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日的早晨,薄雾,稍冷。我走出屋子,漫步到了墨水湖畔。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去湖边放松是一种好的法子。走在宁静湿润的步道上,心情格外愉悦,脚步异常轻松;蓦然发现右侧的荷塘里有一老者,他定是在挖藕吧。
这里是浩荡大湖北边的一个湖汊,在湖汊东侧人为筑起堤坝隔出一个小池塘。塘中原本满是荷花美景,不过此时荷叶荷花全无,只剩或黑或褐色的荷梗,横七竖八地留在塘里,宛若凌乱的箭杆,所谓残荷也。塘中的水已被排干,完全见底;那个老人在塘中淤泥里忙和着。他吸引了我。忽然,还有什么吸引了我?那是几只野鸭子或水鸡子或小鸊鹈,它们褐色的小巧身影穿梭于同样褐色的泥地与荷梗之间,如不定睛观望,实难发现它们;再细看,又见更多的水鸡子在塘里快速移动,低头觅食。这些小小的精灵在收获着塘中天赐的食物,那位老人也在忙着收获,人与动物互不干扰,和谐相处。
我从湖边寻着小路,穿过树林,走到离挖藕人最近的堤坝处。眼前堆满黑色污泥,其中泛着青色与黄色,并无难闻之味,倒是真真切切的泥土气息。我不禁想到,这一定是上百年上千年的泥土吧;荷花确实是出淤泥而不染;世上的物种真是奇特,许多看似矛盾的东西却是不可分的,譬如这不见天日的淤泥与纯洁美丽的荷花、还有牛粪与鲜花、肥料与庄稼等。
再看那位挖藕的老者,头戴一顶有沿薄帽子,上身白衣,下身黄裤,好像着了防水的皮裤。只见他站在齐腰深的淤泥里,正弯着腰,双手用力地拔,片刻拔出一根藕来,约有四五节长,被黑黑的污泥包裹着;挖藕人将那藕在身边的一小坑水里涮了涮,放在了一边的硬地处。这节藕便是这一年来日月精华、淤泥湖水滋养造就的果实;待弄回家里,清水冲洗,便是白白净净,与排骨炖煮,便是香香美美。挖藕者身后有一小舢板,上面堆了些荷梗,挖藕人是认真地将那乱梗拔出并缠绕起来,放到那小船上的,我明白他不仅是在挖藕,还在清理这方荷塘,以待来年的美丽风景。
挖藕者只顾埋头于自己手中的活,并不理睬我。我却有了与其交流的冲动。
我对他喊道:
“有冇得泥鳅啊?”
他答道:
“有,冇看到。”
“冷不冷?”
“哪能不冷呢?你下来试哈子。”
这时,只见一中年女子推了一辆三轮车过来,沿小道 过来,停在一旁。我想她是这荷塘的主人了,于是问道:
“你雇人挖藕,一天几多钱?”
“我们自家的藕自己挖。”
原来如此。我又问:
“挖完了,撒莲子吗?”
那女人笑道:
“不是的。是种小藕。”
我明白了,简单一句话点拨了我,我猜想一准是吃掉淤泥里挖出的大藕,留下带芽的小藕并均匀地栽种于塘中,春暖花开时节也就发芽生根,并努力往上生出叶子来,直至开花长莲蓬生莲子。我们人类不也如此么?我告诉女子,多湖多塘的汉阳蔡甸一带都是雇佣年轻有经验的壮劳力挖藕的,挖藕可用机器。她说,还有射水出藕等方法。我想那挖藕者定是她的亲人了,问道:
“老人几大年纪?”
“七十了。”
我立时一惊,挖藕者竟有这么大年岁了,还能跳到这冬日的荷塘里,进行如此繁重的劳作,让我生出满满的敬佩。
那女子告诉我,这个藕塘是她几年前下岗花钱购买的,可养鱼种藕;家里的老人闲不住且身体好,非自个下塘不可。
我再一次看那老人,只见他手握一短把铁锹,往前用力挖下去,然后再用力朝右甩到身后,每一个动作都是要费很大力的,在岸上都非易事,更何况在寒冷冬日的淤泥里。我想他的双手必定是粗糙的,他的腰杆必定是有力,他的身体必定是精干的。这便是劳动的妙处。我不禁想起祖祖辈辈生活在北方的亲人譬如我的爷爷伯父与父亲等,他们都热爱劳动,不愿整日不动歇息的;而劳动给了他们好的身体。确实,爱劳动者,健康;爱劳动者,长寿。
此时,湖畔的空中响起“嘎嘎”的叫声,抬头看周围的树上有鸟的身影,那是长长尾巴的灰喜鹊,它们成群结队地在飞翔跳跃嬉戏,难道它们也是窥视池塘中的美味么?猛然间,还见一只小小的翠鸟静静地落在池塘中间的荷梗上。远处的湖上,有两只雪白的鹭鸟在盘旋起舞......
2020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