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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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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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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柴火暖心怀


那个年月的冬天可是真冷啊!时令进入小雪节气,天空就会逐渐变得阴冷,若有若无的雪粒儿,常常在暮色沉沉的黄昏随风飘散,细看却不是雪花,而是近似于雪花的透明晶体,古时候的人们叫它“霰”。尽管已是初冬时节,但天气还不算是太冷,有时就会遇到雨夹雪,眼前飘舞着轻若柳絮的雪花,眨眼落到地上却又变成了雨水。每当田地里的农活都结束了之后,再给冬小麦灌溉一遍越冬水,村庄里的人们也便很少再出村了,家家都在悄无声息地忙碌着准备过冬的一切什物,冬储的物品包括便于储存的蔬菜、瓜果、粉条等等,当然也不能缺少每日烧火做饭所需的柴火。

或许是在某个冷风朔气的夜晚,一场真正的雪降临了白池村,悄悄落入了人们的梦境。那时整座村庄的男女老少都在沉睡,轻盈的雪花便慢慢地落在了村街上,枯干的杨柳枝条变成了玉树琼枝的雾凇, 家家屋顶上覆盖着一层白雪,村外田野上的麦田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不分远近,难辨东西,一片苍茫。

白池村通向县城的乡间小路掩埋于白雪下面,清早的雪地上有几行歪歪斜斜的脚印,那是到县城上学的孩子们留下的踪迹。

一场小雪的到来,乡村的冬季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大地冻结,草木枯萎,接连几场鹅毛大雪覆盖了白池村。母亲早在冬季来临之前,就为我制作了新棉衣,使用自家收获的新棉花做成棉絮,又从县城集市上买来六尺花棉布,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棉衣。做好之后,让我试穿一下,大小合身,当然是要肥大一些,然后就收藏起来。这时,我就天天盼着下大雪,以便早早穿上新棉衣。

也只有等到落下一场大雪之后,屋里才会升起火炉子取暖。室外天气越冷,回到家中,才会觉得炉火温暖可亲。但小伙伴们都喜欢到村街上玩雪,打雪仗,堆雪人,在村头池塘结冰的湖面上滑冰床子。蹦起来采摘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当成冰棍吃,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咀嚼声,清脆悦耳,滋润肺腑。听到母亲的呼唤,急忙跑回家去,此时浑身早已冻透了,手脚麻木,四肢僵硬,只是因为玩得尽兴而不觉得冷,跑进屋里,赶紧凑近火炉烤手,顿觉周身俱暖。此时再吃一顿热乎饭,立刻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天寒地冻,冰雪凝结,朔风围困村庄,唯有家中火炉红彤彤燃烧着的火苗日夜不息,温暖着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室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更觉得炉火的温暖,倍觉可亲。一日三餐,全家人都围拢在火炉周围吃饭、聊天,母亲和姐姐们夜晚坐在火炉旁做针线活,父亲则在火炉旁搬来一只大簸箩,给花生剥皮,一粒一粒地细细挑拣,精心准备明年春天的种子。白天的劳累,加之火炉的暖热,不一会儿工夫,父亲剥花生的双手就会变得缓慢,以致于停止了他的劳作,瞌睡虫赶来捣乱,让他昏昏欲睡。看到他东倒西歪的模样,昏暗的墙壁上晃动着伛偻的身影,一家人都笑出声来,这时父亲就会清醒过来,强打起精神,继续剥花生,簸箩里又响起了花生粒与花生壳缤纷散落的清脆节奏。

也许冬天的趣味正在于此吧?天气越来越冷,外面冻手冻脚,你就会惦记着早点回到温暖的家中。家中有温暖如春的火炉在等着你归来,童年时代家中总是有温暖你梦境的暖炕,还有母亲烧制的一锅热气腾腾的热饭等着你回家。是的,在那个贫困而寒冷的年代里,尽管一年四季都不过是粗茶淡饭,冬季也可能会难以为继,但家中从来不缺少父母兄弟姐妹的亲情温暖着你的怀抱。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温饱也好,贫寒也罢,谁家过日子都离不开它。柴排在第一位,无柴不能烧饭,而茶却是一桩末事,对于肚肠里缺油少盐的乡亲们来说,茶只是待客之物,平时自家过日子倒是可有可无的。

