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赴易水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何人在风中悲歌慷慨？

时令已届立冬，燕赵大地上依旧是寒风萧瑟的晚秋景色，逆风而行，北上太行山，从保定奔赴易水河。秋收过后的北方原野一派肃穆，枯干的玉米秸秆寂寞地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上，唯有大片的麦田翠绿悦目，而路旁的白杨树几乎落尽了叶子，枝头上还保留着几片黄叶，如鸟飞鸣，随风起舞。

汽车驶下高速公路，穿越村镇集市，蜿蜒颠簸，沿着简易公路驶向易县县城方向。途径一座村庄，刚刚驶出村街，忽见路旁一座高土台，护栏围绕，杂树满坡，荒草萋萋。司机告知，那就是从前的黄金台。难道是两千年前燕昭王派人修筑的黄金台吗？千金买马，招贤纳士，燕昭王求贤若渴，留下千古佳话，励精图治得以富国强兵，昔日辉煌壮丽的燕昭王城，可叹今日仅剩下一堆黄土了！

黄昏，山岭静默，云霞满天，终于抵达易县西南的易水河畔。冷风扑面而来，风凉，水更凉，心中陡然增添几许寒意。

抬头望见远方山岗上伫立的荆轲塔，林木茂密，易水河环绕其下，跨过桥去，登上山岗，蜿蜒流淌的易水河从山中流出，奔向大平原。荆轲塔前树立着一座石碑，记述修缮经过，另有半截青石，上书“荆轲义士”，另外半截石碑埋入土中，不辨何字。右上侧款署“乾隆十年”，可见是清代立碑。

沿着曲折山路，登上另一座山岗，回望荆轲塔，掩映在秋树纵横交错的枝杈间，此刻才得以窥见塔的全貌，挺立云天下，巍然壮观。

山岗上有游廊亭台，雕梁画栋，灿然可观。站在亭中，西望太行，山峦起伏，烟岚缥缈，不知何处才是燕昭王的黄金台。游人指点议论，他们说山那边不远处就是清西陵。

半山坡伫立着荆轲雕像，横眉怒目，按剑张望，神情肃穆，犹带着几分杀气，尽显壮士气概。

秦灭六国，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各个击破，势如破竹。燕太子丹值此国家存亡之秋，心急如焚，寝食不安，终于通过谋士田光邀请到了壮士荆轲，于是演出了一幕“荆轲刺秦王”的历史悲剧。燕太子丹是这部戏剧的总导演，主要演员包括壮士荆轲、谋士田光、音乐家高渐离、勇士秦舞阳、秦叛将樊於期、恃医夏无且及秦王嬴政等，以及燕秦两国文武百官等众多群众演员。

荆轲携秦舞阳出征，燕太子丹及众宾客身着白衣冠，来到易水河畔送别，当是此时的暮秋时节吧？高渐离击筑，荆轲引吭高歌，响彻云霄，人人皆垂泪。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西赴咸阳宫，图穷匕首见，仅仅凭借暗藏在燕国督亢地图中的一把匕首，意欲完成燕太子丹赋予自己的重大使命，一击而致秦王于死命。奈何功败垂成，身死被戮，演出了一幕悲壮的历史悲剧。其后，秦国军队发起凌厉攻势，很快就攻破了燕昭王城，燕太子丹被杀，燕王喜被虏，燕国灭亡，秦统一天下。

击筑者高渐离前赴后继，施巧计进入秦王宫，令人哀伤的是，他被弄瞎了双眼，但他用手中的乐器当做武器，再次袭击秦始皇，终因失败而被杀。

千年以降，现在已经见不到这种古老的乐器了。从辞典的注释得知，筑是古代的一种弦乐器，形状像古琴，有十三根弦。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另一说大体形似筝或瑟，颈细而肩圆。目前这种古老的击弦乐器早已失传，每当想到高渐离击筑的时候，心中顿觉茫然若失。

高渐离在秦王宫里演奏了一曲筑的绝唱，那是一曲历史的悲歌，悲壮的旋律至今响彻华夏神州。

站在易水河畔，似乎能从萧萧肃杀的秋风中，听到荆轲的慷慨悲歌，高渐离的击筑声在空中传送，那是从久远的历史发出的回响，震颤大地，震撼灵魂。

夕阳的余晖照在易水河的河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清波翻滚，激起晶莹的浪花，流淌不息。

我走到河边，捧起一抔清水，寒冷，清冽，心中顿时升起一团迷雾，沉浸于荆轲刺秦王的如烟往事中。

在刚刚修建的燕都古城漫游，楼台亭阁再现了往昔历史风貌，只是商业街冷冷清清，临街店铺还没有开张，街道上很少遇到行人，看来昔日的繁华景象很难再复制出来了。七八位妇女在牌楼下翩翩起舞，伴随着欢快的流行音乐，迈着整齐一致的舞步，舒展四肢，笑容满面，悠然自得。

漫步到县城旁的易水河畔公园，好像整个县城的老人们都集中在这里了，三五成群，各自占据一处场地，歌舞、健身、打牌、聊天，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一男一女站在花坛旁，手持话筒，放声高歌，却演唱着忧伤的爱情歌曲，男女生二重唱，配合默契，哀怨的旋律在寒风中飘荡。一首接着一首，二人不知疲倦地唱着，就像用歌声倾诉自己失恋的怅惘情绪。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他们却是感情投入地真情演唱。

花坛的另一端却十分热闹，一群老人围成一圈跳健身操，动作缓慢而又整齐划一，在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曲伴奏下舒缓舞蹈，说说笑笑，自得其乐。他们身旁的柳树下，凌乱放置着二十多辆三轮车，也有几辆轮椅停放在路旁。落叶飘零，随风上下，满地堆积。

一位白发老人，倚靠在河岸大理石护栏下，独奏唢呐，旋律高亢洪亮，细听其声，却又觉得唢呐声中蕴含着一丝苍凉的韵味。尤其是在暮秋时节的易水河畔，让你骤然听到一曲唢呐独奏，最容易令人感伤。这种在陕北高原和中原地区演奏喜庆旋律的民间乐器，似乎感染了易水河的悲凉韵味。

在公园门口与易水河大桥之间的一小片空地上，黄昏时刻自发形成了菜市场，小商小贩蹲在路边，地上摆放着瓜果蔬菜，五颜六色，新鲜喜人，吸引回家路过的人们驻足挑拣购买。

大桥的那一端连接着县城，已是华灯初放，满城灯火，车水马龙，正逢下班放学高峰，街道显得热闹非凡，而沿街的商店鳞次栉比，商品货物琳琅满目，高声叫卖，给这座小城增添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夜宿县政府与易县中学之间的旅馆，听到从校园里传来学生们晚自习的朗诵，稚嫩的声音传送着《狼牙山五壮士》课文。狼牙山，它就在县城西南方向的太行山中。县城向西是清西陵，继续前行是易水湖，折向南去就是狼牙山。

易县，易县，在易水河流经的这片土地上，自古至今，上演了多少悲壮的故事，令人称奇兴叹，感慨万千！

欣逢太平盛世，到处传唱着轻松欢快的歌声，但我在暮秋时节来到易水河畔，还是期望听到从历史深处传来的悲壮旋律。

次日清晨离开易县，午间返归保定。太行山麓、易水河畔、华北平原，大地上依旧能够观赏日渐萧疏的秋色，飞鸣的雁阵掠过广漠的晴空，逃离严寒的北方，飞向温暖的南国。

时近小雪节气，燕赵大地也该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