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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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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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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壮游天地间

旅行,是告别秋天的最好方式。

深秋当远游,天地间正在上演着一幕壮美的人间好戏。秋风行画卷,我在画中行,人在旅途,随风而去,行走在绚丽多彩的画卷中。

黄与红,成为深秋时节的主旋律,大自然演奏着一曲雄浑的交响曲。一树繁华,秋叶斑斓,落叶在风中飞舞,千万片叶子犹如那消逝的无数个日子,片片飞落,寂静无声。秋日好时光,欲留不留,情思缱绻,最是令人眷恋不已,但又无可奈何,所有的叶子都将飘落,融入泥土,回归大地。往昔的岁月珍藏在心间,美好的回忆温暖怀抱。

秋思最富于浪漫色彩,秋色悦目娱心,走向远方,走进秋天的深处,找寻诗意浓郁的心灵风景。

穿过暮秋辽阔的原野,伴随着南归的雁阵和萧瑟的寒风,暂时离开定居许久的北国,乘清风,驾长鲸,掠云霞,从华北平原奔赴中原大地,一日千里,辗转多地,恣意而行,饱览祖国大好河山,沉醉于斑斓多姿的秋色,尽情观赏华中的旖旎风光。

一幅壮美的画卷,在我的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隆中草庐在何处


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江以北,山南水北之位,依照阴阳之分,故曰“南阳”。而流经南阳市的是白河,它南下襄阳注入汉江,浩浩荡荡流经江汉平原,最终抵达武汉,汇入长江。

汉末设置的南阳郡,并非单指今天的南阳市所属管辖区域,而是包括了襄阳的大部分范围。诸葛庐躬耕南阳,隐居隆中,正是汉末的南阳郡,地理范围涵盖了如今的南阳大部及襄阳部分地区。一千八百年来,诸葛亮隐居的隆中究竟在何处,历代纷争不已,详细考证,各据一词,莫衷一是。而在论证考察过程中,各自引用有利于己方的历史证据。南阳城中有卧龙岗,襄阳城外有古隆中,其中皆有武侯祠、诸葛草庐、三义堂、读书台等诸多景点,散布在山水草木幽深之境,真假莫辨,古今并存,皆在疑似之间。

究竟何处才是诸葛亮隐居之地呢?智者不语,模棱两可,岁月流逝,沧海桑田,历史风云早已烟消云散,留给后来人的只能是一个未解之谜。历史之所以让人着迷,正在于许多真实发生的重大事件湮没于历史迷雾中,真假难辨,留下来一个又一个谜语,等待后来人去猜测与解读。大家都在那里猜谜语,却找不到准确的谜底,也许只有这样才有趣。

湖北宜昌人顾嘉蘅担任南阳知府之后,发出了智者的公允之言,总算是平息了南阳襄阳两地人的纷争。

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

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你有卧龙岗,我有古隆中,两地人都受益,何乐而不为!山东沂南县是诸葛亮的出生地,成都武侯祠是公认的祭祀先贤场所,无可争辩,而诸葛亮隐居之地却争来争去,无非是争抢旅游资源。卧龙岗在南阳闹市之中,古隆中在襄阳僻静之处,我倒是觉得襄阳城外幽静的山林中更适宜智者隐居。

三顾茅庐,隆中对策,卧龙出山,掀起三国大战风云,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的历史戏剧。三国故事妇孺皆知,人人津津乐道,至今仍在戏剧和影视剧中上演。时势造英雄,诸葛亮也是生逢其时,于是迅速登上了历史舞台,联吴抗魏,促成三国鼎立之势。借东风赤壁大捷,六出祁山志在夺取中原,空城计尽显智者谋略,斩马谡严明军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辉煌的人生历程终结于汉中定军山。诸葛亮超越了历史藩篱,赢得万世英名。

隆中风景区内水塘旁,一片收割后的稻田,一位身着迷彩服的农夫正在田地上劳作,手推着一台耕土机翻耕土地。稻田中央有一座小亭子,据说这里就是诸葛亮当年躬耕之地。

三义堂前正在进行三顾茅庐古装实景演出,众多游客饶有兴趣地围拢观看,历史故事在僻静的山林中重复演绎。

我来到抱膝阁,静静坐在门前的木椅子上,一阵清风吹过,树梢响起“沙沙”声,风中似乎传来《梁甫吟》的低缓吟诵,或许是因为我对于历史的迷思而产生的幻觉吧?


