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萝卜南方藕

小时候在北方生活，吃惯了萝卜。

北方的萝卜个大皮光，直溜溜的，水分足。大约是北方沙土地的缘故，使萝卜容易在土里膨胀长大。北方的人也跟这萝卜相似。

那时，一到冬天，故乡汝阳的小县城里，家家户户便采购储藏大白菜跟萝卜。记得一个冬日的前半晌，在城东煤矿上班的父亲喊上我，借了一辆架子车，赶到城东村的一处菜地。那地里有不少人在忙着拔萝卜，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我们装了一车，好像是两分或者五分钱一斤，一车总共五块来钱吧。那天晌午，我家便吃上了最新鲜的炒萝卜丝，少许油盐跟酱油加水煮。午饭时天下起雪来，庆幸把萝卜及早运回来了。我吃得很开心，觉得这个冬天有菜吃了，不用再发愁了。

萝卜往哪儿搁呢？在灶火旁的院墙一侧用砖垒了一个小屋，把萝卜码放进去，用土虚掩起来，可以保存几个月，直到过年。

故乡萝卜主要用于凉拌、炒菜、炸萝卜疙瘩、包饺子等。喝蜀黍糁汤时就着萝卜丝，那是绝配。我的母亲常炸萝卜疙瘩，她说吃了不咳嗽；她将萝卜洗净，擦丝，拌上面，稍加水和匀，用筷子夹起一疙瘩，丢进油锅，呲啦啦声响，立时屋里弥漫萝卜和油的香味。拿起炸好的一个搁嘴里一咬，好吃极了，外层是稍脆硬的面，里面是白嫩软糯的萝卜丝......

故乡萝卜的最主要用途还在于包饺子吃。过年时，家家户户绝对要将大量的萝卜切片或切丝，煮熟，挤水，剁碎，再和入大肉或羊肉，便成了主打饺子馅。年前那几日，几乎处处都能听到“咚咚咚”地剁萝卜饺子馅的声响。大年初一一清早，各家必是煮饺子，于是那清香的萝卜味儿便弥漫于各家、各院，甚至大街小巷......

后来我考到洛阳读书，也是以萝卜为主菜品。有一日夜里，见几个同学在啃萝卜，像是在吃水果；听他们窃窃私语，原来是在我们宿舍楼下面的空地里，学校食堂埋有萝卜。我也有过去偷拨一棵来品尝的念头，不过最终并未付诸实施。

北方人，特别是故乡人，是离不了萝卜的。我自己就是在萝卜的滋养中长大的，自己周身的毛孔深处中应当流淌着萝卜的汁液。

说到藕，在故乡也是有的，但不多见，只是在过年时我家会买少许回来，切片淖水做成凉菜，仅此而已。而大多数人家成年累月是不吃藕的。我的爷爷伯伯似乎一辈子未吃过藕，甚至未见过藕。

二十出头，我来江城武汉读书求学，而后工作谋生，于是便与萝卜渐行渐远，与藕则日益亲近起来。

湖北乃千湖之省，武汉为百湖之市，多湖多水，鱼米之乡，便生出无数的莲藕，夏日观花，冬日吃藕。我单身时，听了同事的话，在市场上购得一砂吊子，放入筒子骨、蹄膀，加水，于煤炉上旺火烧开；最后加入白嫩的藕块，文火煨透。末了，揭盖，香气四溢；盛上一碗，趁热食之，全身发热，寒气湿气全消。快哉！

成家立业后，我更轻易地吃到排骨藕汤了。此汤是江城的传统食品，一到冬天几乎家家必备，餐馆酒店里也有。在岳父岳母屋里，一家人时常围坐一起，每人装一碗，惬意品咂，其乐融融，亲情无限......

在江南，藕也被变出多种吃法，除了做汤，还有滑藕片、藕夹、藕元子，等等。

有同事还将藕洗净，切成块儿拿着生吃，我感到很奇怪，便想到我们北方的生吃萝卜。

一方水土生一种物，一方物种养一方人。北方萝卜生长条件平常、过程简短；而南方藕则生长漫长，伴有开花结籽，有着复杂的过程。想必北方的萝卜与北方人的性格养成有关，南方的藕则与南方人的性格养成有关。北方萝卜是土中之物，南方藕是水中之物，一土一水多少会影响人的性情吧。北方人似粗壮之萝卜，耿直大度；南方人似多孔之藕，聪慧灵秀。

当下，市场发达，南北方物品交换便捷，萝卜与藕处处可见了。不过，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饮食习俗，形成了舌尖上的地域不同。这便是文化，生生不息。

回故乡时，我会从汉阳七里庙的菜场买些最新鲜的藕带着；而返回南方时，我也会从县城古严庄的桥头捎上萝卜白菜大葱和锅盔......

2019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