有汽车、电器等生活用品,加起来大约八九十万元。对于年收入只有几万元的农村家庭来讲,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减轻农民负担,首先应当减轻婚丧嫁娶带来的沉重负担。在乡村基层治理当中,规范乡风乡俗,制定村规民约,就是要整治红白事大操大办的风气,去除攀比奢侈之风,这应是当前农村基层干部的一件急务,不可等闲视之,必须充分认识其危害,不能任其泛滥成灾,否则将侵蚀脱贫攻坚成果,妨碍推动乡村振兴。
不愁吃不愁穿,就怕儿子娶媳妇过年。年迈的父母,基本上失去了外出打工挣钱的机遇,甚至是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手头积攒的那一笔数目不大的钱,还要用来养老养病,再要凑几十万给儿子买楼房娶媳妇,这份“喜事”的“巨额”支出,必定成为压在老年农民 身上的一座大山。这笔沉重的债务,将要压垮他们的脊梁。老了,病了,没有养老金,没有经济来源,最后会是哪一根稻草将他们压垮呢?
白池村有一条谚语:一辈子不盖房,是个自在王。
在村子里,只要哪户人家给儿子买了楼房,哪家父母的日子就不好过。儿子媳妇住进高楼享清福,老人困守老宅偿债务。
房地产业在县域快速发展,吸引大量资金投入县城周边区域的房地产开发,县级政府则从土地财政中快速获益,故而乐此不疲,就像摊大饼似的扩大县城面积,强行征地,广置楼盘,大肆推销。加之近年来城镇化加速推进,县域地皮出让价格偏低,建筑材料及用工成本低廉,加之新一代农村青年对于城市生活的热情向往,离乡进城迅速成为一种流行趋势,老年农民留守村庄,青年人争先恐后入住高楼,这就为房地产业在县域城镇的崛起推波助澜,高楼大厦对县城已然形成了围拢之势。
清晨,我走出村庄,四处寻觅,却很难见到翠绿的麦田,抬眼所见,不是纵横交错的道路,就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路上汽车不算多,偶尔从身旁驶过一辆大货车,三三两两的村民驾驶着电动三轮车在宽阔的道路上疾驶,匆匆忙忙,不知他们驶向何方。
寻觅绿油油的麦田
春耕正忙季节,村街上不见人影,村子里显得异常安静。其实,对于白池村来讲,农活不多了,人们都在工厂里打工,或者打理自家的温室果蔬大棚。白池村曾经有四千亩土地,除去河滩地上的几百亩风沙地,滹沱河大堤以南的良田有三千多亩。只是,二三十年来,县城建设开发区,修建环城路,建设大广高速,以及村与村之间连通的水泥路,持续大面积征地,不断蚕食着良田沃土,只剩下毗邻开发区的几百亩庄稼地,人称不足六百亩,保守估算也就是四五百亩地。
春耕,早已无地可耕。剩余的几百亩地,乡亲们也不再种庄稼,他们建设果蔬塑料大棚,栽种蔬菜和葡萄,一座一千平方米的大棚,年收入可达三四万元,刨除前期投入成本,二万元收入囊中,这要比种庄稼的收入高,让有限的土地资源发挥更大的经济效益。
尽管国家给发给种粮食补贴,无奈农资价格连年上涨,再加上常年的人力物力投入,乡亲们都说不划算。温室大棚,一次投资,多年获利,种蔬菜和葡萄,反季节销售,能卖个好价钱,收入相当可观。
漫步田野,走出村庄很远了,只是偶尔见到一小块麦田,几棵稀疏的苹果树散布在路旁。再也见不到昔日广阔的麦田了!风景如画的田园诗彻底消失了,无疑令远方归来的游子满腹惆怅!