南阳的石头在舞蹈


汉画馆里昏暗的灯光,仿佛将人带回到两千年前的幽暗岁月,隐藏在暗淡光线之中的石块,被智慧的先民们赋予了艺术灵感,宽衣博带的舞者联袂起舞,舞姿蹁跹,一舞千年。

是谁给予这些沉重的石头以轻灵的艺术禀赋?舞者凭借冰冷的石头获得永恒的生命活力,他们没有在岁月的风烟中泯灭,向我们诉说着古老年代的传奇故事。二桃杀三士、鸿门宴、西门豹除巫治邺、赵氏孤儿、嫦娥奔月、羿射十日,雷公、风伯、雨师、河伯、伏羲、女娲等等,难道这是历史在这些沉重的石头上留下的印痕吗?达官显贵投壶宴饮、车骑田猎、斗鸡走狗、往来拜谒等生活场景,运用质朴而夸张、含蓄而张扬的艺术手法,生动细致地呈现在灰暗的石头上,巧妙地凭借坚硬的石头而获得不朽。千年已逝,仍然焕发着鲜活的艺术魅力。

阳乌,你是中国的太阳神,先民们对于太阳的崇拜,赋予太阳以永恒的光辉。太阳鸟展翅飞翔,掠过人类生息的家园,飞翔在浩瀚的星空,飞向遥远的未来。站在石刻前细细观赏,太阳神从我的眼前飞过,而此刻正是南阳的正午时刻,天空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

雷公车,三只翼虎凌空飞驰,虎虎生威,云气为轮,车中树鼓。车乘二人,前为驭者,后为雷公。雷公奋力击鼓,轰隆隆的雷声穿越天廷,雷公出行预示着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勇敢的斗牛士,无所畏惧,勇往无前,奋力出击,敢跟野牛搏斗,展现出蓬勃的生命活力,这正是先民们战胜自然灾害的生动写照,栩栩如生,鼓舞人心。

年仅五岁而不幸夭折的许阿瞿,却在一块石头上获得了永恒。他安坐在榻上观舞赏乐,三位儿童玩伴为他表演童年游戏,他该不会再感到寂寞吧?还有舞乐百戏表演,或飞剑跳丸,或跳盘鼓舞,或弹琴,或吹箫,活灵活现,生动形象。

璀璨的星空充满了诱惑,天象关乎人事,每一颗闪亮的星星都被人们赋予了神话传奇。是谁挥动手中的铁锤与凿子,一锤一凿,叮叮当当,反复敲打,把星图镌刻在生硬的石头上,而对于两千年前的先民们来讲,这就是他们心中膜拜的图腾。

一块块石头在舞蹈,再现辉煌的历史画面。


在襄阳城外寻访一位诗人


不知他在何处,也不知他是否还在襄阳,但我来到这个地方,一定要去寻访他。起码,我可以在这里找到他的诗篇,并且还能为他的几首诗找到注脚。

在襄阳古城街巷中漫游,亭台楼阁旧城墙,漫步其间,找寻这座城市的历史脉络,踏访风云人物的踪迹,悠然而行,恬然自适,这样的独自旅行,最为惬意。也只有这样,才能走进幽深的历史街巷中,与先哲对话,与历史对话,与天地对话。

历经岁月沧桑,城北、城南和城西的古城墙得以保留下来,堪与西安古城墙媲美,而东墙却仅余南半段。步行穿过临汉门,站在汉江岸上,视野开阔,江水滔滔,悦目娱心,对岸米公祠附近的千福码头隐约可见。

汉津楼、狮子楼、翊襄楼、襄王府、夫人城、谯楼及昭明台,依旧矗立在古城中,巍然壮观,气象峥嵘,叹为观止。古城之中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上班族和上学的学生们脚步匆匆,临街店铺鳞次栉比,日夜喧嚣,熙攘热闹,触目皆是沸腾的生活。

汉江绕行襄阳古城,而护城河环绕四周,城墙巍峨,绿树掩映,碧水清澈,新旧辉映,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给这座城市增添了盎然生机,焕发出蓬勃活力。

古城东南一隅,一座角楼赫然在目,是为仲宣楼也。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当年离开都城来到襄阳,投奔荆州牧刘表,怀才不遇,明珠暗投,岂料却只得到一个寂寞!暇日登临,徘徊城楼,悲愤不已,抑郁愤懑之气郁结于胸中,发而为《登楼赋》,金声玉振,传诵千古。

千年时光,岁月荏苒,而你早已凝固成一尊石像,默默伫立在楼前的广场上,扬首天外,若有所思。

我寻找的一位诗人不在襄阳古城中,他正隐居于城外山林隐秘之所。鹿门山、望楚山、岘山、万山、卧龙山、白马山、涧南园等,遍布襄阳城外,这正是诗人孟浩然在襄阳的游览踪迹。

“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从襄阳火车站乘车出发了,目的地是鹿门山,汽车离开襄阳城后,向东南方向疾驶,无奈未能如愿,在城外转了一圈,历尽波折,颇受颠簸,仍然回到了襄阳古城的鼓楼十字街。