在那些缺粮少食的贫困岁月里,即使是烧饭用的柴火,在农村里能够满足使用也殊非易事。

秋收的庄稼秸秆是柴火的主要来源,包括玉米结、高粱秸、芝麻杆、棉花柴等等,还有花生秧、红薯秧,这些植物秸秆易燃,火苗旺,更适宜土灶烧火做饭。同时,它们也是家中饲养牲畜的饲料,尤其是在冬季,庄稼秸秆粉碎后的碎渣末,散发着草木的清甜气味,直接喂养牛羊兔子,如果掺入麦子麸皮,添水搅拌之后,就是喂猪的汤食。

我还记得家中院子里的土坯房里,冬天堆满了父亲用铡刀加工的这种青饲料,满满当当,几乎挨到了屋顶。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满屋子的青饲料,被家中饲养的两头猪、七八只山羊和十几只兔子,吃得一干二净。

冬天要保证这群家畜的饲料,保证它们不挨饿、不掉膘,故而家中储存的庄稼秸秆,首先要满足它们的食用。那么,秋后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多多储备烧饭用的柴火。

每当到了暮秋时节,秋收过后的田野空空荡荡,村里的孩子们就会在放学后回到家里,扔下书包,背起柴筐,手中拎着镰刀,走出村庄,奔向空旷的原野,寻觅可做烧饭的柴火。收获之后的庄稼地里,还会遗落一些枯枝败叶,孩子们用竹扒犁搂草,装满柴草筐,再用麻绳系紧了,背回家去,摊开在院子里晾晒。生产队集体收割庄稼的时候,留下玉米秸秆根部有一尺高,而黑豆、黄豆的豆科只会留下三四寸的豆根,小伙伴们就用铁锹挖出来,或是用锋利的铁镐把它刨出来,用力磕掉根系上粘连的泥土,回家晾晒干了之后,用作烧饭的柴火,特别耐烧。我在村中小学读书的时候,秋后就会放假一周,让小学生们去田野里挖豆科,冬天教室里生火炉的时候,豆科是最好的引火柴。先是点燃一张旧报纸,再引燃一把豆科,然后趁着火势放进几块煤饼子,这样很快就点燃了火炉,让四处透风的冰冷教室,顿时增加了些许热乎气。当然,仅仅依靠那台砖块砌成的火炉,是不足以抵御隆冬的酷寒,每当下课铃声响起,男孩子们迅速跑出教室,在阳光灿烂的校园里玩耍取暖。我们在课间休息时玩起了“撞拐”,双手抬起自己的一只腿,一手抓住膝盖,另一只手抓牢脚踝,三五成群,围拢一个圆圈,相互撞击。被人撞倒的,立刻败下阵来,一次也没有被人撞倒者最终获胜。几分钟的工夫,人人撞得头顶冒汗,浑身暖和起来。女孩子们常常挤在墙根下叽叽喳喳说笑不停,也有几个人爱跳皮筋,她们不惧寒冷,脸庞冻得通红,但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模样。

 

又逢秋风正紧的日子,家家都在抓紧进行冬储。对于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关系到能否顺利度过马上到来的那个漫长的冬季。一个冬季四五个月,谁也不知道将要烧掉多少斤柴火,取暖做饭都离不开它。

我通常是跟小伙伴赵如山结伴外出,身背着硕大的柴筐,手提着锋利的镰刀,一路说笑着,走出村庄,走向滹沱河畔的树林子,杂树包围着一座果园,果园的中心位置有一座破烂不堪的护林人小屋。

秋风凄厉,一阵紧过一阵,一夜风吹黄叶落,也会吹落许多枯树枝。我和如山走进树林里,俯身捡拾枯干的树枝,双手忙碌不停,很快就会装满柴筐,再用麻绳系紧,背起来沉甸甸,我俩结伴返回村庄,收获满满。如山干活利索,每次都是他收获最大,令我自愧弗如,羡慕不已。

邻居标叔家的小女儿王盼想,是干农活的好手。她通常是独自一人外出,身背着用竹席编织的柴筐,一顿饭工夫就能从田地里背回来一筐柴草,她头上冒着汗,头发都湿透了,贴在晒得红里透黑的脸颊上。盼想小学毕业后就参加了生产劳动,长大后出嫁到河套里的张池村,生养了几个孩子,整日忙碌劳作。逢年过节回娘家,人们都说,她变得又黑又瘦了,这么一个会过日子的人,真是给累坏了。

