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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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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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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香山四十年

一座山,让我心心念念惦念了四十年。当我站在六十一岁的河流岸上,回望二十一岁的青春山岭,烟雨迷茫,微风拂面,顿时感到了四十年漫长岁月积攒起来的情感重量,沉甸甸。

一座山,静静伫立在京城郊外的群山之中,春夏秋冬,风花雪月,时光静静流逝,生活匆匆忙忙,山始终站立在从前的那个地方,没有离开,耐心地等着我归来。走进山中,投入青山的怀抱,我的心立刻安静下来。

青山在那里,绿树在那里,白云在那里,我听到了小溪的呼唤和众鸟的歌唱,我将准时赴约。山中的约会,总是让人心中泛起几许淡淡的诗意,蕴藉情怀,温暖怀抱。

四十年的时间间隔,并没有让记忆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四十年前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许多人,很多事,历历在目,仿佛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一切都在记忆深处呈现出来。只是,四十年的记忆累积起来,让人不禁感觉到了时间的沉重,还有那份深沉的感情。二十一岁的青春岁月,至今仍珍藏在山中的草木石块间,每一次回到山中,都要情不自禁地细细找寻青春的足迹。

山是有记忆的,山中的每一棵黑油松也都保留着当年的记忆。四十年悄然而逝,谁还记得当年那位风流倜傥的英俊士兵?如果不是时时翻出当年的戎装照片来看一看,我自己似乎也早已忘记了青春的模样。每个人的青春韶华,都值得深情怀念,要珍惜这份真挚的感情。

香山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山中的幽静与城中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赶上雨雪天,山里就会更加寂静。慢行山路上,恍如误入世外桃源,静得让人顿生出尘之想,头脑里的各种杂念,仿佛一下子就让冰雪洗消得干干净净了。风中隐约传来城中的市声,犹如海滨响起的海浪声,若隐若现,时有时无。这时你会忘却城中的一切,全身心沉入山中眼前的这份寂静,淙淙流淌的小溪,仿佛在你的心底发出了舒缓的韵律,愉悦心魂。

一路向西,离开繁华的城区,坐上地铁,换乘公交,不知不觉就进入了西山的领地,车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转来转去,不知转过了几道弯,忽然就驶上了香山南路,于是珍藏在我心间的所有记忆全部呈现眼前,跟眼前面目全非的景致一一对应,却总是产生错位的感觉。路旁许多房屋都出现了位移偏差,道路也变了模样,眼前的景物似是而非,疑心自己走错了道路。这条道无疑是香山南路,路牌标识非常醒目,手机地图导航也准确无误,却为何产生了如此魔幻的错觉?唯有那座青山,依旧安稳地端坐在那个小小院落的后面。而山下的那个小小的院落,正是四十年前的军校。

香山南路就是我的青春之路,沿着山麓北行,一路走向香山,走进那个山脚下的小小院落。

那个叫做黄土坡的小小院落,门外曾经是一座桃园,院内有一片松林。走进军校大门,一条大路直通上山,苍翠的草木映入眼帘。路旁排列着几栋大楼,那是我们的教学楼、大礼堂和宿舍,几间平房是食堂,松树林旁有器械场和篮球场,日夜闪耀着青年学员矫健的身影。

入学教育,特意安排观看了一部纪录片《西点军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军的实战化训练模式值得借鉴。魔鬼式的高强度军事训练,是对于体能和精神的磨炼,百炼成钢,玉汝于成,激发出年轻学员的职业军人自豪感,从这部纪录片中见识到了真正的军人气质。

每天早操整队跑步,然后在器械场训练,单杠、双杆、木马,跳高、跳远、短跑,队列训练,体能锻炼,日复一日,规范培养,逐步完成从一名青年士兵向合格军官的转变,同时完成了一次人生道路的完美转折,军校正是一个转折点。

从香山南路军校大门到香山公园,往返距离正好是五公里,学员们每周跑一趟,青春的脚步坚定而轻松,追赶疾驶的公交车,追逐凉爽的风,你追我赶,踊跃争先。在返回校园的路上,我们整好队伍,喊着口号,唱响军歌,精神饱满,步伐一致。行军集会的时候昂着脖颈唱军歌,节日晚会上又唱起了“青春啊青春,美好的时光……”

山中的夏夜依然燥热,熄灯号响起,一律卧床就寝。我们班的宿舍在顶层,夜来闷热,辗转难眠,许多人端坐在宿舍楼前松树林中的石凳上,树枝上挂着雪亮的电灯泡,读书,夜半才懒洋洋上楼去睡觉。

姨托人给我寄来八十元钱,我用它买了一块手表,从此可以准确掌握作息时间,再也不用跑到教学楼前厅去看挂钟了。

某日黄昏,我们班在晚餐后受领一项任务,在教学楼前的大路旁挖一个土坑。挖到齐腰深的时候,大家轮流跳下去挖土,用力挥动铁锨,把土扔到坑外。大约挖到了一米半深,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就成形了,然后把坑沿的新土平整一番,再用铁锨拍打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美观大方,就顺利完成挖掘任务。谁也不知道挖这个大坑干什么。