《春晓》可谓家喻户晓,皤然老翁喜爱挥毫书写这首诗,咿呀学语的儿童也能轻声吟诵。花落知多少?落英缤纷,词采纷呈,触动了每个人心中的那份温婉的诗意。

传说孟浩然到长安拜访诗人王维,恰巧在王维寓中遇到了皇帝,他便恭敬呈上了自己的诗作《岁暮归南山》,只因“不才明主弃”之语,惹得皇帝不开心,致使落魄回到鹿门山隐居不仕。孟浩然在《留别王维》诗中感叹“知音世所希”,其实他的知音颇多,王维算一个,李白更是对他一片深情寄予诗中。《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广为传颂,李白还有赠诗抒写对孟浩然的仰慕之情。“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后世将陶渊明、谢灵运、王维、孟浩然等人视为田园山水诗的四大家,诗人们固然未能建立一番功勋伟业,却在诗歌王国里创作出不朽的华章。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过故人庄》)

时届霜降,已过重阳,诗人四十岁后离开襄阳,到南国游历,或许明年就该回到鹿门山了吧?明年重阳节再去鹿门山拜访诗人,那时就可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了。

或许,诗人此刻又重返长安,找王维切磋诗艺。

来到襄阳,心中总是觉得走到了诗人的身旁,氤氲诗意弥漫心间,似乎从斑斓秋色中,不经意间就能觅得几句好诗。


颠不可及


临摹米南宫行书《苕溪诗帖》《蜀素帖》十余年,学其书而仰慕其人久矣,今日来到米公祠,登堂入室,遍观法帖墨宝,仿佛亲炙教诲,得偿宿愿。

有宋一代,苏黄米蔡四大家,吾独爱米南宫。行书韵味,其来有自,人皆言其独得王献之真传,神韵天成,行云流水,笔法空灵而不失法度,运笔成风而结构严谨。

院中古木成荫,墙壁布列石刻,皆为米南宫佳作,满壁生辉,逡巡墙下,细细揣摩其笔法书势,若有所悟。

米南宫痴迷怪石,人称米颠。何以如此痴爱石头呢?似乎有些不可理喻,谁知其用心何在?院内有几块灵璧石,细察纹理,得石意趣,或许从那飘逸的纹理中就能寻得书法线条之美。


夜赴武昌寻黄鹤


长江波浪入秋夜,月光如水,两岸灯光璀璨,照亮了矗立在蛇山山的黄鹤楼,它犹如鹤立鸡群的一只仙鹤,昂首星空,引吭高歌。

拾级而上,登楼眺望,楚天寥廓,满城灯火,武汉三镇尽在目前,旖旎夜色犹如仙境。大江流日夜,碧波粼粼,千帆竞渡,跨江大桥宛若彩虹,连接着两岸三地。行驶在大桥上的汽车恰似长蛇阵,逶迤而行,形如过江之鲫,缓缓游向对岸去。

隔江瞭望,灯光闪烁,龟山旁的晴川阁隐约可见,静静伫立江畔听涛声。

崔颢来此一游,赋诗一首而去,从此让黄鹤楼闻名遐迩。李白也来了,诗仙对崔颢的诗赞不绝口,这位傲慢的大诗人不得已谦虚了一次,良辰美景,诗思萦怀,但还是兴致勃勃地题诗一首,飘然而去。李白赴约黄鹤楼,要为好友孟浩然送行,诗酒乘年华,把真挚的友情和浪漫的诗篇,一起送给山水诗人,好让他去扬州寻觅黄鹤的歌声。

黄鹤难觅,游人如织,登楼四望,灯火灿烂。大江在不夜城缓缓流淌,星河闪耀在星空,交相辉映,恍如梦境。

更向蛇山高处攀登,登上一座小阁,回望黄鹤楼,得以窥见全貌,傲然挺立,楚楚动人,直如玉宇琼楼,疑似仙境非人间。如此良辰美景,岂非缥缈离奇的梦境乎?

游人皆伫立楼前仰望,难窥全貌,我独寻得最佳视角,平视,默默静观,细细寻味,一阵风吹过楼阁,繁枝密叶间似有一只黄鹤倏然飞起,掠过檐角屋脊,飞鸣云霄。凭栏眺望,杳无踪影,唯有一轮皓月楚楚,散发着皎洁的辉光。

楼在,城在,诗在,长江在,黄鹤飞向何方?

