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寒食,花朝,上巳。
暮春时节,这是中国古代的四个重要节日,流传千年,如今唯有清明节保留下来。寒食、花朝和上巳,早已成为文化记忆,但仍然保存在精致典雅的古诗词及悠久的历史传说中,而在现实生活中却似乎被人们日渐淡忘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节弥漫着浓郁的乡愁,这注定是一个哀伤的节日。无雨亦令人销魂,更何况遇上雨纷纷!清明恰是暮春飞花时节,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正是出城踏青远游的好时候。清明节的意义,就在于追思先祖,祭祀亡灵,在凭吊祭拜的传统仪式中寄托心底的哀思。同时,借此静思默想,探寻生死的寓意。
父母在世的时候,必定要春节回乡过年,那个年才算是过得好。父母不在了,只能选择清明归乡扫墓。这是中国人的孝道,也算是对于父母生前没能尽到孝心的忏悔吧。作为儿女,只有等到自己做了父母,活到自己父母的年龄,才能体察自己父母的慈爱深情。遗憾的是,等到我们懂得感恩父母而打算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父母却早已离开了人世。于是,唯有清明节的扫墓祭拜,才能慰藉心中的哀愁。
游子归故乡,每一次归来,都是饱含真情的寻根之旅,在雨中行走,在风中漫步,让故乡春天的风雨化解心底浓浓的乡愁。
壮年归来,依旧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
我就是那一只归来的燕子
燕子是北国春天的使者,燕子是故乡大地的精灵。
燕子注定年年春天归来,寻觅旧巢。仰头望见一只燕子在屋檐下翩翩飞翔,我似乎听懂了呢喃多情的知心话。
春风拂面,春雨如酥。杨柳多情,麦苗返青。小小离家老大回,追寻燕子的行踪,归来又归去,我变成了一只燕子,年年春天清明时节,从远方的城市飞回故乡。
燕子啊燕子,谁知道你心中浓郁的乡愁,在清明时节的风雨中酝酿着一坛甘醇的美酒?
离开故乡三十八年了,家家是新房子,旧巢难觅。走在村街上,脑子里回想着从前的村街村貌,谁家在什么地方,旧房子是什么样子,在日渐模糊的记忆中回想儿时的情景。一切都是枉然,但零碎的记忆却顽固地占据着我的头脑,好像不愿意承认眼前的新景象,总是感觉从前的旧貌温暖人心。怀旧恋旧,不必掩饰,它也是一种真情。
三哥去年退休,在我家老宅基地上建起了一排新房子。我走进屋子的时候,装修工正在安装房门,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大客厅,大厨房,四间居室,两个卫生间,宽敞明亮,宛如乡间别墅。水泥板树立起院墙,小院里新土平整,三哥打算入住后在院子里栽种几畦鲜菜。回归乡村,享受安宁,陶然怡然,令我羡慕。
时光倒流三十八年,老宅是三间外砖里坯的旧房子,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分散四方,故居无人居住,风吹雨淋,逐渐倒塌,只剩下临街的半堵矮墙和几棵东倒西歪的老榆树。只有二哥留守在老家,他铲除了院子里的枣树、槐树和苹果树,栽种十几畦蔬菜,所产鲜菜除了自家食用,还送到县城出售,补贴家用。
故居老宅彻底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父母陪伴我长大成人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消失了,一切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记忆。
乐乎?悲乎?燕子飞过屋檐,黄昏无语,伫立夕阳。余晖将我挺直的身影投映在东面的院墙上,却呈现出凌乱晃动的碎影,亦真亦幻。
期待着三哥的新房子快快建好,如果等到秋收的时候再回来,那时就可以住进新房,重温昔日的旧梦。
二哥仍住在自家的旧房子里,因儿子盖新房的时候占去了一间房的地基,所以只剩下两间房。他的房子实在是太旧了,县政府使用扶贫款给做了简单维修,其实只是美化了一下,更新了屋顶,更换了门窗,看起来很好看了。
农民没有养老金,二哥尽管七十多岁了,又多年患病,但还要打工挣钱维持生计。他在村西的工厂里守门,匆匆回家吃过饭,骑上自行车就去值班。
二哥的大儿子盖上了新房子,又在县城贷款买了一套楼房。小儿子要在自家院子东侧建小二楼,已经打好了地基,雇用了一辆大铲车,往地基坑中回填土。
二哥的两个孙子,一个在外地上大学,一个正在读初三,这贷款买的和自建的房子,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婚房。
白池村在县城周边,年轻人结婚都住进了楼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房子是前提条件。村中有平房不算,必须在县城买楼房。现在的农村青年都不会种庄稼,也不愿去种,风吹日晒,谁也不愿受那份罪。他们外出打工,住进楼房,过上了跟城里人一模一样的生活。只是,买楼房的一大笔钱,可真是愁坏了父母,东借西凑,一辈子也还不清债务。准备房子只是婚事的第一步,等到了订婚的时候,男方还要给女方一笔彩礼。据说如今的价码也是跟房价一样大涨,少则十万八万,多则上不封顶。还有的按照一百元人民币大票的重量,整捆称重,六斤八斤,你算算合算多少钱?多少年过去了,农村中婚嫁索要彩礼的习俗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演变成了隐性的买卖婚姻!
