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高的城市

这一二十年间，我所居住的江城变化很大，它有一条标语叫作“武汉每天不一样”，这不一样的其中之一便是高楼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二十年前，我住在江边一个大杂院的低矮平房里。这个秀美的城市每到春末夏初便迎来梅雨季节，几乎天天下雨，宛若一个多愁善感的美女时时落泪；整个城市都沐浴在雨里，屋内地板冒出水珠，家具衣物都潮得长出霉来，小孩也时常感冒。住在这么接地气的平房，很容易被小动物亲近，譬如老鼠蟑螂鼻涕虫等，叫人甚是郁闷。而在大杂院里晒衣物被褥，竟也能受到祸患。某日我换衬衣，一只胳膊刚伸进衣袖，猛然一下钻心疼痛，赶紧手忙脚乱抖乱摔，一只野蜂掉到地上。一九九八年发大洪水，雨水江水进了屋......。我和家人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盼望着盼望着住进高楼。

当汉阳七里庙的一个小区开盘时，我们兴冲冲而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高层六楼，丝毫不理会有无电梯。果真住进了高楼，果然阳光灿烂；站在阳台上，我瞅着楼下，真想呵呵大笑，再也不用怕了，任凭洪水滔天，再不会有老鼠蟑螂了。从此我们就开始不再湿漉漉的新生活了。

不到十年，我们又搬家，搬到了新小区的十六楼。刚进去的那些日子，很是不习惯，有些许恐高；不过视野更开阔了，一下子就看到远方的风景，可以看到墨水湖，看到湖上江城大道的拱桥，还可看到繁华的王家湾，令人心旷神怡。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在前面又拔地而起更多更高的楼，从此那湖不见了那桥也不见了，灿烂的阳光也临幸我们晚了，我们的前面就象挡着了好几座大山。无奈，乘电梯上二十六楼到楼顶平台，豁然开朗，可俯瞰更远方了，只见四周高楼鳞次栉比，绿树成荫，一派大都市风格；在晴好的日子，往西可见蔡甸方向隐约的小山，往南可见墨水湖南岸的林立高楼，往北可见玉带般的汉江，往东可见朦胧的龟山与大桥大江的踪影……

一日，我陪同客人登上了正在兴建中的杨泗港长江大桥桥塔。如今江城的桥多起来，也高起来。这桥的塔高极了，与对岸的塔承载着钢索共同将桥梁拉起，雄伟壮观。我们站在塔顶，极目楚天，原本房屋低矮车少人稀很不繁华的汉阳土地上，已然高楼林立道路纵横车水马龙绿树环抱。客人们感叹：“汉阳果真成大都市了！”再远眺武昌汉口，就更不用说了，地标性高层建筑层出不穷，比比皆是，城市的天际线也长高了许多。

下桥去晴川，登晴川阁，游美丽江滩，观赏万里长江第一桥；遥望对岸蛇山之巅的黄鹤楼，但见那楼似乎已少了些许昔日的巍峨壮观，其周围的高楼已成环绕之势。

楼越盖越高了，我们也越住越高了；有人认为住高楼不接地气，不利健康，但住别墅不是大多数所有能力的，除非住乡下去。高楼集中了空间，缩短了住户的距离，在电梯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达到最近，但人们互相黙黙无语，时间久了仅知同住一楼而已。在高空楼屋里，原本可以开阔视野舒展心情的，但不知为何待久了会感觉不佳。于是，我们越来越向往楼下、向往湖畔、向往郊外。不过还是有人走极端了，随手从高空往楼下丢物件如烟缸酒瓶花盆污物，甚至有人把别人或自己丢下楼去，导致种种不幸的发生，警醒着生活在无忧无虑中的人们，还好这不是常事。其实，有时在静静的夜里，我会梦见自己站在阳台上，一跃而起，在城市的上空飞翔，在林立的高楼间穿行；醒来后，我想如能拥有一副降落伞或其他飞行器该多好。长高的城市令其市民多虑多幻想了，难怪有人想回归田园去；而乡下的人一准不会如此吧。

傍晚，我在高楼环绕的小区里漫步，心想着乡下多山少楼，而今城市中这处处满眼的高楼岂非人造的大山？我们真就仿佛生活在城市的高山丛林间。此时，一弯亮亮的新月挂在高楼顶上的夜空，我仰望着，不禁想起故乡的山……。我们比鸟住得还高，原本是在地上抬头看鸟飞来飞去，如今竟可以站在高楼往下俯瞰它们了，真好似住在天上活在仙界。鸟们也极难飞到高楼楼顶了，累了就在高楼的某家窗台上歇息片刻；胆大的会在窗台或阳台上搭起窝来孵化下一代，往往这户人家都是好心人，善意地照顾着鸟妈妈鸟宝宝。我想吉祥必定降临到这些人家，于是我也盼着有鸟在我家阳台上做窝，但至今未有此好运，想必是自己修养不够道行不深。

长高的城市或者城市在长高，应该是有更美的天际线，应该使生活其间的民众有更佳的文明习惯。为了让我们人类与鸟们及其他生灵们更愉快健康安全地生活生存下去，愿我们这长高的城市也长智慧长美丽。

                                                                              （2019.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