我们每天忙于学习业务知识,外出训练,实习作业,业余时间还要开展篮球比赛、演讲比赛、歌咏比赛、助民劳动等丰富多彩的专项活动。专业课的考试一个接一个,夜以继日地背诵专业知识。谁也没有在意我们挖出来的那个大土坑,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荷花池,周围修筑了水泥台,池塘中几棵青荷亭亭玉立,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荷盛开在夏日灿烂的阳光下,耀人眼目。餐后,同学们纷纷前来赏花,称奇赞美,脸上露出笑容。有人坐在荷花旁拍照,定格青春的美好容颜。

校园内是严格规整的军事生活,一墙之隔的校园外,却是洋溢着诗情画意的果园。入门道路两侧,东边是桃园,西边是葡萄园,一派怡情悦性的田园风光。春天,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人面桃花相映红,早操外出跑步,路过果园,人人侧目欣赏妖娆娇美的桃花,心中生出一丝婉约的诗意。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果农们从土垄中挖出越冬的葡萄藤蔓,加挂在葡萄架上,只几天的工夫,葡萄藤枝条上就挂满了绿莹莹的新鲜嫩叶,散发出无限生机。

夏天来了,水灵灵的水蜜桃累累挂满枝头,把横逸斜出的枝条都压弯了,红艳艳的鲜桃令人垂涎欲滴,遐想万端。葡萄熟了,一串串,一嘟噜,紫红色的葡萄珠闪烁在骄阳下,让人看一眼,舌尖都觉得似乎品尝到了葡萄的甜美滋味。

再甜的葡萄,再美的桃,都不能伸出手去摘,严守群众纪律,学员们只能把果园里丰盛的果实看做美丽迷人的风景,每天从那里经过,闻着阵阵诱人的果香,仰首挺胸走过去,回到纪律严明井然有序的军校。睡梦中,一朵妖娆的桃花落在我的掌心,露出娇羞的笑模样。

每周有六天时间学习与训练,星期天外出游玩,同学们都去游览了京城名胜之地,我跑到天安门广场照了几张照片,寄给家乡的亲朋好友。此外进城几次,都是直奔王府井新华书店,用自己得到的学员津贴,购买新书。终于得到了艾青和泰戈尔的诗集,闻到新书散发的油墨清香,就像喝到了佳酿一样,令我心魂沉醉。

我徘徊在初春的桃园里,静静地站在一棵开花的桃树下,朗诵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篇。登上香山香炉峰,我采摘了一枚红叶,回到宿舍,我把它悄悄夹进了《吉檀迦利》诗集。许多年后,当我再次打开《吉檀迦利》的时候,那枚香山红叶早已变得枯干,陈旧的色泽依然显示出清晰的叶脉,保持着青春的完美记忆。

“你已经使我获得了永恒,这就是你的愿望。”

“在你双手轻轻抚摸下,我的心消融在快乐之中。”

“我终生用诗歌来赞美你,它引导我走向遥远的未来,走进你的圣洁殿堂。”

多么璀璨绚丽的青春岁月,浓缩为一枚枯叶,珍藏在自己喜爱的诗集中。在无数个静美的夜晚,这片香山红叶化作斑斓的花蝴蝶,从《吉檀迦利》起飞,飞向往昔的青春岁月,回到香山,在山坡上翩翩起舞。

四十年后,我收藏的《艾青诗选》还在,《飞鸟集》还在,《吉檀迦利》还在,香山还在,军校还在,然而故地重游,却再也找不见昔日的桃园和葡萄园!唯有夜深人静时,翻开诗集,从那温婉多情的诗篇中找寻青春的倩影。诗,唯有青年时代嗜爱的抒情诗,才能慰藉怅惘的情怀,救治岁月流逝带来的忧伤。

青年时期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当年迷恋其中,如今回想起来却感觉不可思议。我那时除了痴恋抒情诗,还爱读前苏联军事题材长篇小说,常常在深夜里打着手电筒埋头阅读《普通一兵》及四卷本《战争》,并且在扉边上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那时樱桃沟还只是一条默默无闻的山沟,唯有一座卧佛寺相伴,游客稀少,鲜有人来此游览。那时既没有植物园,也没有红叶山村。我们组织通信电台开设野外训练,地点就选在了樱桃沟,流连在山沟坡坎上,寻溪而行,及至沟底,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已是盛夏正午时分,饥渴难耐,走出山沟,来到香山路上,每人吃了一根奶油冰棍解渴,踟蹰回返,午后疲惫不堪地回到校园。

后来又开展了寻找指挥位置和按图徒步行进科目训练,手持军用地图和指北针,身背绿挎包和水壶,二三人一组,分组行动,结伴而行,走遍香山附近的山野村落,熟悉了西山一带的路况,也掌握了一些京郊居民的乡风民俗。