有时,我和如山到田野的水渠旁,使用铁锹挖枯树桩,两人合力,费了很长工夫,才把一个树桩挖出来。想要把它弄回家去,也是很费劲的。家中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积攒了十几个大树桩,扔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慢慢去掉水分。

树桩有几种,柳树和杨树木质疏松,烧火的时候易燃,榆木和洋槐树则异常坚硬,树桩需要放上几年才能燃烧。父亲细心地收拾我弄回家的那堆树桩,清理掉树根间夹杂的泥土,待到晾晒得半干的时候,再用斧头分解,这样晾干得快些,也容易放进灶膛里烧火。

这些树桩分解的木头,平时做饭是不会用的,等到年节里杀猪炖肉的时候,就派上了大用场,非它不可。大火烧得旺,燃烧持续时间长,锅灶里的柴火熊熊燃烧,满屋子热气蒸腾,飘散出诱人馋涎的肉香,肉炖得烂,吃起来香。

河套果园里的果实采摘完毕后,被果实压弯的枝头又舒展起来,横逸斜出,随风摇曳。这时就要对果树进行修剪养护,剪掉疯枝,松土施肥,以便明年生长发育。

母亲给我一把零钱,我装进衣兜,便推上独轮车奔向果园。赶到果园中心位置的护林人小屋,用几块钱就能买到一百多斤修剪下来的果树枝。我将树枝装上车,用麻绳捆紧,推着独轮车,踽踽行进在暮秋坦坦荡荡的田野上,悠悠返回村庄。

父亲当然不会任由我将一堆果树枝,胡乱堆放在家中庭院里的那棵高大的枣树下,他用斧头和木锯,一根根修理树枝,搞得长短一致,整齐码放在窗台下。每当家中来了客人,自然都会夸奖一番这堆齐齐整整的柴火垛,父亲就会心满意足地轻轻笑出声来。

父亲将自己捡到的木柴进行精细加工,用斧头劈开,搞成三寸长的小木块,装入柴筐中,留作冬天生火炉用的引火柴。当小伙伴们来家中找我玩的时候,这堆小木块就成了我们手中的玩具。

村中的男孩子们爱玩一种叫做“打拐”的游戏。每个人拿着自己家的几根粗木棍,在村街上挖一个土坑,放进木棍,轮流用自己手持的一根木棍击打,能够把土坑中的木棍打出来,就是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想一想,当你赢得了一大抱木棍,抱回家就是可以做几顿饭的柴火,自然会满心欢喜。

 

每年杀猪炖肉的时候,都是二哥独揽烧火的差使,似乎别人也干不好这件事。他蹲在灶膛前,细心观察火势,适时添加木柴,不时用火钳翻弄灶下的炭块,准确掌握炖肉的火候。二哥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的时候,在大灶上吃红烧肉吃顶了,从此便不吃猪肉,仅只是喜爱吃酱猪肝。所以,逢年过节杀猪的时候,那几斤猪肝,自然是该二哥一人独享。

除夕和大年初一必定吃饺子,家里保存的一捆芝麻杆,正是过年煮饺子烧火用的柴火。芝麻杆早已干透了,放进灶膛里,荚果壳“噼啪”炸响,犹如放鞭炮,发出欢快喜庆的韵律。

 

秋收过后,采摘了玉米棒的秸秆,收割后放倒在地上,生产队分给各家各户。夜雾降下露水,打湿了青秸秆,增加了重量。

在河滩果园西侧一块叫做“三角帽”的田地,我家分得一片玉米秸,给秸秆打成捆,一捆一捆装上独轮车,足有二百斤重,压得车轮“吱吱”叫响。我使尽浑身力气,一鼓作气将独轮车推上高高的河堤,驻足踹口气,再谨慎地推下坡去,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衣衫湿透。不能停歇,只能推车前行,否则容易泄劲,而距离村庄还有三里地呢!

