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到麦天,我们街坊邻里的娃子闺女们就厮跟着去地里拾麦穗,以贴补家用。
那正是五黄六月天,很毒的日头明晃晃地烤着大地,原本绿油油的麦田此时金灿灿一片,麦子被烤得饱满熟透了。生产队组织劳力收割,没有机器轰鸣,只见社员们奋力挥动镰刀,在嚓嚓声中一排排一行行麦子齐刷刷倒下。
我们这些小孩子站在地边,怯怯而又期待地盼望眼前这块地赶紧收完,好让我们去捡拾掉在地上的麦穗。一旦时候到了,大家一拥而上,力图发笔财。人人都随意穿着衣裳,甚至是长衣长裤,那是因为可供换季换洗的太少了;也都挎着大小不一的篮子,无太阳镜无草帽更无矿泉水。我们或快或慢地走,低着头弯着腰,认真搜寻,锁定目标;其实那目标多半都不完整,支离破碎的,偶尔发现一个完整的麦穗,欣喜若狂,如获至宝,赶紧搁到篮子里。
天很热,肚子也不饱。有人用手捧了麦穗,揉搓一下,轻轻吹去土与麦芒,放到嘴巴里慢慢嚼,居然满口溢香。在地里久了,汗从脸上往下淌,背上也隐隐地湿起来。我们会抽空儿躲到地边的小树下,荫凉虽不浓厚,但也颇叫人惬意;大家七嘴八舌地吹牛胡喷,有的说:“要是有个大西瓜吃吃该多美!”,有的说:“要是有个电风扇吹吹就好了!”老实肯干者稍一歇息,就赶紧回到地里弯腰捡拾,我就属这类。有时地边碰巧有小水沟,大家可以捧水洗洗脸,降降温;渴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爬下喝两口。漂亮的邻家小妹拿出一个新崭崭而且很好看的小花手帕,用水打湿,擦了脸,将手帕盖在头顶,凉爽极了,让我们好生羡慕……
那时割麦子都很仔细,怕糟蹋粮食,而且拾的人也多,很难拾到很多麦穗,我们半天的收获也不一定能盖住篮子底,想收获满满一篮子完全不可能,回家都不好意思向母亲交差。正因如此,我们最真切地感受了粒粒皆辛苦的含义,体会到苦尽甘来的收获喜悦,也使我们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与性格。
疲惫不堪回到家,满脸与胳膊、脖子被晒得黝黑。把篮子里的麦穗倒进大缸,期盼着每天都有收获,把缸装满,好让家人把最新鲜的麦子拉到钢磨上磨成面,给我们蒸白馍吃。不过这种美好的念头终难实现,拾到的麦穗实在太少,搓成麦粒后最多丢一把到锅里煮煮,或者抓一把喂喂下蛋母鸡……
四十几个春秋一眨眼过去了,当年一起拾麦穗的小伙伴们都早已各奔东西,穿过千山万水,历经风霜雨雪,沐浴新时代的阳光,已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父母也退休养老;但他们还是闲不住,每逢麦收,双双去地里拾麦,而且收获出奇地多,几个大缸都盛得满满的,也能吃上他们用捡拾的新麦磨成面做的馍。母亲既兴奋而又感叹地说:“现在没人拾麦了,地里掉好些呀!日子都过美了,都不在乎了!”闻听此话,我恨不得立即寻个篮子,跑到麦地去重温旧梦。
201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