记忆是一口深深的古井,不要再奢望能够从幽深的井水里打捞出完整的童年。美好的记忆是一只精美的瓷器,时隔多年之后,即使再打捞上来,也只能是几块不规则的碎瓷片。
童年的美景再也不会呈现眼前,那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境!是的,我无数次进入梦境,痴痴地伫立在齐腰深的麦田里,发呆,痴想。当我再次听到两只短尾巴灰褐色鹌鹑发出的凌乱叫声,似乎从那叽叽喳喳的噪声中听到了抒情的韵律。时间是一位魔法师,它把我的童年隐入了梦境,但我跨过漫长的岁月回到故乡,仍在痴心寻觅童年的诗情画意。尽管再也找不到丢失的童年岁月,但这种痴心的寻觅就足以慰藉灵魂。
那几千亩连成一片的绿油油的麦田,在风中鼓动绿浪,翻滚着涌向远方的地平线。鹌鹑在麦田里出没鸣叫,归来的燕子掠过树梢,飞向村庄寻觅旧巢,而云雀在白云之上翱翔,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人们眼中的几个小黑点,但一阵微风吹过,就会从云端洒下云雀嘹丽的歌声,醉人心魂。早已不记得有多少次,我痴立在麦田里,观赏麦浪起伏的美景,注视着鹌鹑、燕子和云雀的飞翔。这弥漫着诗情画意的美丽景致,令我忘乎所以,常常忘记了肩上的柴筐和手中的镰刀,临近黄昏,该回家的时候才割几把青草。
在麦田里,你会邂逅出人意料的惊喜。比如,你在麦田松软的土埂上行走,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青麦穗,地上会有一窝雏鸟,或者是三五枚乳白色的鸟卵。有时弯腰在田埂上寻觅鲜嫩的野菜,突然眼前一亮,一棵娇羞的小桃树呈现眼前,它只有一拳头那么高,三四片嫩绿的叶子。你连同根系下面的湿土,一块挖出来,桃核儿还连络着树根。你托在掌心,轻轻地将它放进柴筐,再用青草覆盖,防止暴晒。回到家中,你把那棵小桃树栽种在自家院子里,每天为它浇水施肥。转年春天,桃花乍开,艳丽悦目。数年之后,你扬起手臂,从枝头上采摘鲜桃,甜美可口,滋润肺腑。
麦田消失了,故居也消失了,哪里还能遇到娇羞默默的小桃树呢?
白池村仅仅剩下四五百亩可耕地,土地在锐减,而人口却在增加,地少人多,粮食产量已不足以养活几千口人。白池村唯一的资源就是土地,而今土地变卖殆尽,也只有青壮年劳动力是可资利用的人力资源了。年轻人外出打工,就地就近在县城或者开发区挣钱,大都是做体力活,当他们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候,便会回归乡村,养老养病。
如何解决吃饭问题呢?而对于年轻人来讲,还是急迫的生存问题。耕地变少了,只能提高耕地的产出率,不能再种庄稼了,搭建温室大棚,栽种经济作物。种蔬菜已经卖不出好价钱,乡亲们这几年开始栽种葡萄,国外品质,个大味甜,经济效益显著。每当到了葡萄成熟的时节,都要雇工帮助采摘,成批发货,销往远方的大城市。
吃过早餐,二嫂说:“走,咱们去看看小巍的大棚。”
二嫂驾驶电三轮车,我跳上去,坐在车栏杆上,风驰电掣驶过村西开发区,穿过高楼林立的住宅区,开进一片白花花的大棚夹道中。侄子占巍的温室大棚关着门,无人,旁边的一个大棚已经搭好了龙骨架,足有四五米高,只是还没有蒙上塑料布。占巍在不远处的另一座温室大棚里忙碌,葡萄已坐果,再有两个月就该摘果了。浇水施肥,打岔掐枝,喷药,保温,也是温室里最忙的时候,他天天钻进大棚里忙碌,似乎比种庄稼还要忙。
中午回家吃饭,占巍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急匆匆奔向大棚。
温室大棚种植,让村里的年轻人找到了一条生财致富之路。
童年小伙伴周占莽,也经营着几座温室大棚。他是现代农民转型发展的成功者。二十多年前,他跟人合伙承包了村北农林局的果园,种苹果,赶上那几年水果畅销,收入颇丰。后来种苹果的人多了起来,苹果滞销,占莽转而栽种麻山药,据说是用于制作化妆品的一种铁棍山药,产量高,品质好,卖出了高价。这种麻山药需要肥力,消耗地力,几年下来就耗尽了土地的墒情,再种庄稼就长不好了。他看准时机,主动放弃,投资建设温室大棚,先是栽种蔬菜,后来又试种甜瓜,喜获成功。近年转而栽种葡萄,取得了良好经济效益。
