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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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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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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保户的困难

低保户的困难

马良宝

想三是村里“资深”的低保户,十多年前想三已患病十多年的父亲终于不再拖累他,撒手而去。这可让想三长吁了一口气,想三从记事起,他大就是个病团团,天天捣个药罐罐,满屋子的中药味让他着实厌烦了好多年。父亲的去世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悲伤,相反,想三比之前更精神了。村里人都说,这是他家祖传的“优良传统”,当年想三爷爷死的时候,想三大在赌博场子上拉都拉不回来,算起来,想三算是很孝顺了。

从那以后,想三彻底解放了,过起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柴米油盐不用理”的神仙日子,家里变成了闲人懒汉喝酒打牌的主战场,可算美美的热闹了几年。可最近一年来,门庭若市的战场渐渐冷清了下来,闲人懒汉们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好像都从村里消失不见了,百无聊赖的想三心慌气短,一下子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每当夜幕降临,被窝里的想三看着漆黑的院落,看着家徒四壁的荒凉,暗暗发誓要做个攒劲人。但每当看着毒辣辣的太阳,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人,他便打起了退堂鼓,一句“吃球着一碗,光是个破烦”的至理名言便将他瞬间拉回到被窝里去了。

还有十天就过年了,想三觉得今年的天气比起以往更冷,风也更刺骨,穿什么都觉得不暖和。这天他照例躺在门口的草垛里晒起了太阳,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想三循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走进了一家人的院子,村里有人结婚,院子里面娘家人坐了一院,想三左顾右盼,数着每个桌子上的人头,数来数去,桌子上不多不少全都是八个人,坐的满满的,按照村子里的习俗,结婚时新娘的娘家人坐头席,每个桌子都是八个人,取大吉大利之意。想三蹑手蹑脚的在院子里乱转,眼睛扫着桌面,天实在太冷了,他望着桌子上的酒瓶子,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暗骂道,“日把歘的阿门着还不开席?!”

突然,他看见南墙跟的一席好像少了个人,他快步向前踱步,边走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对就是七个人,从门口到南墙根的距离,想三把席上的人头数了八遍。一个箭步,想三已经坐在了席面上,想三暗自得意自己的机灵和利索。为了缓解尴尬,他熟练的拆开桌上的红皮鞋香烟,向大家挨个散了一圈烟,末了,给自己挑了一根最粗的,又在两只耳朵上各别了一根,问邻桌的鸭舌帽大哥对了个火,舒坦的抽了一口,又抽了一口。忽然他觉得天旋地转,嗓子干的厉害,长时间不抽烟,突然抽一口是会头晕眼花,他宽慰自己这是正常反应,这种反应他已经享受过多次了,他知道自己卷不起旱烟已经很久了……

随着总理(红白喜事上东家请的村里德高望重的总负责人)一声开席,音乐戛然而止。一阵嘈杂声中,高高摞起的大凉盘上桌了!里脊上桌了!红烧肉上桌了!鱼上桌了!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将五颜六色的肉菜送入口中。想三夹起一块肥的流油的红烧肉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但一连几块都灌到了自己脖子里,急的他手伸到脖子里乱摸,但红烧肉似乎跟他玩起了捉迷藏,却怎么都找不到。气急败坏的他拧开酒瓶,就往嘴里灌,猛灌了几口,却怎么也尝不出酒味,只觉得越灌嘴越干。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坏了,起席了!农村过喜事,音乐响起即宣告一拨流水席结束!他慌忙抓起酒瓶使劲往嘴里灌,心想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时,他被人从领子上揪了起来,一句日把歘随口而出!