从黄鹤楼回到武昌宾馆,夜不能寐,倚窗读诗,那只黄鹤仍在唐诗里飞鸣。不知何时进入梦乡,黄鹤飞来了,在梦境里起舞蹁跹。


鄂州西山赏秋色


曲折幽径,草木葱茏,登上山顶,吴王读书阁与避暑宫巍然矗立,高耸云端。登高瞭望,滚滚长江在山脚下奔流,鄂州与黄州分列大江南北,对岸城郭就在眼前,高楼林立,一片繁华景象。

沿着木栈道下山,松柏森森,竹林幽幽,行进在晚秋萧瑟意境中。一男二女在半山亭休憩,席地而坐打扑克,嬉笑热闹,自得山林之乐。

龙泉寺尚在,殿堂巍峨,香烟袅袅,红瓦黄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知菩萨泉尚在否?遥想苏东坡,当年贬谪黄州,多次渡江而来,一叶扁舟,从黄州伍洲渡口泛舟长江碧波,呼朋引伴到鄂州,从长江南岸樊口附近的刘郎洑登陆,畅游寒溪西山。鄂州太守朱康叔盛情相邀,苏东坡轻舟赴鄂,宴饮游赏,并获赠“羊面果酒”。蜀人王齐万寓居鄂州,每当苏东坡为风涛所阻不能归黄州的时候,王齐万热情款待,杀鸡炊黍,数日不厌,真可谓情深义厚。另有一位潘大临,在樊口经营一家小酒馆,苏东坡时常驾一叶轻舟径至其酒店,三杯村酒,颓然醉矣。

三国时代,鄂州所在地是吴王孙权建立的都城,称作武昌。后来孙皓再次从建业迁都武昌,建业城中的贵族不愿迁居,遂有民谣流传开来。“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至今在黄州、鄂州江段长江中盛产的鳜鱼与武昌鱼,成为当地特色美食佳肴,但并非是武汉的武昌也。

山下林木茂盛,尤其是柳树婀娜多姿,随风摇曳,人称“陶公柳”,据说是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镇守鄂州时所植,陶渊明的祖父陶茂也曾在此地担任武昌太守。柳丝轻拂,落叶飘零,引发思古之幽情。

江山多胜迹,我辈复登临。一座跨江大桥飞架南北,连通鄂州与黄冈,往来便捷,交通便利。车过黄鄂长江大桥,望江水滔滔,想苏东坡摇着橹桨、驾着小船,出没风波里,在黄鄂之间流连忘返,演绎一代文豪的千年传奇。

大桥鄂州一侧有座观音阁,江中矗立着龙蟠矶,吴王孙策的石像伫立桥头,手握利剑,眺望着吴楚风云。


豪情满怀登赤壁


午后从鄂州赴黄州,直奔东坡赤壁。

我为你而来,寻访你在黄州的人生轨迹,正是缘于你的黄州诗文对于我的强烈诱惑。黄州是苏东坡人生道路上的一次大转折,在经历了元丰二年惨痛的“乌台诗案”后,终于得到皇帝的赦免,免死苟活,贬谪黄州,仕途跌入低谷。好在还保留了一个有职无权的官衔,叫做“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其实就是把他送到黄州监管起来。苏东坡因诗获罪,几死于汴京狱中,离开京城之前,友人苦劝他,以后别再吟诗作赋了,但诗人本性难移,来到黄州之后,依旧是诗兴大发,佳作频出,他的文学创作生涯达到辉煌巅峰。“清诗独吟还自和”,从元丰三年二月初一抵达黄州,到元丰七年四月六日离去,在四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粗略统计一下,苏东坡总共创作了220首诗和111篇文章,还写了288封书信。此外,尚有数量不详的书画作品,随兴所至,恣意挥毫,仅有《黄州寒食帖》存世。

“空腹有诗衣有结,湿薪如桂米如珠。”苏东坡初到黄州,借居寺庙僧舍,粗茶淡饭,节俭度日,不以为苦,恬然自适。从他的诗文中可知,他曾经先后寄宿在禅智寺、定慧院、安国寺等处寺院中。元丰四年,得到友人马梦得的帮助,获得黄州朝宗门外百步的一块荒地,躬耕其间,种麦子,栽果树,是为东坡,他自号“东坡居士”,并在其东岗上修建雪堂,其后又修筑临皋亭,濒临大江,风景绝佳,才得以安居下来。

而今,历经九百多年岁月更迭,东坡雪堂、临皋亭、定慧院已不存,唯余苏东坡当年登览的赤壁与安国寺尚在,但仿佛被时间老人施了魔法似的,东坡赤壁移换了位置,完全不是苏东坡诗文中描述的地理方位。黄州古城也在岁月风烟中迷失了,黄州太守宴请苏东坡聚会的栖霞楼又在何处呢?东坡赤壁附近尚存一段百米长的旧城墙,墙体上还镶嵌着几块硕大的黄砖,不知是否是宋代遗物。黄州太守的州府应在附近,可惜早已片瓦无存。临川门巍峨耸立在城墙中,城门上的城楼已是破败不堪,几个窗户张着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城墙下的一湾池水,几簇莲花仍在秋风中绽放。这颓圯废毁的城楼,是否是当年文人雅集的月波楼呢?