花朝之夜,难得闲暇,童年小伙伴相聚在潭子家中,饮酒漫谈,抚今追昔,感慨良多。占莽不善饮酒,却非常健谈,议论生风,开怀大笑,身居乡下,心系天下,所论不乏真知灼见,直至子夜方才回家睡觉。潭子和占莽,两位童年的小伙伴,六十余年来始终守候在白池村,以务农为主,兼营多项副业,依靠辛勤劳动换来了幸福生活。
一切消逝于岁月的风烟
童年往事,温暖怀抱。如今乡亲们在温室大棚里种菜栽瓜养葡萄,四五十年前却是在广阔的原野里,生产队有瓜园、果园和菜园。
瓜园、果园和菜园都消失了,却让我在温室大棚里找到了昔日的踪影,只是缺少那份温馨的田园诗意罢了。
瓜园、果园和菜园都属于生产队时期的村集体经济,同时给乡亲们提供着日常生活所需的瓜果蔬菜。瓜园里搭建的窝棚,供瓜农守园人日夜居住,夏日八面来风,坐在窝棚二层的凉席卧铺上,视野开阔,凉爽宜人。河滩里的果园,生长着苹果、鸭梨、桃、杏等果树,春归一树花开蜂蝶舞,秋来果实累累挂枝头,流连其间,美不胜收,醉人心魂。我已记不清多少个黄昏,提着菜篮子去村头的菜园里,排队领取新鲜的蔬菜。用机井里抽出来的清水清洗干净,急忙拿回家,母亲给全家人做熟的晚餐,就能吃到清香可口的新鲜菜了。
村集体经济还有榨油坊和柳编工艺,记得还生产过五颜六色的冰棍。河堤南北多为风沙地,适宜栽种花生。榨油坊产出花生油,每当炒熟花生果的时候,村童们纷纷跑来围观,满街飘香,诱人馋涎。榨过油之后,剩余的豆粕送到生产队饲养室,它是牲口的精饲料,顽童们常常趁人不备,用砖头凿下来一小块,送进嘴巴使劲啃咬,急不可待地填进他们的辘辘饥肠。
柳编作坊设在村小学后面的水塘边,二十多个青年男女钻入地窖子里,用细柳丝手工编制小筐小蓝、坐垫、草帽等工艺品,编成之后再用硫磺熏蒸,顿时变得雪白漂亮。成品运送到县外贸公司门市部出售,据说这些柳编产品都出口日本,能换来外汇。
麦收时节,他们就使用麦秸秆连接麦穗部分的葶子,编织草帽。
柳编作坊没几年工夫就解散了,但青年男女却在劳动中收获了爱情,促成四五桩婚姻。
生产队还设立过良种站,在村西水渠旁有几百亩良田供其使用,培育适合当地栽培的优良品种。邻居刘鹤鹏舅舅担任站长,员工十余人。他们培育了矮化高粱,一米多高,秸秆粗壮,籽粒饱满,穗大,耐旱,抗倒伏,产量高。培育成功之后,生产队开始推广大面积种植,大大增加了粮食产量。只是这种高粱的秸秆很甜,就像甘蔗一样甜,村民们路过的时候,偷偷用镰刀割下高粱秸,当甘蔗嚼着吃,故而毁坏了一大片。还有旱作水稻,秸秆矮小,但产量不高,倒是让我们北方人早早见识了这种南方农作物。“喜看稻菽千重浪”,终于见到了诗词中描述的水稻,但似乎也没有吃到收获的大米。
良种站栽培了新品胡萝卜,绿樱子长得很高,胡萝卜分为红黄紫三种颜色,吃起来特别甜。某日黄昏,我们六七个顽童跑进良种站的试验田,专门对胡萝卜下手,正当我们起劲拔胡萝卜的时候,猛抬头看到站长鹤鹏舅舅大步走来。我大喊一声:“鹤鹏来了!”大家纷纷丢弃了手中刚刚拔出来的胡萝卜,背起柴筐,四散逃窜。占远在逃跑途中丢失了镰刀,铁江跑丢了柴筐,如山的裤子被树枝挂破了,而潭子的布鞋裂开一个大洞。我们钻进了邻村田庄的树林子,总算摆脱了追捕,天黑之后才懒洋洋回到家中。
我父亲曾担任良种站的饲养员,负责喂养几十头巴克夏肥猪。
有一天中午,我给父亲送午饭,他有事要回村,我便替他看守良种站的院子。几十头巴克夏在猪圈里撒欢,有一头大猪的前蹄扒上了猪舍铁栏杆,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我,哼哼唧唧,我担心它说出人话,心中恐怖万分。马厩中的两匹高头大马,一会儿低头吃草料,一会儿又抬起头瞅我一眼,大嘴巴打着喷嚏,异常响亮。它们大概把我这位顽童不当回事儿吧?我赶紧跑出良种站,站在路旁,向村庄方向观望,焦急地盼望父亲早点回来。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消逝于岁月的风烟中。
难忘乡间小路
白池村与县城之间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从前用一条细麻绳似的乡间小路联系在一起,火车来了,京九铁路把它们分割开来。
火车站西侧大约有一百多亩耕地,尽管毗邻白池村,但土地所有权却属于铁道东侧的思吉村。
