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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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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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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班长

每当我忆及军中往事的时候,老班长钱润和的形象立刻浮现眼前:清瘦,沉静,和蔼,不苟言笑而又面带微笑,一脸和善,一身斯文,望之令人感到亲切。

四十年前的冬天,一群十八岁的小伙子参军入伍,夜半离开邯郸火车站,乘坐军用卡车,在茫茫夜海里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来到了太行山腹地的尖山军营。我在其中,身背着绿挎包和背包,从汽车上跳下来,住进了半山坡上的连队宿舍。

师直属队通信营的两个连队和报务员培训队驻扎在这里,连队宿舍沿着山坡错落排列,营部、食堂、浴室和操场都在沟底,一条小河蜿蜒穿过,水极其污浊。山沟的上方有一座大型煤矿,溪水受到了污染。山坡上密布酸枣树,沟底生长着白杨树,树梢极力向着天空伸展,享受阳光。河沟旁是菜地,战士们业余时间在那里种植各种蔬菜。这座军营很小,十分隐蔽,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它。

这里距离师部有一段不算长的距离,不过是隔着几座山,大概几公里的山路,但崎岖坎坷,所以走起来却要几个小时的工夫。

距离武安县城的距离,跟我们到师部的距离相同,但有一条大路相通,故而在路上用的时间要少一些。

长达三个月的新兵连开始了。新兵训练非常紧张,大部分时间是站在沟底空旷的大操场上训练队列。练站姿,练步伐,呼口号,唱军歌,白天训练,晚上站岗,三天差五搞紧急集合,刚刚睡得被窝暖和了,窗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口哨声,叽里轱辘爬起来穿衣服,摸黑打背包,不许讲话,不准开灯打手电筒,五六分钟后就要站在门口列队集合。黑灯瞎火到山头上跑一圈,清点人数,连长讲评,解散,疲惫不堪地钻进屋里,解开背包继续睡觉。

很荣幸,我在新兵连遇上了一位好班长。

钱班长从来不训人,他非常有耐心,给我们这群社会青年细致地讲解部队的规矩,示范整理内务叠被子的方法,告诉我们许多小诀窍。在进行队列训练时,班长不耐其烦地为我们示范动作,手把手教我们,耐心纠正动作,收到了很好的训练效果。他像一位兄长,注重言传身教,赢得了我们全体新兵的尊重。

这种荣幸和尊重是经过比较得来的。因为其他班的班长都特别厉害,开口就训人,新兵在队列训练时做错了一个规定动作,立刻拉到山崖下罚站。我在班里属于动作慢的人,班长却一次也没有训过我。

新兵连生活条件艰苦,军事训练紧张,再加上远离家乡亲人,战友们都特别想家。思乡心切,有空就写家书,营部的通信员每天一趟往返师部收发室取送邮件,绿挎包里装满了新兵写的信,送到师部后,再换上一包新兵的亲人来信,有时还捎来大包小包的家乡特产。新兵们去军人服务社买东西,信封信纸邮票是必需品。每当收到家书的时候,心情格外激动,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伤心落泪,也有的喜笑颜开。

钱班长那时正在谈恋爱,他不动声色,坐在自己的床铺前,撩开褥子一角,在床板上写情书。

班长啊班长,我们这群懵懂的新兵蛋子真羡慕你啊!

隆冬的山风特别硬,尤其是我们的营地位于山谷底部,等于在风道之中,从沟底刮来的寒风吹得枯干的白杨树枝“哗啦啦”响个不停,真是“风头如刀面如割”啊!深夜里在营部门前站岗,白杨萧萧作响,乌鸦呱呱怪叫,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四下里观望,冷风扑面,夜色浓重,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令人胆战心惊。双手抓紧了冲锋枪,警惕观望着阴森恐怖的山岗。心里热切盼望着下一班岗早点来换岗,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起来,时间仿佛凝固在夜色中。终于在朦胧的夜色里望见走下山坡的战友身影,交接枪支,一溜小跑奔回宿舍,一头扎进被窝里睡觉,让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温度,慢慢进入甜美的梦境。

早操登山跑步,上山下山就是一身汗,不防被山风吹感冒了,发高烧,浑身绵软,几近昏迷。钱班长向连长给我请了假,卧床休息,又从营部军医那里要来感冒药,并且跑到连队食堂去,让炊事班给我做病号饭。那时部队的正常伙食基本是二米饭和发糕,一周才能吃两顿馒头,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改善生活,晚上吃一顿肉包子。班长给我端来了一大碗鸡蛋面,吃得我热泪盈眶,泪水里有思乡的痛苦,也有对于班长的感激之情。

