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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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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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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旧梦知何处

六朝古都,金陵春梦,行走在南京城中,处处可见历史的辉煌与现实的繁华。唯有妩媚多情的秦淮河,清波荡漾,静静流淌,穿过城中最繁华的夫子庙,从幽深的岁月流过来,为这座古城描绘出一条旖旎多彩的风景线。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乌衣巷窄小的巷子,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任凭花草竹木呈现斑斓的影子,引人遐想万端。一对情侣挽臂走过,踏着石板路缓缓走出了巷子。这时正好有一双老夫妇走进来,他们在巷口相遇。狭窄的巷道里,走来一群鲜衣女子,头顶彩色纱巾,婀娜多姿,舞姿翩翩,裙裾飘飘,笑语盈盈,在小巷里支起手机,拍照摄录,网上直播。这不禁让人梦回六朝,疑心她们是从那个王朝的后宫里出逃的妙龄女郎。

推开乌黑的木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王谢旧宅院,千年之前的六朝历史在小小的院落里凝聚,浓缩为一栋二层小楼,门楣悬挂着牌匾,题为来燕堂。时值暮春,燕子早该飞来了,何处寻找往日的旧巢?抬头望一望院子上空极其窄小的那么一块天空,见不到燕子飞翔的身影。这时,我才猛然想起了哪位唐代诗人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地空余一座来燕堂,尚保留着六朝风韵遗迹,只是富贵人家的燕子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院墙上保留着四扇门板,镶嵌着八块木雕,形态各异的花卉图案,古朴典雅,应当是旧物。一根门栓横在门板中间,让四扇木门隔开了我们与昔日富贵生活之间的接触,只好站在木雕前细细观赏。

走进来燕堂,居中竟是书圣王羲之的塑像。传说王羲之当年从齐鲁琅琊南迁来到南京,就是居住在乌衣巷,后来辗转去了会稽山阴。

沿着窄窄的楼梯走上二楼,观看壁上的六朝生活图片展览,房间都很小,灯光昏暗,匆匆一瞥,都是在史书中见过的故事,便走下楼梯,仍到乌衣巷里徘徊。岁月的尘埃缓缓降落,掩埋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甚至将昔日多么辉煌豪华的宫殿都埋入了历史的深渊。六朝往事在这座古城轮番上演,终将落幕,今天只能在来燕堂昏黑的墙壁上,从那一幅幅色泽黯淡的图片上勾陈。但我已经无意再去细细回味那些兴衰成败的旧事,转一转,看一看,无非是在这条幽深的古巷里做一番思古的漫游。

巷口的墙角下,有一口古井,井口的几块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井中的水应当连通着秦淮河吧?如果从古井中打捞,是否能够打捞上来六朝古都的繁华旧梦呢?

我站在巷口观望,游人逐渐散去,红男绿女从巷子外的大街上走过,脚步匆匆,也不知他们走向何方。

依旧是繁华如梦的街市,游人如织,熙熙攘攘,街边店铺林林总总,大多售卖美食饮料,食客盈门。只在街口有一座小楼,游人稀少,一名老汉身着保安制服,默默站在门口把守。我只需出示一下退役军人优待证,便可轻松跨进秦淮名妓李香君故居的神秘小院。

登上李香君闺房媚香楼,装设一如其旧,香帐床榻,恍如梦境。仿佛才子佳人午后刚刚离去,晚餐后又将归来,琴棋书画,笔墨纸砚,茶酒歌舞,延续着秦淮旧梦。茶几上放着一把纸扇,人面桃花,黯淡如尘,是否就是李香君珍藏的桃花扇呢?血染桃花别样红,青楼歌姬有真情。徘徊楼梯上,心中总是想起孔尚任《桃花扇》的传奇故事,其中隐约可见侯方域所写《李姬传》中这位奇女子的风流佳韵。血溅桃花,两情相悦,忠贞不渝,李香君当是“秦淮八妓”中的佼佼者。

媚香楼门窗洞开,堂屋中纱帐轻拂,只有一名年轻女子流连其间,此亦痴情者。

站在桥上回望媚香楼,雕栏玉砌花窗开,秦淮河从楼下静静流过,绿树成荫,鲜花列岸,谁人的金陵春梦尚未醒来?

三年前,我曾在花开时节入中原,远赴商丘古城中游览。无意之中走进了侯府侯方域故居,进入壮悔堂观看。在旁边的翡翠楼中,一对有情人隐姓埋名度过了一段恩爱的好时光,室内的床榻桌椅仍在延续着侯方域与李香君的传奇爱情。

从金陵秦淮河畔的媚香楼到开封古城中的侯府翡翠楼,《桃花扇》的传奇故事演到了剧终,一幕乱世里的人间悲剧,终归是香消玉损,令人叹奇称神,为之击节赞赏。

黄昏降临到这座古城,凭空增添了些许诗意。下班了,放学了,鸟儿归巢,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家中安歇。夕阳西下,晚霞绚烂,黄昏是一天当中最温馨的时刻。大街上依旧是车流涌动人如潮,匆忙的脚步走向各自的家,享受惬意的好时光。就在这宁静的时光中,一顿丰盛的晚餐,让人感到十分舒心。