京九铁路修建之后,这条乡间小路就消失了。而火车站与白池村之间原本属于思吉村的一百多亩地,村民们盖房取土,很快掏空,形成一个很深的大水塘。思吉村无奈之中只得放弃这块地,不再耕种。后来有一个外村人承包了这个水塘,在池塘土坡上栽种了白杨树,每年承包费仅为一百元,但却以此阻止了白池村继续取土。近年,村里美化村容村貌,在水塘四周树立了水泥板围挡,挡板上又被人写上了出售生猪及配种的广告词。
村庄的四个顶角,原来有四个打谷场和水塘。那水塘是人们盖房垫房基取土形成的,越挖越深,夏天一场暴雨就灌满了水,男孩子们纷纷跳进去游泳戏水抓青蛙。打谷场附近就是生产队的饲养室和粮仓,麦收秋收时节,打谷场热闹非凡,乡亲们日夜忙碌,趁着天气晴好,将收割回来的庄稼加工脱粒,装入麻袋,装上大马车,送往县粮食局粮站,足额缴纳公粮。剩余粮食,在生产队磨面磨粉,再依照各家人口多少和劳动工分,由生产队会计分发。生产队分给的粮食,肯定不够吃,甚至是加上粗粮也不够全家吃半年的。那怎么办呢?各家有各家的办法。或是找亲戚借贷,或是预支生产队的过头粮,或是变卖家中值钱的东西换取粮食,各种花样,不一而足,人总得吃饱肚子才能活命。大多数人家都是瓜菜代替粮食,其中当然少不了吃糠咽菜,野菜充饥,榆钱、苜蓿、麦苗,甚至是树根的皮,都可以做成下饭菜。
实行包产到户政策后,生产队解散,打谷场很快变成了宅基地,盖上了新房子。人多地少,这几年村子里没有空闲地方了,就是四个角上的水塘,也让人填平盖房,当然需要花上几万块钱的运土费。
心中向往县城
早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我跟随在母亲身旁,沿着这条小路去县城赶集。走在初夏起伏不息的麦浪中,走在深秋茂密的青纱帐里,悠然而行,恍如行进在梦境中。母亲每次都会从拥挤热闹的集市上采买许多家庭生活必需品,当然是以副食品为主,同时也会给我买一些零食,包括甘蔗、黑枣、麻糖、麦芽糖等等美食,喂养我肚子里的馋虫。
麻糖分别为两种食物,一是芝麻糖,有白芝麻和黑芝麻之别。第二个呢,饶阳人是把炸油条称为麻糖的,这跟其他地方是有区别的。
县城就是我心中的圣城。集市里的摊位上,摆满了种类繁多而诱人馋涎的美食,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发出强大的磁力,吸引着一位玩童稚嫩的心,每天都盼望着,跟随母亲的脚步走进县城。
老城里的美食固然诱惑着我,但伴随着年龄增长,开始喜爱读书,十字街口的新华书店逐渐吸引我的眼睛。那是街边的一排平房,跟热闹拥挤的集市相比,这里要清静一些。新书插满了高大的书架,玻璃柜台里也放置着书,散发出油墨的清香气息,比年节里燃放爆竹发出的气味还要吸引我。每一次走进老城的街道,我都要迫不及待地跑进书店里,隔着三尺多高的玻璃书柜,贪婪地观赏新书封面。尤其是钟情于绘画专业书籍及新版画册,悦目娱心,恋恋不忍离去。无奈衣兜里没有钱,难舍难分,毕竟还是要离去,因为似乎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饥肠辘辘咕咕叫,不得不回家去了。那时,新书是不让购书人随意翻看的,除非你决意要买哪本书,售货员才会将它小心翼翼地拿到玻璃柜台上,在她严厉的监视下,也只能看看书的封面,不允许打开翻看。等到过年的时候,我终于得到了一笔压岁钱,那也是唯一的一笔钱,便急忙跑到书店里,理直气壮地买到了心仪已久的《图案绘画基本知识》和《农村美术手册》,疾步跑回家中,扒在窗台上翻阅,又找来纸笔临摹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满足了一个珍藏已久的小小心愿。
新城区的文化馆,同样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文化馆就在电影院和百货大楼之间,不过是几间平房围拢形成的一个狭小的院落。文化馆定期举办绘画培训班,辅导素描。潭子参加了绘画班,我便夜夜陪伴他去文化馆画画。在一间杂乱的房子里,十余位美术少年,围坐在一尊大卫石膏像的周围,人人怀里抱着画架,手中握着炭条,一笔一划,细致勾勒,高光点、阴影、五官、发际线……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静静流逝,他们手中变出了一幅幅大卫碳素画像。