我家的小院并没有围墙,也没有栽篱笆,父亲把青玉米秸挨个树立起来,交错叠放,围成一圈,就形成了一堵院墙。然后,再把红薯秧、花生秧、棉花柴、麦秸等扔上去晾晒。冬天家中做饭的时候,顺序取用玉米秸烧火,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圈上百捆的秸秆也就消失殆尽,又会露出宽敞的农家院落。

成群结队的麻雀,白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下雪的日子里再也听不到它们叽叽喳喳的争吵,但寒冷的夜晚肯定要藏身在村中的柴火垛中。野外生存的野兔子,大概也是贪恋村庄里的温暖吧,经常钻进草垛中悄然隐藏起来,而且还自以为找到了安全隐蔽的避难所呢。而黄鼠狼的嗅觉总是那么灵敏,寒冷的隆冬,持续数天的饥饿更是让它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它会在寒风呼啸的深夜里突袭隐身草垛中的野兔子,有时也会斗胆偷袭庄户人家酣睡的鸡鸭。人都在温暖的房子里做着美梦,而许多禽兽却夜夜惶恐不安,朝不保夕。

 

上天言好事,入户送吉祥。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父亲都会虔诚地举行祭灶仪式。他伛偻着腰身,把一碗刚刚煮熟的饺子恭敬地摆放在灶台上,再点燃三只檀香,就算是供奉了灶王爷。父亲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灶火旺、日子红火,天增岁月人增寿。尽管谁也听不清他在念叨一些什么词语,但那分明是在祝祷全家人吉祥平安幸福的意思了。

母亲做好饭后,顺手将一把花生和几块红薯扔进灶膛,埋入残灰,柴火的余温就会将花生和红薯慢慢煨熟,散发出阵阵清香,这是我们一家人饭后香甜可口的零食。尽管时光流逝了数十年,每当想到这些旧事的时候,仿佛煨花生和红薯的香甜滋味还留在唇舌间,清香溢齿,醉人心魂。

那时我大概到了十一二岁吧,每天清晨跑到村东的外婆家,站在窗外给外婆点燃火炉,再把火炉搬进屋子里,夜晚则用煤灰和泥封火。外婆在火炉盖上烤馒头片,在炉火上煮一锅粥,就是她老人家的一顿饭。她烤的馒头片酥脆清香,常常变成我的零食,塞满衣兜裤袋,美滋滋地咀嚼着离去,穿过村街,跑回自己的家。

这样的回忆,随着岁月的流逝就会变得弥足珍贵,一切往事都已如风飘散,唯有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犹如记忆宝库中珍藏的陶瓷碎片,尽管它已是残缺破碎,但它无疑是历史的遗存,值得珍惜。

无论流失了多少岁月,也不管时间过得多么久,童年的生活情景总是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童年的时候过年真是热闹,过年的时候总要下几场鹅毛大雪,小伙伴们就站在雪地上燃放烟花爆竹,心魂沉醉于鞭炮炸响时的硝烟气息中,不惧风寒,乐此不疲。

临近春节,父母反复叮嘱,放鞭炮要远离柴火垛,但孩子们玩起来就会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正当乡亲们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时候,不知谁家的柴火垛被烟花鞭炮的火屑引燃了,冒出一股黑烟。最先发现火情的人,不敢大声叫喊,悄悄招呼左邻右舍救急扑火,人人手提着水桶,或者端着洗脸盆,各自从家中接出水,泼向冒烟的柴火垛。

村里的老人讲,火神爷脾气暴躁,谁也不能惹他生气,否则就要遭到回禄之灾。假如有人见到柴火垛冒烟,大声呼救,那火势就会窜出一丈高,想要扑灭就很难了。一堆高高的柴火,顷刻间就变成了一摊灰烬。

我的遥远的白池村,我的久别的乡村岁月,何处寻觅丢失的童年时光?

在梦中,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故园,站在村口,悠然望见旧居屋顶烟囱上冒出了一缕炊烟,轻灵洁白,袅袅婷婷,直上云霄,融入白云。

是梦境,是幻相,还是往昔童年情景的再现?

 

近年时常驱车到郊外远游,在山村小住三五日,吃农家饭,享农家乐,暂时脱离都市的喧嚣繁忙,安静地享受几天乡下的清闲安逸。在农家院里,又见到了烧柴火的大铁锅,烧鱼、炖肉、卤鸡鸭鹅,乡村风味,果木清香,回归自然,野趣迷人。有时好友聚会也要选择去农家院,登山、钓鱼、摄影,纯朴的乡间景象,犹如回到了童年的故乡,吃肉饮酒,满是乡愁的滋味,聊以解忧。

时值数九隆冬,想到乡间的那一台熊熊燃烧的火炉,顿觉温暖怀抱,心底悠然生出几许温馨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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