在诗意渐浓的黄昏,我沿着秦淮河漫步,华灯初放的时辰,伴着两三灯火来到中华门厚重的城门下,穿过层层叠叠的瓮城,拾级而上,登上了古城墙。瓮城早已失去了它当初建造时的实用功能,不再是军事防御工事,而是作为这座城市的历史遗产,当做一处旅游景点,供人参观游览,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恣意凭眺城市风光。

瓮城设置了三道城门,在冷兵器时代可谓固若金汤,攻不可破,所以才能保留至今,并且在几百年的风沙雨雪侵蚀下,城墙基本上保存完整。很显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旧时代的刀枪剑戟不可能攻破城墙,即使突破了第一道城门,尚有第二道、第三道可以固守。瓮城的巧妙设计,守城者还能发挥瓮中捉鳖的战术优势,围而聚歼,各个击破,正所谓守株待兔,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数百年风沙侵蚀下,古老的城墙已经呈现颓败之势,青砖破损,砖墙开裂,多处隐患,显而易见。

我沿着马道向上攀登,夕阳照亮了身旁陡直的墙壁,登上城墙顶部,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宽大平坦的城墙逶迤延伸西去,欲坠的夕阳发射出万道霞光,洒落在青砖铺成的城墙道上。在城墙的尽头,似乎从那里转弯了,远方城中的摩天大厦沐浴在绚丽的晚霞中,跟护城河对岸的大报恩寺塔遥相呼应,连通了现实与历史,构成一幅绚烂多彩的风景画。

此刻,站在黑夜来临前的南京,古城墙上游人稀少,沿着城垛漫步,踟蹰徘徊,仿佛令人走进了暗黑如夜的历史深渊。手扶青砖砌起的城垛,眺望夕阳余晖笼罩着的南京城,不禁想到八十多年前的那场大屠杀,心情比厚重的城墙还要沉重。再坚固的城墙,也没能阻止侵略者进攻的铁蹄。再厚重的城门,也没能阻挡法西斯的野蛮杀戮。历史容易被人遗忘。人的记忆具有神奇的自我抚慰功能,常常在时间的延续过程中,故意遗忘痛苦的记忆,而保留下来那些愉快的往事。这让我想到那位在美利坚大陆饮弹自尽的女作家张纯如,她刻意搜寻历史的真相,然而历史的重量却压垮了她的生命。她用英文撰写出版了历史著作《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从那之后,绝大多数历史学家、传记作家以及一部分当前正在执政的政治家,似乎都不愿再去揭开历史的伤疤,因为伤疤毕竟是丑陋的,他们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刻意回避。

两相对比,你会觉得女作家张纯如是多么勇敢。所以,当我得知她于2004年11月9日倏然逝去的噩耗,便提笔写下了一首悼亡诗《你是否如风散去》,寄托哀思,致以敬意。

虎踞龙盘的南京城,应当永远牢记这位华裔女作家张纯如。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束光,整座城市坠入黑暗中,从城墙上俯视城区,楼房高低错落,城外的远山峰峦隐约可见,城市之夜竟是如此安谧。灯光依次点亮,顿时满城灯火通明,街道璀璨闪光,繁华如梦。夜空中群星闪烁,城中的霓虹灯与之上下辉映,天上人间相映红,诗画意境。

城墙外的秦淮河更加妩媚迷人,河面上倒映着岸边的灯光,波光粼粼,如梦如幻。对岸的大报恩寺院落已是一片黑暗,唯有报恩塔灯火辉煌,让我不禁想到三百多年前的一位画僧。明末清初的画僧苦瓜和尚,从宣城敬亭山广教寺来到金陵长干寺,隐居一枝阁近七年,潜心创作诗书画作品数百幅。读其诗,赏其画,思其人。

夜色渐浓,城中开夜宴,美酒佳肴,一醉越千年。俯视城墙下,游人穿梭街市,饭馆开张纳客,高朋满座聚良宵。开怀畅饮,大快朵颐,扪腹自适,逍遥陶醉,尽情享受眼前的好时光。

我流连于城墙之上,眷恋着这份安静,从中华门漫步到长干亭,早已没有游客了,我才缓步走下城墙,走向老门东,缓慢行进在人潮涌动的箍桶巷,一片喧哗,一派繁华,不知身在何方富贵乡。这条窄窄的小巷,竟然容得下十万饕餮客,东寻西找,寻寻觅觅,各自找寻心仪已久的南京美食。

我是被人流裹挟的一条小鱼,顺流而下,游出箍桶巷,再次游回到夫子庙。泮池照壁上双龙腾飞,秦淮河中花船歌舞,夫子庙前万千夜游客挤在岸边观赏。临河歌楼,笑语盈盈,月上西楼露笑脸,都市之夜竟比那仙山楼阁还要诱人。十里秦淮,夜夜笙歌,舞姿翩翩,延续着千年的金陵春梦。

今夜无眠,我将化身为秦淮河中的一条小鱼,随波漂流,在五彩斑斓的梦境中畅游。

夜已深,夜色美,满街依旧是游人。我来到夫子庙北门牌楼,走进一家饭馆吃晚餐,品尝一份鸭血粉丝汤,南京的纯正滋味。

邻桌一对情侣正在卿卿我我,男孩给女孩喂食,二人相视而笑,不知他们说些什么,悄声低语,柔情蜜意,他们用甜蜜的语言,讲述着一个爱情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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