燕子只要有一个屋檐下得以遮风挡雨的泥窝就心满意足了,而人却需要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
喜看村貌换新颜
我走进白池村的时候,七八位乡亲正在街边栽树,一棵棵低矮的冬青和小榆树,栽种在街边的台阶上。这不是本地的树种,纯粹是用来美化环境的。记得从前村街上没有树,只有人家的房前屋后栽种着柳树、榆树、白杨及桃杏之类的果树。村庄四周的水塘边,大多生长着高大的旱柳。如今,村中很少能够见到树木,偶尔才可看到几棵刚刚栽种的小树苗。宅基地非常紧张,新房鳞次栉比,就连村头的水塘也填埋起来盖上了住房。
房子是庄稼人一辈子的大事,住着舒服,一排新房子看上去也很体面。许多人家的门楼建的高大气派,雕梁飞瓦,瓷砖拼贴的门联大都是“紫气东来”“富贵吉祥”“金玉满堂”之类的词语。打开喷漆铁稍门,迎面的影壁上是鲜花装饰的风景画。
走过村街,很难看到几处旧房子,那旧房的主人必定是住进了县城的楼房,或者定居在了远方的大城市,留着几间旧房,无非是保留着一块故居的宅基地。
在村西的一处路口,环城路的内侧,建起了五层楼的小学校,宽大的操场上安置了许多健身器械。乡村小学校撤并,周围几个村庄的孩子们都送到白池村来读书。村中丁字路口的学校旧址,是一座二层小楼,如今变成了村委会的办公场所,地处村庄的中心位置。
晚上去邻居家串门,走在村街上,路灯亮了。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偶尔响起几声稀疏的犬吠,村庄更显得异常安静。
电和自来水早已入户,大部分人家用上了液化气灶做饭,到县城里更换煤气罐。村里正在登记天然气使用需求,政府补贴一部分资金,个人出一笔钱,天然气入户,彻底解决冬季取暖问题。冀中平原有燃烧庄稼秸秆做饭的传统,冬天取暖烧煤饼子,空气污染严重。近年政府严控废气排放,严厉管控烧煤,县城里也买不到煤粉煤块了,促使人们使用清洁能源,从源头上解决农村空气污染问题。但也有一些人家不愿使用天然气,烧柴烧煤毕竟比使用天然气省钱。
二哥家的院子里,在窗外的一棵香椿树下支着一口铁锅,墙角下堆着一垛枯树枝,平时做饭使用。细算一笔账,烧柴不花钱,一个月省下了一笔几十元的燃气费开支。
改善农村人居环境,看来是一项长期的任务,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增加农民收入,改善物质条件,降低燃气价格,提高环保意识,只有多方施力持续推进才能凑效。
悲伤如风 吹过田野
安平县在饶阳县正西,相聚20千米,有一条公路相通,大广高速纵穿两个县城的中部。某夜,安平县举办“网红”与网民的见面会,饶阳数十位年轻人前去狂欢。深夜散场后,纷纷驾车返回,人人兴奋不已。一辆小汽车里坐满了四个人,沿着饶安公路疾驶,迎面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在货车底盘下压瘪,三亡一伤。货车司机无证醉驾,酿成惨祸。受到重伤的女孩坐在司机后面,侥幸躲过一劫,送到衡水市医院救治,三个月后出院。死里逃生,惊魂不定。车祸带来的极度恐慌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夜夜大叫,魂不守舍,在家人的安抚下,数月后才渐渐平复,恢复正常生活。
幸存者是我的侄子小康大舅家的外孙女。
乡亲们都说,算她命大。
记不清小崔村谁家的媳妇,在地里干农活,晌午收工的时候到水渠洗手,不慎失足落水溺亡。
