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面条

人这一生总有一种或若干种食物愉悦你的胃口，使你难以忘怀。糊涂面条便是我的最爱，因为我是河南人；再往细处说，我祖籍豫西伏牛山区、洛阳正南百十里地的汝阳县，我们那儿的人大都耐烦吃糊涂面条。

一说起糊涂面条，眼前就出现这样的情景：端着大圪楼碗，股蹲到脚底下，呼呼噜噜地吃那碗里的东西。那碗里是啥？糊涂面条，一大碗的糊糊，糊糊上裹着白生生的面条，其中可有野菜、黄豆、豆腐、粉条等，咸鲜的，可爽口了。

在写此文前，我不知使用糊肚面条还是糊涂面条，想了又想，想到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四个字，于是定题目为“糊涂面条”。糊涂乃人生之一大境界，吃罢这种面条烦恼顿消，岂不快哉？！当然，此种面条本身确实养胃糊肚。

先说糊肚面条。一般人吃饭，汤汤水水会稀释胃酸，不利肠胃。像我吃了馍或面包立即喝水便立竿见影腹泻。但喝一碗糊肚面条，肚子就十分得劲。酒后喝糊肚面条绝对解酒养胃，不信，您试试。我就想，我们中原本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最最起初的时候，我们的先人一准是把粮食弄碎，制成糊糊饱肚子的；想着如今的糊肚面条就是传下来的。

再说糊涂面条。俺妈在世时常说糊糊涂涂过日子吧；小时不理解，如今明白她是在乐观。有一回，家里正做面条，忽然来了客人，俺妈说：“赶紧添两瓢水，抓把盐丢进去，再输把面，就着馍，啥都有了。”呵呵，这便是糊肚面条的糊涂功效，其实这是穷苦时代的无奈之举。

糊肚面条或糊涂面条的关键在糊。此糊可由白面、黄面、红薯面等充当原料。先前，一般人家舍不来白面，多用黄面即蜀黍面，做出来的东西黄白分明耐饥。穷家无奈多用红薯面输锅，做出来的黑红颜色，味道是咸中带着甜丝丝，也中，不过喝多了反胃。我最想说的是这糊的功效，不仅饱肚子，最最主要的是它将锅中的一切都均匀地拌和了起来、协调起来，而不泻汤寡水。这糊糊端的是伟大，它竟有了团结的力量，真是值得我学习。故此，食用此面需有技巧，要糊糊与面条、菜类交替进口，直至碗中之物干净见底；否则，偏食一种，只捞干的，末了只剩咣当的汤水，是要挨大人巴掌的。其实，小时候，我没少挨打，有时端着碗，哭着吃着，眼泪都滴到糊涂面条上了，泪水跟糊糊一起进到口里......

清晰地记得我五六岁时候，从西北回到内地的一个黄昏，在老家汝阳小店北沟的小院子里面，我坐在窑洞灶火门口，小手捧着爷爷给我舀的一碗糊涂面条，而且是豆面条……；那是怎样的美味，至今难以忘怀，一想起来就觉美得不行，直想掉泪。其实，那是啥好的东西？可不是，不过不知咋啦，就是想着它念着它。

小时候家里穷，有时晚上做的糊涂面条没吃完，上床前饿了就直接冷冷地咽下，却也不坏肚子。如若次日清早火上热了昨夜的剩面，那味道也是极好的。

我觉着吃糊涂面条还能驱寒治感冒。大冬天里，你若觉着身上不得劲了，赶紧弄碗糊涂面条喝喝，喝完浑身热乎乎的，汗也会下来，通窍畅快轻松了。

俺老家人甚喜吃糊涂面条，喜欢得不忍离家。俺姐给我说过一件事，一个有名的医生，洛阳的单位要调他过去，他高低不去，说：“俺不去那儿，俺媳妇搁家给俺做糊肚面条老是好吃。俺哪儿都不去。”我感觉很好笑，过后一想，咦，这糊肚面条真大劲，都关乎夫妻情感了。我对糊肚面条充满了敬意。

后来，日子儿越来越好过了。平常人家都改吃捞面条了。这就给街面上做生意的人带来了商机，卖糊涂面条。咦，可真有人吃。我回回去城里，必寻着面馆解解馋。那是家乡的味道，那是几十年前种下的味道种子。

这些年一回河南，我就特别嘱咐主人想吃糊肚面条，譬如来郑州就是这样。可惜，酒肉过后，上了一小碗儿康稠的糊肚面，没吃出感觉。真想抱住个大碗，直接蹲到地上，啥也不想，呼呼噜噜兑它一碗……

我在南方打拼了三十余载，满大街绝难见糊涂面条；万幸的是我寻着了一种类似糊涂面条的小吃，这便是武汉的糊汤粉。当我很想家时，就去吃它，一解乡愁；当我饮酒过量时也去吃它，以养胃糊肚解酒。此糊汤粉的关键亦在糊；极品的糊是将小鱼洗净，砸烂，加水加胡椒粉等，制成糊状，大火烧开，小火熬香，备用；待吃时，先将糊舀于碗中，再将细粉烫热倒于糊上，最后撒些许香菜麻油虾皮，妥了。跟糊汤粉搭配的是油条或鸡冠饺。不过，要是武汉的街上有糊涂面条，俺进哪家店子，您保准明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俺就是耐烦吃老家的糊涂面条。一个人无论他离家多远多久，总会记着家乡的一种吃食，这便是愈久弥浓的乡情了。

2019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