战友们都去操场训练了,只有我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高烧不退,不知持续了几天时间。躺在被窝里,想家,想的特别厉害,泪水不知不觉流淌下来,泪湿衣枕。一个月前刚刚离开家乡,是那样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而现在却这样强烈地想念冀中平原的那个生养我的小村庄。

歌声嘹亮军旗飘,军营里时时处处回荡着高亢宏亮的歌声,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往返训练场的路上唱着歌,连队开会集合的时候必定唱歌,露天看电影更是要拉歌赛歌,晚点名先要唱几首歌,开饭前在连队食堂门前列队唱歌。连队宿舍在山坡上,走下山是一条长长的坡路,食堂在沟底大操场的另一端,这段路上行进中唱着歌。战友们肚子饿了,唱得特别卖劲,吃起饭来也感到特别香。有一位老兵将《解放军进行曲》的歌词进行了改编,听起来诱人食欲。

“同志们整齐的步伐奔向连队的食堂,同志们吃包子从来不嫌它肉多,向前、向前、向前……”

那些节奏欢快、旋律优美的军歌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我爱领章红,日夜放光辉……”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嗖啦米嗖、啦嗖米嗖来……”

…… ……

那时仍是中苏对峙的时代,我军的作战假想敌就是苏军。训练间隙学习俄语,班长教我们,模仿发音,学习战场上使用的常用语,譬如“缴枪不杀、举起手来、不许动”等等。我记得俄语中的那个卷舌音特别难学,听起来叽里咕噜的什么“啊赌气——阿拉热”,当时背的滚瓜烂熟,离开新兵连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通信营新兵连也安排背记电报密码,每人一册密语本,黑天白夜背个不停,就像中学生背诵英语单词一样,不下一番功夫是绝对背不下来的,无线连从学得好的新兵中挑选报务员。

我猜想,班长也是跟着自己的班长学的,传来传去,恐怕语调语气都变味了罢?

连队指导员高吉玉的妻子来队探亲,生病住院,住进了车辋口的师部医院。妻子出院的时候,指导员用营部的吉普车去接。需要一位新兵一同去,帮助拿东西。这是一件轻松活儿,班长派我去了。我第一次做吉普车,小汽车在山间道路上颠簸,途径防化连驻地暴家庄。时值深冬,我隔着车窗观看萧索的山野景色。

三个月的新兵连是那么漫长,让我从一位自由散漫的社会青年转变成了一名合格战士。钱班长是我的引路人,是我进入军营之后的第一位班长,也是内心深处最佩服的班长。

新兵连集训结束前,部队配发红领章和红五星帽徽,我成了一名合格士兵。班长带领我们去武安县城照相。全班步行去武安,身背绿挎包和绿水壶,往返十几公里,缓缓行进在山间公路上。在县城唯一的照相馆里,战友们轮流拍摄戎装照。我和战友爱军邀请班长合影,我跟班长坐在木椅子上,爱军站在身后,定格三位青年士兵的英俊面貌。我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装入相框,摆放在书柜里。

艰苦紧张的新兵连终于结束了!春节前的几天,我们一百多位新兵被分配到通信营的三个连队里。我分到了班长所在的通信连,于是跟随班长来到位于师部的老连队,开始了全新的连队生活。

钱班长在二排当班长,他是一名运动通信员,每天骑着三轮摩托车到师属各个团送机要信件。我分在了三排,担任无线电接力员,春节过后便立即投入了紧张有序的专业训练之中,学专业理论,练电台操作技术,军事训练,政治学习,农副业生产,站岗,帮厨,出公差,战备拉动,忙得不亦乐乎。因为不在一个专业,各忙各的,所以在老连队里很少再跟钱班长来往。

钱班长应当是1980年兵,1982年底就退伍还乡了。我则留在部队里继续服役,后来去北京军校培训,又回到老连队,担任排长、副连长、连长,年复一年延续着漫长的军旅生涯。

星期天的上午,我正在外面奔波忙碌,下午回到家中,赶紧跟老班长联系。

还是那样熟悉的声音,语气里透露着浓重的张北高原韵味,说话依旧平和而舒缓。

我们彼此介绍了各自的情况,时隔四十年,往事依稀,恍如一梦。老班长了解到一些战友的近况,感慨颇多,他连声感叹:“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

我一直记得老班长的家乡是河北蔚县,他告诉我是阳原县。

老班长退伍后,曾来津回访部队,不巧连队外出驻训,没能见到战友们。他现在居住在北京顺义,帮助女儿照看孩子。

按照入伍年限推算,老班长应当是六十岁了。

每当听到“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的歌声,我自然就想到老班长钱润和。战友情深,亲如兄弟,期待相聚。

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挺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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