屋顶上只有一盏白炽灯,灯泡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纸板制作的灯罩收拢了灯光,仅仅照射着大卫石膏像,而四周都陷入黑暗之中。
那时我的确没有报名费参加美术班,更没有钱购买绘图纸和碳素笔,但我喜爱观看一群美术少年全神贯注地画画。
有时,我就去文化馆的阅览室,翻看文学杂志,离开的时候,也会借阅一二本苏俄小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还是竖排版,繁体字,我竟然囫囵吞枣地通读了一遍。
好友周铁林,绘画功底好,后来考入河北美校。毕业之后回到饶阳,分配在司法局工作,负责绘制普法宣传画。现已退休,据传早已移居成都,跟随女儿生活。
中学同学张文平,也是河北美校毕业,曾先后担任乡镇的乡长、书记及土地局局长。他早已多年不操弄画笔了,听说近年醉心于书法艺术,日日挥毫泼墨,自得清趣。
良见村的美术青年许亚峰就没有他们那么幸运了。他在文化馆画了几年素描,无奈最终没能考入美校,后来便发挥其美术特长,操笔制作内画工艺品。又曾在天津帽子王公司搞销售,似乎都没有挣到多少钱,四处寻觅发财的门道,不成想却最终陷入了传销的陷阱,手中的积蓄也被人骗去了。他的媳妇在农行工作,不知何故,却辞职出家,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五台山,从此杳无音信。亚峰近年患脑栓塞,以致于脑颅大出血,几次手术之后,身体健康状况已是每况愈下,人也变得傻傻的了,只得投奔在衡水安家的儿子,在那里养病养老。
那时,当属亚峰的绘画功底好,平时用功最深。亚峰曾经应邀在同岳乡崔口村村口的影壁上,绘制巨幅毛泽东画像,留存至今。
某年隆冬雪夜,天津著名画家杜滋龄来到饶阳县文化馆,辅导美术青年画速写。我记得,杜滋龄对亚峰的习作称赞有加。
画画之余,亚峰阅读《复活》,我看到书的名字,还以为是一部宗教书籍,直到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的一部长篇小说。
风吹白池村
白池村实现脱贫目标后,村容村貌焕然一新了。村庄南端修建了文化广场,面积不大,建起了一座六角亭,安装了座椅,每天晚饭后,都会有十个八个的人来此处闲话。谁家临街的水泥墙上涂刷了村规民约,画上了文明新风宣传画。村街换成了水泥路,宽阔平坦。路旁栽种了一排小榆树,是城市公园里的那种矮化的绿化树。安装了路灯,村庄的夜晚也亮了起来。
村庄周围的大树都消失了,“绿树四面合”的美景成为童年美好记忆。春天爬上村头池塘边的大榆树,捋榆钱,往往是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咀嚼。盛夏时节爬上大柳树捉知了,黄昏逡巡树下,寻寻觅觅,绕树徘徊,人手一把手电筒,射出一束雪亮的灯光,找寻刚刚爬出泥土或爬上树干的蝉蛹,那蝉蛹被灯光照得目盲发呆,瞬间成为俘虏,油炸之后就变成了富含蛋白质的美食。清晨,村童们肩扛着长长的竹竿,争先恐后跑进河堤畔的树林子,举头在树枝上寻觅蝉蜕,轻轻敲打下来,在草丛中捡拾起来,送到县药材公司门市部,那是一种中药材,可以用它换取零钱。暮秋时节,手握犁耙在林间搜集落叶,那是为家中饲养的羊群储备越冬饲料。
无论是在村庄四周,还是滹沱河大堤内外的原野,现在已经难觅大树,所见都是矮小细嫩的小树苗。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集体栽种了许多树木,田间大道旁都是参天大树,榆柳夹道,枝繁叶茂。田野间竖起了防风网,多为白杨和榆树,乡亲们午间休憩时就躺在树阴里吃饭纳凉、吸烟聊天。如今都已不见踪影。河堤坡上新栽种了小树苗,被春季强劲的风沙吹得瑟瑟发抖。河滩里的树林子曾经是杂树丛集,常常有成群的野兔子野鸡隐匿其间,那自然也是群鸟日夜飞鸣栖息的乐园,今日只有几棵瘦小的白杨树,形单影只,孤独地痴立在旷野的风沙中。
大树都去了哪里?为何只有小树呢?
