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树

唐朝时候的某一日，我的河南老乡崔颢来到长江之畔，登上蛇山之巅的黄鹤楼；他凭栏西望，望见了“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一千多年后，来自洛阳的我也登上黄鹤楼，也望向大江对岸的晴川，去感悟诗人笔下的意境。眼前的景物定然与昔日不同了，但见葱茏的龟山岿然不动、电视塔高耸入云、晴川饭店秀美挺拔、汉阳树葳蕤森森……，仿佛世外桃源，又恍若海市蜃楼。我在心中默默地念着那千古流芳的诗句，感叹着祖国江山的多娇、江城山水之秀美。

崔诗人彼时只能望江兴叹、望汉阳树感慨，尔后怅然北归。而我则于武昌桂子山读完书后来到汉阳就职谋生，更幸然住进了晴川的一个大院，隐入汉阳树下而浑然不觉了。我想自己比崔诗人幸运多了，他没能跨越天堑亲临这片神秘之所在。

我就在汉阳落地生根、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正如一棵树落下果实种子，发芽生根长出小苗。其实，我们人真就如树如花草，人生一世，草木一季。

后来，听说真有一棵汉阳树，就在汉阳天主教堂正对面。于是我们就去寻觅、瞻仰。

那是一年春节假日，我们陪同来自故乡的姐姐姐夫一大家人一起前往。在东西向的显正街上，先寻着教堂，再拐向北侧的医院西侧院内；眼前果然出现一棵高大粗壮且茂盛的大树，早已有围栏在其四周护成一圈，旁边有一巨石上书“汉阳树”三个繁体红色大字。对其沧桑而又健壮的外观，我们都啧啧称奇，这难道就是从唐诗里穿越至今的“汉阳树”么？于是，纷纷拍照，合影留念。此树实际上是棵银杏树，在秋日必定一树金黄，灿烂无比；此时却叶落净尽，但我坚信它依然生命力旺盛，春暖花开时又会萌发新芽，直至繁茂，一展汉阳树之风采。

据说，这棵银杏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确属长寿之树，堪称汉阳树之代表；但与崔诗人笔下的汉阳树相比还是晚了千余年。然而，在江城历史的漫漫长河里，那著名的诗句让人生出了“汉阳树”的定式，正如毛泽东笔下的“武昌鱼”，成为一种文化记忆的载体。在史上曾历经战火的江城，能够寻着这么一棵数百岁的银杏树作“汉阳村”，实乃幸事，也的确可以将历史上的美好固定下来，以使世人来欣赏、回味……

汉阳树不仅长在晴川，也长在古琴台、归元寺，还长在月湖、莲花湖、墨水湖之畔。它们是香樟水杉桂树栾树梅树梧桐银杏等；它们覆盖了小山、街道与湖畔；既有自然天成的，更有人工种植的。我就想，汉阳树必定是有个性、有文采的，它们汲取着两江的滋养、聆听着归元寺的钟声、享受着古琴台的“高山流水”、沐浴着晴川阁的月光……

后来，我家从龟山北麓的晴川搬至龟山南麓的莲花湖畔，得以时常顺着楼房后的台阶上到龟山坡上去散步。一日，望见一片小树林，旁边有木牌注明了华中师范大学学生种植，原来是我的母校同学从武昌过江来此义务劳动的成果，他们为汉阳树的繁茂贡献力量。我颇感兴奋与激动。

离家不远就是我所在的公司大院，院内有参天的大树，如雪松、香樟、玉兰等。我在大院后楼顶层办公室，起先那些广玉兰的树冠还未到达窗台，不觉间长起来，挡住了光线，而我伸手可触它们硕大而洁白的花朵……

我家住汉阳七里庙时，有楼顶花园，在园中种了花草，包括几棵小树如白玉兰、月月桂、小甜橘、无花果与枣树等。这些树终究不能长成参天的汉阳树，因为离开了大地的滋养。汉阳树一定得扎根汉阳大地，沐浴江城的风霜雨雪，才可达百年千年。

有汉阳树就有汉阳鸟。墨水湖畔的林间，多见灰喜鹊、乌鸫、椋鸟等；而在小区里，则多见斑鸠、麻雀与鹡鸰鸟等；这些鸟们在林间在树上，自由地鸣唱、舞蹈。有了鸟鸣鸟舞，汉阳树便有了灵性，生动起来；汉阳愈发美丽起来，江城愈发美丽起来。

在汉阳，我迎来送走了几十个春夏秋冬，不觉间留意关注起树木花草来，也许这就是年龄使然。四季都绿的香樟很是养眼，使我很想故乡也能生长这种树；八月的桂树花开，满城飘香，让我回味小时听母亲说的月亮里吴刚伐树的故事；寒冬里梅树开花，一片火红，为我点亮阴郁的心情……

我自觉自个已成了汉阳人。我也要长成汉阳树，生成一派风景。有人说百年后，可以树葬。于是，我也留意起来，想于湖畔或龟山某处，寻一棵汉阳之树，将自己贡献出来。

我遥想荆楚的历史，颇感这汉阳城就像一棵树、一棵生生不息之树，历经数千年，从古时的一株小苗长成为今日的参天大树。来自北方的我，在汉阳树之下，也从二十来岁的一头乌发长到了年近六旬的两鬓斑白，正如一棵树的成长……

崔诗人当年登临黄鹤楼那一日，必定是个晴日，因他所望见的汉阳树是历历在目。如今的晴川地区，昔日的解放新村、高公街、跨鹤街等全部搬迁，汉江长江交汇而成的江汉朝宗南岸嘴早已成了一大片四季皆绿的森林，繁茂兴盛。如果站在黄鹤楼上望向汉阳，便可见汉阳树如云的背景里，粉墙绿瓦红栏的晴川阁若隐若现，安然不动的龟山郁郁葱葱，构成一副壮美的画卷。

而我则站在晴川江畔或登上龟山，望蛇山之巅的黄鹤楼，仿佛望见了老乡崔颢；我好想招一招手，邀崔诗人过江来晴川一游，走近汉阳树。

崔诗人登临黄鹤楼时正值盛唐，而今我们的时代胜却唐朝无数倍，汉阳树则更加繁茂……

汉阳树是美好之树、吉祥之树。

2023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