三位衣着鲜丽的妇女在城墙下款款而行,仿佛宋代衣冠,她们将暗灰色的城墙用于衬托背景,拍摄影像,企图留下靓丽的倩影。

走在黄州大街上,处处感觉到苏东坡还在城中,我刻意寻觅旧建筑物,想要从那黯淡的旧屋子里,看到他的身影。缓缓登上东坡赤壁,登高远眺,何处是长江?九百年沧海桑田,陵谷变迁,东坡赤壁已远离大江,眼前只有一池清水,亦真亦幻,令人心中顿生出一片迷茫。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从水塘对岸校园里传来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物是人非,时移世易,苏东坡描摹的美景,何处可寻?难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观景象,只能在苏东坡的词赋中凭空去想象吗?

站在酹江亭上,把酒酹滔滔,凭栏眺望,林木葱茏,秋色悦目。一只白鹤飞掠树梢,在云霄飞鸣,莫非是从苏东坡的诗文意境中飞来的吗?徘徊睡仙阁门外,静坐香樟树下石凳上,遥想东坡先生当年月夜登临赤壁之上,泛舟大江之下,心中瞬时响起了激荡的涛声。此刻站在赤壁之上,忽然感到自己走到了苏东坡身旁,正在一步步靠近他,正如平时朗诵东坡黄州诗文一样,走近心神仰慕的一代文豪。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东坡经历了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牢狱之灾,惊魂甫定,起死回生,仓皇离京,来到黄州贬谪之地,在解决了生计问题之后,安顿好家庭,节衣缩食,过着清贫的平淡生活。他如梦初醒,心中已是很满足了,以致于打算买田地、置产业,忘却汴京城中的一切,终老于此地,甘愿做一名普通的黄州人。

他是官场的失败者,也是命运的胜利者。他诗酒狂放,流连山水,析万物之理,赏天地之美,在人生逆境中展开了一场文化救赎,通过文学创作独辟蹊径,抵达他人生的另一座高峰。仅仅凭借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苏东坡就能傲视有宋一代,并且在中国古代文学高原之上隆起诗与文的两座高峰。他在黄州的文学创作,是他在人生逆境中的生命张扬,为中华民族创造出瑰丽的文化财富,一个高贵的灵魂散发出辉煌的光泽。苏东坡黄州诗文字字珠玑,含英咀华,文学意境正是作者人生境界的升华,诗文中反复出现的幽人、野人、孤鸿、梅花、海棠花等意象,正是作者自写心象,他超脱于贬谪岁月的贫困、孤寂、抑郁、苦恼,在文学创作中获得精神解脱。在黄州四年多的贬谪流放中,文学成为他的诺亚方舟,让他从一名落魄的失败者转变为清醒的胜利者。

“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诗。”苏东坡甘愿与草木为伍,寻春赏花,自得清趣。他参禅悟道,置身事外,超尘脱俗,求大无碍、得大自在。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他把制作美食、邀请好友品尝美食,竟然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来做,不经意间获得了美食家的称号。他发明的东坡肉、东坡肘子,当年已受到黄州人垂涎三尺,而在当今的餐桌上已是高档佳肴。在他手中,饮食真正成为一种文化风尚。一代大文豪,不但挥舞如椽之笔写出了《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绝妙诗文,珠联璧合,壁立双峰,而且还别出心裁地搞出来世代流传、妇孺皆爱的两道美食大餐。在《后赤壁赋》中出现的那位雅客,在江中钓到的那条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大约就是黄州鄂州之间长江里的鳜鱼或者武昌鱼。苏东坡自然是烧鱼的高手,鱼美酒美人亦美,于是陪同三五好友泛舟赤壁之下,携酒与鱼,组织了那场留名于世的夜游,时间是元丰五年十月十五日。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元丰五年寒食节,苏东坡已在黄州谪居三年,挥毫写下了《黄州寒食二首》,字里行间弥漫着荒凉凄清的气息,用零落成泥的海棠花寄托无法纾解的沉郁心迹。所幸苏东坡的墨宝尚存,成为中国古代四大行书佳作之一,备受书法界推崇。在遗爱湖畔的东坡广场上,四面石壁临湖而立,其一就是今人摹写的二首寒食帖,其余三块石碑上镌刻着《前后赤壁赋》及描绘《念奴娇·赤壁怀古》诗词意境的巨幅壁画,满壁生辉,蔚为壮观。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我们瞧一瞧苏东坡面对人生挫折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吧!胜败得失、升降沉浮、尊卑荣辱、加减乘除,坦然处之,了无挂碍,心中自有定力,定能降魔伏妖,款款而行,贬谪于我何害焉!那份自信、那份洒脱、那份豁达、那份悠闲自得,赢得后世千百万人击节赞赏。正如其父苏洵所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苏东坡在贬谪落魄的人生困境里,步履沉稳,漫步徐行,悠然走过四十五岁至四十九岁的壮年岁月。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谪居,只是他第一次跌入人生低谷,要知道数年之后,更残酷的命运正在南方荒蛮之地等着他。苏东坡虽在北宋朝中担任过礼部郎中、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等要职,还曾当过哲宗的侍读学士,并出任密州、徐州、湖州、杭州、扬州、颍州、定州等地的太守,为维护北宋王朝的社稷江山做出了杰出贡献,实现了“济苍生、安黎元、保社稷”的政治理想,但他的生命本质毕竟是一介书生。或者说,命运赋予他的神圣使命,是让他参与创造大宋的文化伟业,创作中国古代文学的鸿篇巨制,他最终还是因为在文学创作中取得的辉煌成就而彪炳史册。