原来是做梦,他赶紧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迷迷糊糊的看见面前站着四五个昔日懒汉队的成员。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昔日的懒汉们个个衣着光鲜,骚劲十足,狼儿子手里巴掌大的随身听正拼命吼叫着陈星《离家的孩子》。他亲热的捣了狼儿子一拳,愤愤说道,“赶紧把你的烂场关掉,扫求子的席都没吃上,好好的一桌子酒菜,活生生叫你整起席了”!几个人连忙说,“不要胀气,今晚上给你过个年,保证把你喝洋板,我们先搓一阵牌去,晚上把炕倒烙”!说罢,几个人说笑着扬长而去!想三听着远去的音乐,美美的伸了个懒腰,骂了句洋怂,心情却显得有点激动。

回到家,想三背起背篓就去填炕,双手心不在焉的拿推耙在炕洞子里翻搅,心里却嘀咕着,“这些狗日的贼打鬼,从哪里挖的光阴,一个个的人五人六的。”填完炕,他按了一下屁股上的盲人表,发出一阵缓慢而无力的报时声,“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十六点三十七分。”“洋怂!又没电了!去年才换的电池么!?”这块表跟随想三已经六七年了,想三记得已经换过八回电池,三回表链了,最后一回换表链是在前年,修表的告诉他,赶紧连表一块扔掉去,哪里捡的古董。没有换上合适的表链,这块表便从手腕转移到了口袋,又挂到了脖子上,最后他用低保钱零头的零头,一块五毛钱买了一个镀金的钥匙链,一头连在表上,一头挂在裤袋环上,他为自己的聪明举动着实满意了几天。

因为这块会讲话的表在想三看来是全村独一无二的,人多的时候,想三总是努力地用身体某个部位去蹭按钮,每一回,也都准确无误的报时成功。每当这时,身边的人也都配合着发出啧啧称赞,这时的想三便满足的将表掏出来看看,又迅速的装进裤兜里,只露出一截耀眼的镀金链子。偏偏地在这个时候没电了,扫兴死了。也不知道几个洋怂几点来,想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望着迟迟不落山的夕阳,内里一阵躁动。

想三领低保已经有些年了,可是到底几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狗日的村主任抽了他八包黑兰州,喝了他八瓶金徽酒。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了,想想每月低保钱减少一半,他就对他老子的死唏嘘不已。他该活着的,白给的钱不领白不领,可你没那个福气了,他暗地里嘲笑着老子。没有了那二百六十块钱,就只剩下自己的两百六十块钱了,想三感叹着。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初领低保的那一年,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邻村的李二黑。

李二黑是个刑满释放人员,释放回家后,娘死老子完,亲兄弟顾念弟兄情份,便腾出了一间房给二黑,就这样两弟兄生活在了一起。可是二黑王八蛋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自己弟媳妇给睡了,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旧社会两兄弟一个老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有一天二黑喝了酒,大半夜回去竟然破门而入,把自己的兄弟从老婆的被窝里赶了出去。兄弟胆小怕事,又顾念名声一忍再忍,打碎门牙往肚里咽,本想就这样了事算逑。可村里那些嚼舌根的话却偏偏往他耳朵里钻,他越看自己的小儿子越像二黑。当人们发现时,兄弟死在了他父母的坟前,身边还有一瓶喝干了的剧毒农药和半瓶酒。

二黑劣迹斑斑,村里人没人敢招惹,但他就跟想三关系好,他怂恿想三趁着镇领导来村上的时候大闹村委会,别说要个低保,就是要个五保也不在话下,“村上的怕乡镇的,乡镇怕县里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要哭得好,保准能吃饱。”二黑油腔滑调的高谈阔论着,俨然一副老油条的样子。二黑自从当着村里人的面揍过乡长以后,村民无不对二黑刮目相看,虽然被拘了十五天,但毕竟是村民眼中石破天惊的“壮举”。从那以后,大小队领导看见二黑便绕着走,实在绕不开的,也是硬着头皮低头鼠窜狼奔。

想三终于出现在了村里召开两委会的地方,众人闻听乡长和低保专干都在会场,一早就来到了村委会门前的商店门口,佯装晒太阳的低保未遂户们一刻也没消停,商店门口被他们吐了一层厚厚的瓜子皮。临近晌午,会终于散了,讨要低保的“演员”们聚精会神,将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台词又温习了几遍,调整了一下情绪,乡长出门的那一刻,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俨然一副死了爹娘的架势,干部们已经被围了个里三层加外三层。想三一看傻了眼,这哪里还能轮得到自己诉苦,一个个哭天喊地的身影,就算有十八个爹死光了,恐怕也轮不上我呀!

