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秋天

我是在二十出头的一个春天来到武汉的，一转眼三十几年过去，历经了江城的无数个春夏秋冬，此时此刻我站在武汉的秋天，也站在了我自己的秋天。

墨水湖畔的树木在浓绿的背景里渐生出红与黄的层次来，红似霞、黄如金，它们只是树叶而非花儿但胜似花儿。两鬓斑白的我走在幽静蜿蜒的步道上，脚下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一支音乐，使我的眼前浮现出过往的春夏、过往的岁月。

提起武汉，人们的第一感觉就是热。我最初的体验也是夏天的热与冬天的冷，而全然不觉春与秋的滋味。大凡人在年轻时，多是鼓足力气往前冲，不会放缓脚步来细细体验季节的变换。而年过五旬的人如我不觉间开始关注起春花秋月来。

武汉的秋天不光需要用眼眸观赏、身体感受，而且需要用心灵来体验。这是一个蕴含着气温转换、色彩变化与灵魂愉悦的过程。

在武汉最秋天的色彩来自银杏等。金灿灿的银杏叶闪耀于小区、街道、公园、湖畔……，养人眼眸；当然还有别的黄叶，但绝没有银杏叶的色彩来得那么纯粹、均匀；仿佛经过春的萌发、夏的炙烤这一个轮回的修炼，到了秋天，银杏之叶呈现佛光，撼人心魄；每一片银杏叶都甚是好看，细细地端详，似乎蕴含着江城的故事，不忍丢弃。

墨水湖畔的垂柳也摇曳着黄色的枝条，果然成了棵棵金柳，虽比不得银杏叶的璀璨，倒也足以让人感知秋天的况味了。我想起徐志摩的诗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诗人笔下的金柳是落日的光辉照耀而成的，而眼前的却是真真切切的，黄的枝条、黄的叶子，昭示着季节的变换……

坐在湖畔的长椅上，沐浴着温暖的秋阳，看着悠闲自在的游人，我不禁想到，如果说嫩绿是青春的色彩，那么金黄理应是成熟的色彩了；从青春萌动、活力迸发，到眼下的两鬓华发，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兴许也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吧。

在武汉最秋天的气味来自桂花。农历八九月，黄灿灿的金桂、红澄澄的丹桂次第开放，满院满街满城都是香甜之味。桂香给人以美好的秋味。我曾在求学的桂子山趁人不备摘取桂花，装入信封，寄给远方。

我确实时常在江城的秋天想起故乡以及北方来。豫西故乡的秋天相对短暂，其标志景物是红薯柿子等的成熟、草木的凋零衰败、早晚气温的下降，老人们早早就穿上了棉袄......，一切都仿佛在迎接着寒冬的到来。我出生于西北，那里一入秋很快就会草木枯黄。我出差去过东北，那里十月就有雪花飘落了。而在武汉，从夏到冬的这个中间时段却显得格外漫长，虽已入秋，却依然燥热，虽已入冬，却依然温暖；最是那自然的景物一直是青山绿水以及绿色的背景里生出的姹紫嫣红，让人浑然不觉是冬季，而是置身于春秋。我的父母如健在，与我一起享受这秋天该多好啊。北方的寒冷早已将人们关进了屋内，而我们却能在户外徜徉，而且满目都是美景，真是上天给我们的福分。

在武汉最先感知秋天残败的在荷塘。在东湖、沙湖、月湖等大大小小的湖泊，原本蓬蓬勃勃的荷叶在秋天早早地出现衰势，卷曲变枯，细杆折弯，直至花凋叶落，未等冬的到来便一池七零八落的残荷如箭杆，与春夏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就如一个美人从美貌很快走进暮年成了老妪。我是看着一池池一片片的春萌夏茂以及眼前的秋败，虽有些许惋惜与惆怅，但我知道不久的来年定会再次盎然茁壮，而且那水下的淤泥里藏着白生生的莲藕。故而，在武汉若要看地道的秋色那就看荷叶荷花的禅变。

在武汉感知秋天也可去汉口江滩欣赏芦苇。前年的一个秋日，我与妻专程过江前往那片“荻海絮语”之地。暖阳下，满目金黄，白白的芦花泛着紫色，蓝天高远，大江东流。我不禁想起这样的意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有妻为伴，我们走过一个个春秋冬夏，走过二十余年，走进江城美好的秋天，也走进我们共同的秋天……

在武汉的秋天，鸟还是有的。我和妻走在湖畔的阳光里，不经意瞥见湖面上有小鸭子在游动，妻惊喜地喊道：

“快看，水里有鸟！”

我知道那是小鸊鷉，它们是这湖上的精灵，可潜水可滑翔。

在瓦兰兰的晴空里，一群小鸟急速掠过，飞往远方的树林；那是团队意识极强的椋鸟，它们不惧风雨和严寒。

南北方的秋天是不一样的。北方之秋萧杀，南方之秋灿烂。青年毛泽东站在湘江边，看的秋天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秋景激发了他的青春之热血与豪情。而此时此刻，江城武汉的景色与湘江边的何其相似，天蓝山秀，秋水碧空，大江东去......

的确，南方的秋天里，人们依然可以干劲十足，去学习工作劳动，而绝然没有朔风大雪将人挡在室内之虞，那绝美的秋色也激发着人们将手中的活计做到极致。莫非江城人的敢为人先、追求卓越精神便与这自然有关？！遥想百年前的武昌起义，那就是在丹桂飘香的金秋打响的。

武汉的秋景甚至可以延至冬日、岁末。走在冬日的湖畔，仿佛依然是在秋天，风景更加的多彩了。许是来自北风的些许冷风催得树叶更红更黄了。法国桐、栾树等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在秋天里最金黄的银杏叶也落尽了，不过多数的树叶仍挂满枝头。四季常绿的樟树总是郁郁葱葱，高大修长的水杉针叶泛红，红的还有槭树，楝树叶则金黄金黄......。这些不同的颜色相互映衬，变幻出一幅好看的风景。让人无限愉悦，冬日秋景，风光无限。走到树下，见草丛中散落着不少或黑或褐色的果实与种子，它们成为鸟儿的食物，也使我心生感慨，生命如斯夫，代代延续……

在武汉多彩的秋色里，龟山、蛇山、黄鹤楼、晴川阁、古琴台等显出别样的风采，远观它们，仿佛换上了艳丽华贵的衣衫；东湖、月湖、墨水湖等大大小小的湖泊，宛如一面面明镜被镶上了一圈圈彩色的边框，它们都风平浪静，仿佛在沉思回味，有黄叶落在水面如小船悠悠……

三十多年浸淫于武汉，我对其秋天有了深深的体验，如果说武汉的春天像清泉，那么武汉的秋天就像醇酒。

我走在武汉秋天的湖畔，走进冬日的秋景里，也走在我自己的秋天。已近六旬，岂非人之秋天。既然江城之秋如此美好漫长，生活于此的吾辈之秋天也可如此吧，也应彰显成熟之美、丰润醇厚之美。不过，武汉的冬天终归是要来的，而且也会很冷，这就让我更觉出武汉秋天的珍贵来。

2021.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