我的一位童年小伙伴,他父亲老年得病,久治不愈,某日趁家人都外出做工的时候,钻进村中水房,悬梁自缢身亡。
许铁军,在县城税务所工作,几年前过年的时候,骑摩托车去乡下的同事家中喝酒,归途与拖拉机相撞,不治身亡。
我的一位战友的孩子,十八岁的英俊少年,晚上骑着摩托车去喝酒,在河堤上撞上一辆汽车,当场死亡,汽车司机逃逸。
一位高中同学,参军退伍后,安排在县城工作,妻子不幸罹患癌症去世,中年丧妻,悲伤不已。
数年前,村中两位年轻媳妇,早晨相约去县城锻炼身体,回村时抄近路,跨越铁道时撞上疾驶的火车,两人同时丧命。
邻居王成哥,年满六十岁,患脑栓塞病故。
许文忠,一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高中同学,一副斯文书生模样,家在段君道,也是在县城税务所工作,就在我回乡的前几天不幸病故。我姨妈家也在段君道,表弟多次跟我讲,许文忠常常打听我的情况。
少小离家老大回,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了,令人感慨生叹。同样,走在村街上,遇到许多驾驶汽车的年轻人,还有那些嬉闹奔跑的儿童,都是不知名姓的新面孔,生气勃勃,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田园将“无”归何处
白池村靠近县城西北角,一条京九铁路将村庄与县城切割开来,火车站矗立在中间,村庄东边的铁道下面留了一个涵洞,乡亲们每日从那里出入,保持着跟县城的联系。县政府近年在村西兴建了工业开发区,建起了十几座工厂,后来有几家工厂停业,再搞房地产开发,就在那里盖起了几栋住宅楼,村民们也有几户人家买了新楼,高高兴兴住了进去。有了开发区和商业住宅区,政府投资修建公路,一条介于村庄与开发区之间,另一条则环绕着开发区,从村庄北面迂回到县城的西南部。两条环城路就像从县城伸出来的两只长长的胳膊,将白池村搂进怀中。
白池村原有耕地四千多亩,滹沱河套里还有几百亩的河滩风沙地。修公路,建工厂,几年下来,如今只剩下不足千亩。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乡亲们唯一的收入来源,没有耕地种庄稼了,只能外出打工挣钱,依靠不稳定的打工收入维持生计。只要有耕地,自己种庄稼,就有粮食吃。没有田地了,就得买粮食吃饭,而打工挣钱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谁家也不愿卖地,但每一次都是强征,不卖不行,而失地就意味着失去了经济来源,基本生活没有保障了。
也有卖了几亩地的人家,用征地款买了一套楼房,自己家的旧房出租给了在白池村小学陪读的外乡人,每月收取几百元的房租。
失去了田野的村庄,还能叫做乡村吗?
高楼大厦,厂房拥挤,机械轰鸣,繁忙喧嚣的现代化景象取代了往日恬静悠闲的田园景色。白池村夹在了城镇化的夹缝中,进退两难,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游子归来,寻寻觅觅,怀旧的情绪弥漫心间,浮现眼前的总是从前的麦田、棉田、果园、瓜园、菜园,还有秋天茂密的青纱帐,冬天辽阔的雪野。一切都已成为美好的记忆。无疑,从前的生活是衣食难继的贫困,在经历了四十年农村改革之后,而今乡亲们都已过上了衣食无忧温饱有余的富裕生活,可喜可贺。
乡梦不曾醒,乡愁浓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