在他的三个人生低谷,他信守中国儒家知识分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弘扬“士”的精神,“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在苏东坡身上,完美诠释了儒家知识分子“士”的优良传统和精神风貌。

我终于要离开黄州了。悄然告别东坡赤壁,告别安国寺,告别遗爱湖,漫步湖畔柳荫曲径上,碧波荡漾,鸥鸟翱翔,心中默然吟诵着黄州诗文。反躬自问,是我自作多情吗?在暮秋的萧瑟秋风中,不远千里来到黄州,只为了切身体验一下黄州的风土人情,寻觅历史陈迹与北宋遗风,以便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再细细吟诵一遍苏东坡的黄州诗文,在长吟沉吟之中走进一代文豪瑰丽多彩的内心世界,那里无疑是一座浩瀚绚烂的星空。


回到从前的江州


从九江站直奔大江边,浔阳楼、锁江楼、琵琶亭,沿江漫游,观楼阁壮丽,思人世兴衰,感慨万千,恋恋不愿离去。长江烟波浩荡,千帆竞渡,往来穿梭,伫立静观江水向东流,畅怀适意。

独自凭栏凝望,我知道此刻已抵达唐王朝的江州。也许只有静静地等候夜色降临,才能听到幽咽的琵琶声,那又是哪一只客船载着诗人白居易的友人离去?当半轮明月升起在江上,离别的夜宴也该结束了,接下来就该进入诗的浪漫意境。让我们一起陪伴诗人回到唐元和十一年的那个秋夜,细心听一听琵琶女的哀怨心曲和诗人白居易的曼声吟唱,这是动人心弦的哀婉旋律,谁人听后不会为之落泪?当然,落泪最多的当然是谪居此地的江州司马,一袭青衫的前襟都湿透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迁客与怨妇,在如怨如诉的琵琶声中引起情感共鸣,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曲琵琶触动了诗人的灵感,拨动了诗人的心弦,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诗《琵琶行》就这样诞生了。

巍峨的琵琶亭和诗人的大理石雕像矗立在江畔,游人如织,来此寻觅,终无所获,因为诗人和琵琶女早已隐入千年的历史烟云,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美妙传说和一篇抒情长诗而已。

细细吟诵《琵琶行》,琵琶声就会在耳畔缓缓响起,依旧是哀怨的旋律,依旧会醉人心魂。

仍是在“谪居卧病浔阳城”期间,白居易写信给好友元稹,倾诉相思之情,归纳总结了自己的诗歌创作经历,并阐明了自己的诗歌美学主张。他旗帜鲜明地揭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它让我奉为创作圭皋。《与元九书》是白居易的诗歌理论宣言,得到了同为诗人的元稹赞赏,故而被后世并称“元白”。更为有趣的是,白居易在这封信的结尾,写下了这样几句意味堪玩的话,耐人寻味。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也。”

大约在元和十二年的初冬,某日黄昏,天色渐暗,阴云密布,白居易凭窗远眺,看看天空就要下雪的样子,他忽然想到了隐居庐山中的好友刘十九,何不约他来坐坐?于是,铺纸挥毫,题诗一首给好友送去。围炉饮酒吟诗,风流儒雅,此乐何极!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在江州的小火炉和一壶美酒,岂止是温暖了刘十九的心怀!白居易点燃的那只小火炉,一直在这首诗中燃烧,给亿万读者送来一股暖流。千百年来,哪个人读到这首诗笺不会怦然心动?山中的刘十九必定如约而往,我也想去!

人在谪居困顿之中,尚有这种诗意的心境,怪不得白居易能够成为有唐一代的杰出诗人!