我们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听专业课,学到了许多新知识,丰富了头脑,开阔了视野,增长了本领。按照教室座位安排顺序,我作为班长,坐在了第一排,个子太高了,挡住了第二排的小个子,那位同学不得不时时侧着身体歪着头听课。每天晚自习,背诵教材,讽诵生风,把教员指定的重点内容章节,几乎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牢记在心,出口成章。离开军校之后,没过多久,记在脑子里的那些专业术语,统统遗忘干净。

教学楼里有一层楼是实习室,上实习课的时候,人手一把电烙铁,实习台上摆满了各种名目的电子元器件,电阻、电容、电感线圈,二极管、三极管、放大器,分门别类摆放在眼前,在一块电路板上焊接收信电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半天时间就这样消耗掉了,感到非常有趣,同时学会了常用电台的日常维修。

晨读登上校园后山,站在一棵风华正茂的核桃树下朗读教科书。东望可见玉泉山宝塔,时隐时现。远眺京华,城郭连绵,烟雾笼罩之下却是人间繁华景象。

山那面就是八大处,一个庞大的军事机关隐藏在山峦起伏之处。山上有执勤士兵把守道路,这里是军事禁区,闲人不得进山。如今,执勤哨兵已经撤离,半座山辟为森林公园,节假日游人蜂拥而至,熙攘喧哗不亚于深秋时节的香山公园。

建军节前夕,结业考试全部完成,全中队一百余名学员端坐在教学楼前,拍摄毕业照。我们在香山度过半个夏天,离别京城,告别军校,背上行李,返回入学前各自原来的部队。

就要离开军校了,心中没有多少恋恋之情,我的心早已飞回了太行山腹地的军营。

家住八大处的张鹏同学,从家中给我带来一个纸箱子,装进了我在王府井陆续购买的几十本文学书籍。此后,这些书伴随我走过了二十余年军旅生涯,开卷有益,墨香四溢。

我和十几名同学一同到石家庄军部干部处报到,旋赴邯郸太行山腹地南辛庄师部,回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老连队。离开香山军校前,我给一位同乡战友写信,在整张信纸上写上了大大的三个字——“雁南归”,洋溢着喜悦之情。

四十年倏尔而逝,白驹过隙,时光容易把人抛,四十年其实是很短暂的。但它对于一个人的生命历程而言,那几乎就是半辈子。

毕业证和毕业照,我曾好好珍藏,军务倥偬,但不知何时遗失在何处,生活奔波忙碌,渐渐将它遗忘了。近年有热心同学拉起了同学微信群,有一半的人加入,彼此问候,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又渐渐沉默无声了。有人把毕业照和同学名录发在群里,我赶紧收藏起来,视若珍璧。毕竟度过了漫长的四十年,许多人的面目都难于辨认,认得出的只有十五六个,多数人的姓名统统忘却了。

数年前,留在京城的几位同学热心撺掇,筹备一次同学聚会,时间、地点及活动方案都准备好了,同学们踊跃报名,但最终未能促成。内中缘故难以言说,此后也就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聚会的事情。

京津冀的同学们相距不远,曾经有过几次小范围的聚会,叙旧聊天,喝酒饮茶,又唱起了当年在军校里唱的那首歌《边疆是我温暖的家》,熟悉的旋律,抒情的歌声,动人心弦。最热闹的一次大聚会,是廊坊的区队长刘志勇女儿出嫁,京津冀同学悉数前来,太原的同学阎顺英也专程赶来,欢聚一堂,把酒言欢。

离开军校后,时隔九年,机缘凑巧,我曾重归校园,并在教学楼里流连一日。

北京军区组织通信兵专业技术比武,我正担任连长,被抽调到西郊军区通信团,担任架空明线专业比赛裁判。通信团院子里有许多油松,枝叶繁茂,甚是可爱,我每日晨起,徘徊在松树下,仰头眺望西山云雾缭绕的山峦,心闲意适,惬意十足。专业比赛内容结束后,还有专业理论测试,一辆中巴车将我们七八名裁判拉到了香山军校,事先并不知道来这里,一切都保密。吃罢早餐,集中到教学楼,出考题,印卷子,半天时间就完成任务。午餐,军区通信部和学校领导宴请我们,济济一室,相谈甚欢。下午组织参赛选手专业理论考试,为了防止考题泄露,我们这些出题人员仍被挽留在军校,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通信团吃晚餐。

一次特殊的安排,让我回到军校,但仅仅局限于待在教学楼里,未能在校园里故地重游一番,恋恋而别,心中留下一份遗憾。

我想,以后还会有机会重返军校的,疏忽荏苒三十年,但至今没有再回去。

军区通信团有四位同学,比赛间隙,在其中一位同学家中午餐,几碗炖菜一瓶酒,他们饭后打麻将,我便告别离开了。

去年秋天,一位在大港工作的同学邀我饮酒,同居一城,却浑然不知,但我因事南下,未能参加这次同学聚会。

怀念香山,怀念军校,正是怀念往昔的青春韶华。

我期待着深秋的一次约会,当满山红叶在秋风中恣意摇曳的时节,独自登上香山,采摘一片霜叶,寻觅一首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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