老秦家的大媳妇哭天抢地,拉着乡长的手眼看就要哭晕过去了,他用很有节奏的花腔女高音诉说着家里的三灾八难,家里有的和没有的都被她巧妙的加进这场哭戏。劳动人民敢于创造也善于创造,尤其是在情急之下,这种突然爆发出来的能力让想三自愧不如。正当想三考虑是否要退出这场纷争时,一旁陈家老二的老婆已经骑在了村主任的脖子上,她一边破口大骂,一只手撕扯着村主任裤裆,扬言要捏碎那两颗“坏蛋”为民除害。“这驴日的吃了我半个猪头,一条猪腿,说好的今年低保有我,你却给了姓史的婊子,哪个跟你一炕滚的没得上好处,没评上低保”村主任被折腾的满口胡应,直冒冷汗汗。

场面一度失控,村上领导自顾不暇,镇上领导进退两难,村委会门口乱作一团。“把屄都给我加紧,别吵了!”二黑大喊了一声,纷乱的人群随着二黑的嘶吼逐渐安静了下来。二黑揪着想三的脖子来到了乡长跟前,在想三的腿上狠狠跺了一脚,想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踢翻在地,“给你大跪下!”二黑叫嚣着,想三哆嗦着跪在了乡长面前。“叫大!”二黑朝想三吼到,想三环顾了一下众人,面无人色。在二黑扬起巴掌的一瞬间,想三对着乡长喊了一声“大”,声音干脆、洪亮。

想三每当想起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但又庆幸自己当年的举动。他想到和二黑在城里的发廊里温柔的一夜,比起那个让人恶心的女人,叫别人一声大有什么了不起。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她们,却又在无数个夜晚蒙上被子拼命回忆着那个销魂的夜晚,在一阵腥臭的热流过后,他终于想不起来女人的模样。

想三想过致富,他用低保钱买来了三只羊,圈在了他大睡过的偏房,每天早出晚归伺候着它们,可这些丧良心的家伙,在他看来比爹娘老子都难伺候。七月里,一连二十天的阴雨天,让他烦透了这些吱哇乱叫的畜生,一气之下,他叫来了贩子将它们一锅端走。耳根清净了,他的心又不安分的一阵空虚,后来养鸡不成,也只好安安分分的领着每月仅有的低保。

自从喝完那场酒后,想三便跟随昔日的懒汉们去了城里打工。他和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老头负责砖厂取土的活。取土在他看来是个轻松的活,三丈多高的土崖,上面挖好两米见方的土坑,白天只需要一次次的浇水,让水渗透土基,渗好水的土基只需要在根部开挖,几百方的土便会轰然倒塌,只要浇好了水,一次就够一天的用量。可这惬意的活计却在一次塌方中,让他魂飞魄散。那日,老头在下面挖,他在上面撬,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老头不见了,全场工人乱作一团,纷纷涌过来开始挖埋在下面的老头,后来连铲车也上了阵。在众人纷乱的个多小时时间里,想三彻底懵了,他感觉三魂已吓出了两魂半。老汉的尸体被挖了出来,想三的打工生涯也就此画上了可怕的句号。

村里又有了想三的身影,从此他变得少言寡语,他成了街上饭馆的常客,每天他都雷打不动的出现在村口的包子店。他家的地成了草林,他却偶尔出现在别人家的地里,每当他给别人干活,村里人都说想三八成是没钱下馆子了。他也有不干活的时候,每月从信用社回来,任凭多少工钱,他绝对是村里最忙的闲汉。

每当夜幕降临,村里总会弥漫着撕心裂肺的歌声,伴着悲壮的音响声,只见他大笔一挥,在糊满报纸的墙上写下了一句句谁也不理解的狂草“书法”。音乐声中,他狂笑不止,挥笔泼毫,用二年级有限的水平,释放着无限的高度。想三疯了?可他的低保又涨了!这下他总该不困难了!

人勤春早世明言,懒汉度日如度年。

纵有万千扶贫款,自甘堕落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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