在九江漫游,又恰逢重阳节后菊花飘香的晚秋时节,你不能不怀念田园诗人陶渊明。读《五柳先生传》,仰慕其士大夫风流;吟《归田园居》,顿觉如沐清风。我是逃离故乡隐居城中的浪子,每次读《归去来兮辞》,都会抑郁良久,飞鸟恋旧林,牧马思草原,我却不能归去!故乡渐行渐远,岂止是“田园将芜”,田园早已不存在了,不只是荒芜,那里注定要变成我灵魂的荒原!还是多读读《桃花源记》吧,谁的心灵深处没有一座鲜花盛开的桃花源啊?那里正是我灵魂的居所,文学创作为我营造了这样一座精神乐园。

陶渊明不只是一位田园诗人,他辞官隐居,躬耕垄亩,返璞归真。他的隐居生活,以及文学创作活动,已然树立了一个被赋予了人格魅力的诗人形象,这正是令后来者白居易、苏东坡等文人们仰慕的原因。

陶渊明是被迫过上了隐居乡间的农耕生活,他并非是心甘情愿守着那份清贫,在他心中应当还有更大的愿望,但他最终还是主动放弃了过多的奢望,为后世树立了一个孤芳自赏的隐士形象。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曾是东晋显赫的大臣,祖父陶茂也曾担任武昌太守,但到了他父亲陶敏,家族开始衰落,陶渊明尽管出任过江州祭酒、彭泽令等官职,无奈胸中的抱负无法实现,只得归隐以自适。

文人画中的陶渊明形象,展现的常常是无法消解的落寞。一是采菊东篱下,他手持一丛黄菊站立在花丛中,举目眺望远方的南山,若有所思。二是带月荷锄归,踽踽独行,肩扛一把锄头行进在月色朦胧的田垄上。

陶渊明根本就没有想到,将来自己会成为彪炳千秋的田园诗人。他犹如暮秋傲霜绽放的菊花挺立在瑟瑟寒风中,他那冰雪一样晶莹剔透的诗文,在漫长的岁月里弥漫芬芳。


误入景德镇


既然不买瓷器,你为何要到景德镇走一遭呢?

原本计划去上饶,到辛弃疾谪居之地铅山去看看,交通不便,未能如愿,更待何年?

景德镇除了瓷器,似乎别无他物了。满街都是瓷器店,店铺林立,商号繁多,橱窗里琳琅满目,商店里摆放得满满当当,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我来到这里,仅只是一名观光客而已,夜往瓷器商城游览观赏,件件瓷器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精美绝伦。店主拿起一只茶杯,放到射灯下,杯壁上的暗花清晰呈现出来,令人悦目娱心。一套茶具,轻轻敲击,薄如蝉翼声似磬,悦耳动听。

清晨漫步到昌江畔,流连在堤岸杨柳下,远望昌南阁静静伫立在一片灰瓦平房中,犹如鹤立鸡群,独具风韵。凭栏俯视,江边三五妇人在临流洗衣,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清清河水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她们手举棒槌,挥臂用力敲打,“嘭嘭”击打声节奏分明,敲打出小镇的晨曲。

独自一人跨进陶阳里御窑厂景区,悠然漫步,细细观赏,徘徊在清幽街巷中,流连于颓废古窑前。不入馆中看藏品,左顾右盼,喜见一红衣女子在楼阁雕栏之下挥剑曼舞。

在繁华闹市之中,仍保留着这一处古朴的瓷窑旧址,珍藏着往昔的好时光。

瓷器出东方,却惊艳了世界。


秋水长天到南昌


数年间,两次途径南昌,匆匆过客,心中留着一份遗憾。再到南昌,终尝夙愿,畅游滕王阁与青云谱。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正是暮秋时节,天高气爽,黄叶飘零,怀揣着一篇《滕王阁诗序》,兴致盎然登上滕王阁,赣江苍茫滚滚流,极目远眺,南昌城尽在眼中,清风拂面,遐思百端,神飞九霄。

遥想当年,初唐四杰之一的诗人王勃途径洪州,适逢阎都督在修缮一新的滕王阁上大宴宾朋,王勃躬逢盛宴,意兴遄飞,应邀赋诗,词采纷呈,满座震惊。诗人登高作赋,诗酒狂放,畅怀抒情,尽情抒发了埋藏心底多年怀才不遇的愤懑。彩笔气象,辉耀古今,为南昌留下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佳句,当然还有阎都督事先让乘龙快婿做赋而假意邀请众人执笔为文的历史趣事。