村外无大树,村里没老人。当你阔别多年回到故乡,自然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在村子里转一圈,再也见不到叔伯辈的人们了,即使是比我大几岁十几岁的哥嫂们,也都变成了伛偻拄杖而行的憔悴老人。岁月催人老。劳累,疾病,以及营养不足,让他们过早地步入老年。相见话童年,人人感慨深。
风吹白池村,人们被风沙裹挟前行,老人们往往身不由己,谁也不知被风沙吹刮到哪里,最终被掩埋于大河堤畔的风沙中。
不要再刻意寻找村中的老人了,越过数十年的岁月风烟,老人们渐渐融入历史的烟尘,少小离家老大回,茫然四顾,你已是一位老人了!驻足回首,儿孙辈排队跟进,朝着你大声地喊着“叔叔”“爷爷”,你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洋溢着勃勃朝气的笑脸,似乎从中看到了童年的那个我。
乡愁乡恋乡思
滹沱河静静流淌了千百年,而时代的列车却在风驰电掣中疾速掠过白池村。
火车带来了诸多便利,带来了新的生活理念、消费观念以及都市文明新风,给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座僻静县城和她周边村庄里的人们,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方式。火车的行驶速度很快,随之加快了人们的生活节奏。
从前,乡亲们可是真忙啊!忙着春播栽苗,忙着三夏麦收,忙着秋天收割,尤其是麦秋两季,忙得没有喘气的工夫,那也是最累最苦的时候。白池村全靠麦秋两季麦子与玉米的收成,如果这两种主要农作物歉收,必然进一步加重饥饿的程度。
现在,人们似乎更忙了!老年人只要能走动,那是也要外出找活干的,没人坐在家中享清福。哪怕是到开发区的工厂里守大门当保安,每月就会有几百元的收入。年轻人那就更忙了!忙着四处打工挣钱,忙着做生意寻觅商机,忙着伺候果蔬大棚,忙着养家糊口,忙着买车买房还贷款。
我在村街上走一圈,发现大部分院落漆黑的铁稍门都处于关闭状态,说明人家都外出了,再就是人们加强了防范意识。这似乎变得跟城市里的人际交往一样了,你要想串门访友,必须提前电话预约,否则难免要吃闭门羹了。
村北有一座村干部修建的大院子,院门口和屋檐上都安装了电子监控探头,高高的围墙上架设着防盗铁丝网。房子很新很大气,但看上去却像是一座防守严密的监狱。据称,房主在开发区经营着一家大酒店。
在日渐加快的生活节奏中,白池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那份悠闲。人们即使是种庄稼,也不再遵从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年轻人更相信科技的手段与效益。譬如温室大棚,反季节栽培,顺势而上,逆市上市,不再按照二十四节气的自然节律安排农活,青年人已经没有那个耐心了,他们热情期望缩短农作物的生长周期,依靠科技手段提高果蔬的品质和产量,赢得市场先机,赢得城市消费者青睐,以此获得丰厚的利润。
广阔的麦田,茂密的青纱帐,河滩上的果园,水渠旁的瓜园,村庄周边的菜园,固然呈现着田园诗的优美景致,但早已不再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刚刚迈进小康门槛的村民们,迫切期待过上跟城市人一样的生活,他们向往繁华的城市文明,而自愿主动放弃了质朴的农耕文化。村子里的年轻人已不再按照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乡村节律,按部就班地安排日常生活,而是追随着时代风气,随风起舞,他们更加青睐市场,更加依赖市场,他们从市场中讨生活,从而获得生活来源,追求丰富多彩的物质生活。
白池村已融入县城,城镇生活满足了乡亲们对于未来的美好期待,他们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逐浪前行。
尽管白池村失去了由麦浪、青纱帐、池塘、树林子、果园、瓜园、菜园组成的田园诗风景,但日新月异的城镇新貌,依然可以承载浓郁的乡愁、乡恋、乡思,在远行归来的游子心中,始终守候着灵魂殿堂中的“一片冰心”,那无疑是游子对于故乡的赤子情怀。
我终于找到了迷失于往昔岁月中的童年,那是弥漫着温馨乡愁的抒情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