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我在老家汝阳小城里住了整整十年。那些年里,印象最深的是平常过日子从未使过自来水,一直是吃井水。
记得最清楚的第一口井是在县城南街十字街的西南角。有宽大厚重的青石条井台,井口不小,但无立体的井沿作防护。我见大人们取水时,两腿岔开站定,将绳子绑牢桶,慢慢地放进井里,尔后左右摇晃绳子以使水桶侧倒进水,待水满桶则用力拉出。整个取水过程很是费力,更是惊险。有一回,我往那井里瞅了一眼,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只觉一股股冷气嗖嗖直冒,定睛细看,才隐隐瞄见井底的粼粼水光,井壁上还生有森森可怖的乱草。大人们高声呵斥:
“赶紧走开,小心掉进去!”
当晚,我就做了个梦,梦见自个掉进了那口井里,井里还有张牙舞爪的妖怪……。此后,我就怕极了水井,总是远远地躲着;也确实听说有人掉进井里出不来的。
那时,我们家住在这口井西边的广播站隔壁家属院里,相距四五分钟路程,都是母亲父亲去挑水、姐姐去提水,来回一趟可是不易。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冬,家里总得吃水,就不得不去打水。今天回忆起来,真是不可想象。我陷入了沉思。我们感谢水井,更得感谢打水人。非亲非故的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而亲人们日复一日的挑水之恩,当何以为报呢?因而,我也特羡慕离井最近的那家人,他们少了远路取水之苦,而且他们的院落干干净净,绿树成荫......
后来,我们搬家到了东街的南衙门家属院。此院大门外就有一口井,比先前十字街的井近多了。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
“这回吃水可方便多了!”
这井也有一个稍高的井台,也是没有立体的井沿以防护,不过好的是有个辘轳来方便取水,由辘轳头、支架、井绳组成;那井绳原本是麻绳,但经常得更换,后来父亲从工作的矿上寻来了钢丝绳,耐用多了。井旁有大树,夏秋有绿荫遮着,阳光将树叶的影子照在院墙上、井台上,颇有些许诗情画意。
我在简朴的岁月里一天天成长,也学会了绞辘轳打水,分担母亲的辛劳。母亲与姐姐常在井旁洗衣洗菜。
有一年的春末夏初,下了连阴大雨。汝河里的水涨了,井里的水居然也涨上来,离井口不远了。我俯身一看,竟见那混浊的井水里有一条鱼儿的身影一闪。我疑惑到,井水会是与河水相通了么?这引起了我的丰富想像,也许我从这井里能像鱼儿样游进汝河、甚至游进龙宫;下面的世界定是异常多彩的吧,如西游记里的描述。
水井就在我家窗下,每天一清早就能听见有人打水的动静,那辘轳转动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象一支曲。有时打水的人多了,会一边等一边说话。这井台附近就成了聚会的场所,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隔三差五从此处发布传播开来。
水井为我们提供了饮水,养育了我们。用桶打水,倒进大缸,用葫芦瓢舀水洗菜做饭,这成了我们成长过程中的日常动作与永久记忆。那水是冬温夏凉的,冬天井口总会往外冒着氤氲的热气;夏天把水打进缸里,舀一瓢灌进肚里,沁人心脾,暑意顿消,或丢几根黄瓜进缸里,就成了冰镇解渴之物。
如今,城里的水井大都被封填了,由统一管理的自来水所取代,以保护地下水资源;居民用水变得无比便捷了,但往昔与水井有关的甜酸苦辣应让今人与后人知晓。
岁月悠悠,水井远去,但那井台、辘轳的影子总在脑海,挥之不去。
2020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