王勃离开南昌后,远赴南海郡省亲,探望因他生事而遭贬的父亲,不想却在渡海时溺水而亡,这篇诗文双绝的《滕王阁诗序》,遂成为王勃短暂一生的人间绝唱。

南昌一日,王勃的名词佳句萦绕心际,意兴悠悠,不绝如缕。

秋风萧瑟,寂寞情怀,穿过喧嚣热闹的南昌街市,与赣江并行而南下,抵达南昌郊外,过定山桥,入梅湖景区,好一个幽静去处,林木葱茏,屋舍掩映,鸟鸣啁啾,顿时心静如水。

数十年心神向往,一朝而来,站在青云谱山门前,静静伫立,幻想那位怪异出奇的八大山人,应当还站在哪间灰暗的屋子里挥毫泼墨。庭院深深,悄然无声,唯有几棵老树静立在庭中,疏影横斜,斑驳老墙,营造出一个适宜幽人隐居的佳境。门扉洞开,曲径回环,几进几出,流连于深深庭院之中,驻足观赏壁上的书画佳作,心神沉醉于诗情画意的艺术境界之中。

三百七十九年前,明清异代,明朝灭亡,时年十九岁的明宗室朱耷,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国破家亡,劫后余生,亡命出逃,隐迹于僧道,寄食于书画,佯狂度世,顽强地生存下去,终于成为明末清初四大画僧之一,列入中国古代书画杰出艺术大师之中。

朱耷后来自号雪个,花甲之年更号八大山人,这也是广为人知的雅号,他在书画作品上题字落款的时候,八大山人四字连写,一笔直下,近似“哭之笑之”。他的为人处世疯疯癫癫,书画创作怪怪奇奇, 看似荒诞不经,实则难言心中的隐痛,只得以疯疯癫癫、怪怪奇奇的隐晦方式展现出来,借此纾解心底的悲痛、抑郁和孤独。

这个雪个不一般,他曾自号为“个山驴”“驴屋驴”,自我谐谑,幽默调侃,大约是仿效晋代阮籍,模仿驴鸣以纾解心底的哀伤情绪吧?谁能听出驴鸣嘶嚎中的那份国破家亡的哀恸!这正是八大山人与命运的顽强抗争,他采用荒诞不羁的方式,对抗啼笑皆非的荒诞人生。画面上的鱼鸟皆冷眼看人,仿佛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那份冷漠的凝视中,包含着作者对于人世的傲视和对于命运的漠视。

明朝灭亡后,八大山人逃入奉新山中,削发为僧,隐匿三年。父亲去世后,他陪同母亲和弟弟在南昌城中过活,忽僧忽道,卖画为生,看似疯癫怪奇,实则内心始终保持着人间清醒。他在一则题画诗中写道:“墨点无多泪点多。”挥毫泼墨,他挥洒的正是心中的血泪,痛悼明朝灭亡之悲,自悼亡命沉沦之苦。如果我们不了解八大山人的惨痛身世,就不能理解与阐释其诗书画的内涵意蕴。他的身世生涯,正是解读其诗书画作品的密码。

枝杈断裂的老梅、孤苦伶仃的鸟、冷眼凝望的鱼、恣意奔放的荷花、横逸斜出的枯树等等画中意象,都是作者灵魂的生动写照。

八大山人与苦瓜和尚石涛同为明宗室后代,有着近乎相同的坎坷命运,同样是寄迹于僧道,毕生从事书画创作,两位画僧共同开创了清初写意画派的新局面。苦瓜和尚倡言“我自用我法”,这也正是八大山人的艺术主张。独出机杼,标新立异,自写心象,超尘脱俗,两位画僧在艺术道路上殊途同归,创作出被后世鉴赏家称为神品逸品的传世佳作,臻于诗书画佳境,成为华夏艺术中的瑰宝。

豪华落尽见真淳。八大山人画作呈现的怪异风格,独辟蹊径,独树一帜,标志着一代艺术大师的诞生。他借助花鸟、果蔬、山水开辟出一片冷清寂寞的艺术天地,尤其是巨幅泼墨写意,笔酣墨饱,浑然天成,出色继承了古代画家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陈淳、徐渭等艺术大师的衣钵,更上一层楼,给文人画添加了浓郁的个人色彩。其小幅作品则惜墨如金,计白当黑,寥寥几笔,传神写照,纸上透出空灵之气,顿觉超脱尘俗。

八大山人创作的《河上画图》《写生册》《墨画册》《花果鸟虫册》等,令我一见倾心,时常翻弄画册细细观赏,遂成暇日消闲的乐趣。今日登上青云谱院内的真迹馆,登堂入室,近观壁上巨幅佳作,悦目娱心,再次进入八大山人的灵魂殿堂。

黄昏时刻总是温暖人心,华灯初上,满城灯火依次点亮。离开青云谱,告别南昌,逆风而行,深夜返回北方,回到自己的书房,情不自禁地打开八大山人和苦瓜和尚的画册,轻轻翻动,安静欣赏,心魂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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