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末，二十六岁的我得着一个去云台山的游览机会。

那是九月初的时候，天依旧热燥。一个黑漆漆的早晨，我们乘大巴自郑州出发过黄河，向西北方向的焦作市修武县挺进，约摸中午前后到达目的地。从车上下来，抬头朝对面一望，立时让人惊呆了，好高好高的山呀，可谓山高万仞，一眼望不到顶；并无缓坡过度，而是拔地而起，郁郁葱葱。我在心里惊叹道：“在俺河南居然有如此险峻的奇峰！”

此时的云台山尚在开发，恰似蛮荒时代，人工雕琢的痕迹尚不多见，游人亦十分稀少，故而不收取门票，来去自由。我们在山下合影留念，然后一起从山下开始往山顶攀登。从山下往上，有一条正在修建的盘山公路，尚未铺水泥或沥青，而是裸露着碎石与黄土，宛若一条粗大绵长的蟒蛇缠绕在这山体。我们沿着盘山路往上前进；走了几圈以后，有人道：“这样走太慢了，咱们试试直着往上爬吧！”大家都赞同，于是舍弃大路，改走险路，顺着石头砌成的山壁往上攀登。这几乎是垂直的石壁，还好并非原始山壁，而是夹在一圈圈山路之间用石头砌成，我们得以把手插到石缝里或抓住树木往上攀爬，这样的速度就快多了。大家边攀登边说笑，洋溢着青春的激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达了山顶，人基本上走散了。

山顶上有一平坦的场地，靠山一侧有一排房子，判断那是林场住地；盘山路从边上经过，我沿盘山路往前走，惊奇地发现要穿越一个山洞，否则无路可走；于是大着胆子往洞里走，那山洞里很黑，没有灯光，越往里走越黑，啥也看不见，连呼吸都困难。于是我又退了回来，退出以后仍然只有我一人。从山顶往上还有主峰，我想大部队应该是上山峰了吧。一不做二不休，我来也。

于是我从左侧沿一条小路往上攀爬。这是条小路，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之间，没费太大功夫，我终于攀到了主峰顶上。据说这就是茱萸峰了，茱萸就是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写的“每逢佳节倍思亲”那首诗所提到的植物，而王诗人的故乡离此处也不遥远。我终于到达了这个主峰，是这方圆最高的山峰。除了一个低矮的小庙再无任何标志物体，更无名人碑刻等，而这庙太小太小，就象一个小窝棚。此时飘起了毛毛细雨，抬眼远望，茫茫云海，四周的群山都只露出圆圆的山顶，像馒头一样，而我独立于茱萸峰上，一览众山小。我就象站在了云中高台之上，站在了宇宙之巅。云台山啊云台山，你果然名不虚传！造化呀！我感到，山好伟大，我也好伟大，祖国山河如此多娇！我往西方眺望，极力想发现王诗人的故乡，我也极力想体味其诗句的意境；遗憾的是，我根本不认得茱萸这种不知是否名贵的植物。

过了一会儿，仍然未见同行者；于是，我就开始下主峰。在左侧发现一条石与砖铺砌成的小路，我想这必定就是正路，于是沿着此路往下走。途中看到一个山洞上书“药王洞”，我记起来那是唐代孙思邈行动的遗迹，此山植物繁多，孙先生来对了亦必定收获颇丰。我倍感幸运，能走在古时伟人走过的路上。

但不敢久留，继续走；可是，再往前走居然没有路了，四周全是高大树木与低矮灌木以及杂草植被，掩住了路的踪迹。我知道这是游人稀少的缘故，正是地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而走的人少时你就得去开拓。莫非我竟成了此山中路径的先驱之一？我于是疑惑起来，不知该往哪里走，怎么办？旁边有瀑布，也许跳瀑布能快些到山下，正如攀石壁。于是我跳进一个水潭，双从水潭往下跳去，那不是高深的瀑布，跳了一级又跳了一级，不敢再跳了，因为那瀑布越来越高越来越深，再跳下去极有可能会摔死的；于是我爬了出来，又沿原路往山上爬，想回到主峰上，在那小庙躲躲雨，等待救援。我又经过了药王洞，又回到那条有石阶的路，想从此路找到下山的路或来时的路。可总是找不到，我感觉非常的疑惑，像是鬼迷心窍了，又仿佛鬼打了一堵墙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苦苦挣扎着，我很快筋疲力竭了，又饥又饿，惊恐成分，心中暗想：“今日此山，吾命休矣！”看到身边的草丛里有蘑菇，红的白的，我想红蘑菇肯定有毒，于是我就抓了一把白蘑菇塞到嘴巴里，后来抓了把树叶塞到嘴巴里嚼了咽下去。

我记得我还哭了起来，我在喊救命，恍恍惚惚中听见有人说话，好象有大人还有小孩，于是我大喊：“救命！救命！”。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到了跟前把我扶住了，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人事不醒。

醒来时，好像自己在一个屋子里，四周有不少人围着，似乎是一个同伴拿了瓶酒，对我说：“这是二锅头，你赶紧喝一口暖暖身子吧。”又有人端了一只大碗给我道：“快吃吧，这是野猪肉面条”。我浑身无力，勉强吃了一口，就又昏厥过去。

我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床上并且还盖着被子。我异常清醒起来，感觉自己不是在家里。我浑身疼痛，艰难地爬起来，慢慢踱到了外面，只见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山顶，一阵阵冷风吹过，甚是凉爽。我想还是夏天呀，这山顶居然如此凉快甚至还需盖被子。我忽然想起来这是在云台山上，我是从主峰上被人救下来。这是山顶林场的一间房子。我望着大山，想着前一天下午的经历，我的命差点丢了，幸亏有人搭救，真是又幸运又后怕。我望着寂静的山野，思绪万分。我知道这里属南太行，巍巍太行山是我泱泱华夏的屏障，当年八路军在此英勇抗击了日寇；离此地不远处还是愚公移山故事的发源地。而我为何竟遇险了呢？

天亮时，我和同伴醒了，早早起来，谢过林场的人，两个同伴扶着我，一瘸一拐从山上走到山下，打车返回郑州。路上，两位同伴告诉我，是山西晋城那面过来放牛的大人和小孩救了我，夜晚他们还从山西那面过来看我，我只吃了一口的野猪肉面条由那小孩子包了。我对他们感激不尽。再看我的身上，从上到下胳膊与腿都是被树枝荆棘挂破的印迹甚至伤疤。

那是我的一次难忘经历。大凡美景胜境大都在险远，无限风光在险峰，愈往高处愈能见常人所难见之景象，而同时就有风险，万不可等闲视之。那几个小时是漫长的，给我愉悦惊叹，又令我惊魂失魄，险成大难，幸而化险为夷；我的命保住了，活着是多么的幸福，只要活着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那几个小时又是短暂的，以后的人生路还很长，还有大山需要攀登，要谨慎，不能忘记来路。其实，从哪条路来，再顺哪条路回就圆满了，而那条石阶路诱惑了我，使我迷失了方向。这是云台山教给我的宝贵一课，我期盼着大难不死后的福祉。我永远不会忘记云台山。

我已离开了云台山，但我的魂魄为之深深地震撼过，何时我必定再去顶礼膜拜。云台山是我心中的圣山。

2019.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