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河弯弯

汝河是故乡的母亲河。

故乡小城座落于汝河北岸、豫西伏牛山东山头下，故曰汝阳，完全契合了水北山南谓之阳的说法，当属风水宝地。

我对汝河的最早印象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家从青海回到故乡。彼时，汝河上正在建设桥梁。清楚地记得，有天晚上我跟着家人到汝河滩上看电影，银幕就挂在河滩工地上，只有银幕是亮的，只有高音喇叭响着影片中的人物对话与音乐，天和地与四野都是黑漆漆静悄悄一片；河滩里大坝上聚积了成百上千的观众。那种经历是此生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一九七一年秋天，母亲送我去县城南街小学上学。南街小学在县城的四街小学里离汝河最近。学校外面是城壕，城壕里日夜流淌着清清的河水，那水是从汝河里引流而来的。

在热天里，老师带领我们全班小朋友走出教室，走到县城南郊、汝河北侧的稻田地。那里满眼绿色，空气清新，心旷神怡。我们赤脚踩进清澈见底的小河汊里，成群的小小鱼儿涌来亲吻我们的腿，瞬间有了痒痒的感觉，激起一片欢快的嬉戏声。我们还惊奇地看见一只大螃蟹在慢慢横行，它的背上爬满了小螃蟹。那一刻，我们没有一丝压力与烦扰。这片水域其实也是与汝河连通的，汝河为其提供四季不竭的水源，因而汝阳县城以及附近乡镇也成了鱼米之乡。后来，我们就成片地坐在树荫里，听大眼睛的张瑞暖老师给我们讲战斗英雄的故事；人人都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聆听；我们的眼眸一如那小渠水清澈明亮。傍晚，我们往回走，老师要我们手拉手一起走，一个好看的女生主动地拉起我的手……

多少年过去了，上面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是一种美好幸福而难以忘怀的记忆。我很幸运能有那种在野外大自然里上课的机会。今天的小学生不知是否还有那样的体验？

汝河的确赐予了我们很多美好。

夏天里，汝河成了县城人的天然浴场、男性的天堂。晌午一过，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汝河里人头攒动，浪花飞溅，游泳洗澡凉爽，好不惬意自由……

汝河河床很宽，但河道较窄，又形成多条；不过河水确实很清，水里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也多见细细的沙。那细沙也是极其干净，没有泥土，也没有其他杂物，光着脚踩上去便生出柔柔软软的感觉，舒服无比。在岸边，用手挖开沙地，很快就从小小的沙坑里涌出清亮的水来，宛若清泉。我从成片成堆的鹅卵石中，搜寻各种颜色的薄片，送给母亲作裁剪衣服时的画粉用。

一个夏日的傍晚，上中学的我独自一人走到汝河边。在汝河桥北桥头下的一片小水弯处，我三下五除二脱了不多的衣裳，兴冲冲地跳进水中。河水从西天静静流过来，流向东方；水温有此许凉意，浸润着我的肌肤，也愉悦着我的灵魂。我仰面躺在水中，望着已渐昏暗的天空，什么也不去想。南边的山丘古城寨、北边的凤凰山万果山都如鲁迅笔下《社戏》里“铁的兽脊”。

在汝河里钓鱼也是一种幸事。我是从小学三四年级时开始钓鱼的，师傅是一起住在城里南衙街家属院的老张伯，而汝河便是我们钓鱼的当然场所。河里的鱼是自然生成的，所以不大。晴天水清时，可以钓白条、五色等。阴雨天水浑时，最宜上钩的是黄割牙；这种鱼浑身滑溜溜的没有鱼鳞，但其左右腮部与背部各有一根硬刺，一不留神手指会被那刺刺中，很疼甚至会流血，异常难受。我沿着汝河岸走，追寻着洄水湾，那是鱼儿聚集的地方。以汝河桥为基点，往上游，我走到了寺湾，听见村里的鸡鸣狗叫；往下游，我走到了萝卜庄一带。汝河弯过了几道弯，何处鱼儿多，都在我的心中。无论多远，几乎每次都有收获；无论多少，都能产生美味。感恩汝河的赐予！

汝河也有变脸的时候，使我感受到大自然的恐怖一面。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某年夏初，天上下起暴雨，汝河里发了大水。一天上午，在汝河南边城东煤矿当书记的父亲冒雨回到家，他对母亲说：“汝河里头涨水了，浪子都打到桥上了。”我正躺在床上，感到一丝恐惧。过了晌午，雨停了，有不少人跑到河滩去看大水。我居然也跟着姐姐等人一起，出了城，走到上游的岸边，老远就听见洪水发出的轰响。我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大坝，立即就被震撼了。只见整个汝河里全都是水，沟满河平，浑浊的洪水翻着巨浪，向东方滚滚而去，大有一泻千里之势……后来听说，汝河南岸某村里的几个人在河滩里拾柴火，看见大水来了跑不及，便爬到了树上。县委知道了，就层层上报到省里，省里派来了军队的冲锋舟把人救了。又听说，汝河洪水往东流到了豫中驻马店一带，淹了不少村子，死了不少人……

我很感庆幸。我们汝阳县城位于汝河上游，有水还有山，大水来了可以往山上跑，再大的水也淹不着我们。原本总觉着我们是山区小县穷县，很羡慕外面的平原，实则故乡才是好地方。前些年，听一位豫东的同事说，当年他高考一结束就跟着一群同学去看山，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山。这让我更感山水的可贵。

读初中时，我们经常进行劳动锻炼，往北翻山越岭，去马头崖开荒种谷子。返程时，我们会在城北凤凰山某处坐下歇息，俯瞰整个县城和汝河。那时的县城不大也无高楼大厦，故而能够尽收眼底；绿树掩映着粉墙黛瓦，东西南北四街齐整；汝河宛若一条玉带蜿蜒绕过城南；东南方更远处是朦胧的岘山。面对眼前颇为壮丽的美景，我不觉思索起来，那汝河往东流向何方？那群山的外面会是什么地方？

一九八一年的秋天，我前往九朝古都求学；三年后赴宜阳教书。我就象一条小鱼儿从汝河游进了洛河。一直以为我们是洛阳管辖的地界，我们的汝河一定注入洛河，洛河注入黄河，黄河归入大海。其实，汝河与洛河是不相联系的。汝河一路往东偏南，汇入了豫中的沙河，最后汇入淮河，淮河大部分汇入长江并归于大海。如此来看，我们汝河最终是注入了南方水系的。

在洛河边的宜阳待了三年，我继续前行，南下江城武汉，一晃三十多个春秋过去。在异乡，我会时时念着故乡；流连在长江之畔，我总会想起故乡的汝河来。我的脚下是楚国故地，春秋战国时楚王曾率军北行，过汝水、洛水，围洛邑，问鼎中原。这么想着，就觉故乡异乡距离很近很近了。试想，乘一叶小舟能否从长江进淮河，入沙河，回汝河，到故乡汝阳呢？我想有这个可能。

多少年过去了，而今故乡的汝河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当我归来，发觉河上不再是唯一一座桥，特别是东边添了一座风雨桥，成了一道风景；河南岸也已是高楼林立，成为县城的一部分，小城变大城了。汝河穿城而过，使汝阳城阴阳兼备，俨然一片福地。拦河坝汇聚了河水，河水变深了，可供游船通行。两岸的山与坡上有了浓密的绿树与青草，于是我看见成群的白鹭在汝河上空翱翔，仿佛江南美景。

当节日的礼花焰火一簇簇从汝河桥上升起，我在心中祝福故乡、祝福汝河！

2024年9月6日于汉阳七里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