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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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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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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牛山的牛

伏牛山真就像一头牛卧在豫西,头冲东北尾朝西南。我的老家就在此山头部,即洛阳南边的汝阳小店镇龙泉村。既得名伏牛山,就应与牛有关,果然此山脉上多牛,主要是黄牛非水牛也,它们可是山区百姓种地的重要帮手,金贵得很,尤其是在几十年前。

说起伏牛山的牛,我便想起我的伯父,想起他挥鞭驾驶牛车的镜头。伯父当了大半辈子的牛把子,早年被抓到山西当过阎锡山的骑兵,有了与马亲密接触的历史;解放战争时期伯父被解放军俘虏,教育后释放回乡,此后一直未结婚成家,光棒一条地过活。生产队见他人老实肯干,又无负担牵挂,便安排他担任牛把子,喂牛赶牛。从此,伯父开始与牛打交道的人生。

伯父对牛特别有感情,我亲眼见他大年初一早上拿了几个大白蒸馍,搁到牛槽里叫牛吃。我心想他这不是糟蹋东西吗?多可惜!伯父道:“人过年,叫牛也过过年,解解馋。”原来如此,我释怀了。眼瞅着那几头牛都是一口就将馍吞下,大嘴上下左右移动着咀嚼着,只几秒钟就咽了下去,尔后又抬眼瞅着伯父,似乎期待再来几个。

夏天天热,牛们口渴得很,傍晚把牛赶回来,伯父给牛备上一大桶凉水,还抓一大把盐撒到水里搅搅。我才知道,牛们跟人一样也需要盐,吃了盐才有劲出力干活。故乡的山上多风化而成的砂石,在其上有自然而成或人工挖成的四方小坑,雨后便蓄满水,成了牛们饮水之处。我曾见过此种景象:黄昏,炊烟袅袅,落日灿烂,成群的黄牛悠悠而行,其脖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被风送到远处;几头牛于道边砂石坑低头饮水,那水并不清澈见底,但牛们最是欢喜......

平日晴好的天气里,除了耕地被放牧,牛们就被拴在村东坡的几棵大树下,有牛槽横摆在它们跟前。如是雨雪天,则将牛们赶到村南边沟下左侧的窑洞里。

故乡适宜掏窑洞,跟陕北差不多。这窑可不错,冬暖夏凉,适宜人住,当然牛们住也是得劲的。沟下的窑有一个口,但无门挡风雨;不过进去后右拐弯又有两个窑,一个人住,一个牛住,就可使风不进雨不淋了。清楚记得,一个秋天的傍晚,天黑得早,伯父提着马灯,肩扛被子,往沟下走,我跟在后面。那盏马灯闪着温馨的红光,照耀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这景象至今仍在我的记忆深处。窑里很是暖和,我们躺在靠里的窑里,地上是厚厚的麦秸;另一间里,牛们都站着在反刍倒沫,嘴巴发出“嘎吱嘎吱”与“呼呼”的声响。那声响传进我的耳朵,我还闻到浓浓的秸秆与干草的味道而非牛粪味。就在这样的声响与气味中,我很香地一觉睡到天明。而今,睡在很静洁的屋里宽大的床上竟然难以安眠了,不知是咋啦?

我与弟弟读小学中学那些年,一到假期就会从城里回到老家,帮着伯父割草放牛。弟弟有一回跟我说:“后半晌,我轰牛回村,跟在牛屁股后,那牛屙屎了,屙到我头上身上了。”说完引出哈哈大笑。其实,牛粪也是宝贝,收拾起来,可以上到地里,当肥料,可壮了。人家青藏高原上的藏民把牛粪收拾起来,晒干就是上好的燃料。据说牛粪还是药材可以治病。暑假秋假里,学校要求学生参加劳动。我们就割草喂牛,还让生产队用称称了,写一书面证明;不过,我们气力小,总也割不多,一旦割多了也背不动。一个炎热的午后,伯父带着我上山去割草,伯父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下穿粗布白短裤;他拿着刹绳和镰刀,我拿着一根细绳与镰刀。那时,日头正毒,我们躬着身一口气走到马山口下。故乡的山上缺水,又值旱季,所以山上的草并不茂盛,多是细杆细叶的蒿草,完全不如南方的浓厚肥壮的青草。伯父选中的地方,说:“就这儿了,割吧!”他到底是老手了,很快就割了几大把,约摸一小时不到便有了一大捆,打道回府了。割了草,还得铡草;伯父小时候还被铡掉一小节手指头。

村里也有几个小伙伴,我们一起玩耍。有一回,经过大人的许可,我们有三个人赶着几头牛上山了,一直翻过马山口,到山的那一边。山那边是阴坡,凉快,而且有泉水,草厚;牛们就在那儿低头吃草。我们侧躺在草地上,吹牛,望蓝天,又俯瞰着北山下广袤的土地以及远处的铁路,铁路上有飞驰的列车冒着长长的烟。我知道那是焦枝铁路,往北是洛阳,往南是南阳、襄樊;我想象着未来要越过那些千山万水到更远的地方去。十几年后,我果真南下江城武汉发展,圆了那个梦想。

驾驶牛车是伯父的绝活,也是很有难度的。其一,山路坡多难行,上坡难下坡更难;其二,牛车很重。我见过伯父赶两头牛驾车的实况,那是下村后的陡坡,伯父站在车的左侧,用手拉着缰绳,使劲往后拖拽,以免车速过快,牛们受不了。我跟在后面,眼见那是极其紧张的瞬间,车轮车厢牛蹄与黄土坡摩擦发出震天的响声,伯父又在高声地喊呵,给牛们发着指令;甚至我见过伯父直接挡在车的最前头,减缓车速,以保护牛与车。那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我,伯父成了我心中的猛士。伯父跟牛们早已形成了默契,互相明白所表达的意思。我记得有这么几种跟牛沟通的语言:“哒哒,咧咧,喔,吁”;具体对应啥动作,还不完全明白。

但猛士也终有衰老的时候。伯父岁数越来越大,他做不了牛把子了,该歇歇了;不过他心里仍放不下牛,牛占据了他心中主要空间。据村里人说,伯父有一回跑到山那面,找一家人讨要借出的牛,说是民国几几年借给人家的。我们知道,他的确是老了。七十几岁时,伯父终于走完了他一生的路。后来,村里人也搬迁到了山下,村子消失了,那些牛们也不见了。

今天,我时时想起伯父,尤其在见到黄牛时就条件反射般想起伯父,想起他的默默无闻与任劳任怨,这不正是伏牛山的老黄牛精神么?伯父当过好几次劳模,他与黄牛在我的眼前仿佛幻化成了一体;甚至连伯父吃饭时的样子竟然也跟牛吃草有极强的神似。总记得伯父两手捧了大碗,寻一地方蹲下;不管是红薯面条、蜀黍糁汤煮红薯还是饺子,他都是静静地慢慢地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地咀嚼品尝;而那些牛们亦静静地慢慢咀嚼青草或干草,偶尔给它们些好料,用手摸它们,会得到舌头舔吻的报答。

我想,祖祖辈辈生活在伏牛山区,那些默默的黄牛为山区百姓的生生不息献出了气力;而在伯父身上,在故乡人的身上,都有着黄牛的精神;走出伏牛山在外发展的人身上也时时散发着伏牛山黄牛般的习气,这是掩不住的高尚道德光芒。这不仅是豫西人的品性,也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

2019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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