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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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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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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猪

——马 良

“腊月八,米饭煮的啪嗒嗒,有猪的把猪杀,没猪的把娃娃打的吱哇哇”。这是儿时,临近腊月常挂在村里一帮熊孩子嘴边的儿歌顺口溜。朗朗上口但却不解其意,为什么要打孩子呢?后来明白了,父母没有肉给馋嘴的孩子吃,当别人杀猪自家孩子哭嚷的时候,委屈的父母只好教训起孩子来了。小时候,只觉得这是一首腊八专属儿歌,到了这一天,有事没事就得唱几遍,几遍唱过去,这似节又不似节的腊八就算过了,也不知道这歌唱了几代人。

在华夏大地上,早在母系氏族公社时期,就已开始饲养猪,野猪首先在中国被驯化,中国养猪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早、中期。先秦时期,据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记载,商、周时代已有猪的饲舍。想想我的家乡也是周秦之地,这样一来,我们养猪、杀猪、吃猪肉算是有理有据了,只是不知古人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做法!

杀猪,承载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共同民族心理,每当腊月到来,村子里撕心裂肺的杀猪声便此起彼伏,这是庄户人家最开心的日子,大人开心,小孩子们更不用说。常言说,“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庄户人家盼望杀年猪吃年猪肉的心情。从我记事起,家里面年年都会养猪,但不是每年都能敞开肚皮吃肉,那时候,每年养一头猪既要满足一年的开荤需要,还要靠卖猪肉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大部分的肉是要卖掉的。

也有一年辛苦下来,却因为难熬的日月光景,全家人噙着口水和泪水,将整头猪都卖给了猪贩子的。这让本就穷酸的年显得更加凄寒。吃不上肉的春节是残酷的,邻家老曲家的儿媳因为猪的缘故,被不通情理的婆婆活生生打断了双腿。原本婆媳分家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但家里只有一个猪圈,毕竟是一家人,于是婆媳商量着合伙喂了一头猪。到了年关,婆婆神不知鬼不觉的喊来了猪贩子,打开圈门就要装车,儿媳听见动静闻声赶来,叫嚣着那头猪的分配权,婆婆理应征求儿媳的意见,再不济曲家儿媳也能为几个孩子们争取到半头猪。可是婆婆的蛮不讲理却将卖猪演变成了一场战争,儿媳用身体护住了圈门,婆婆在骂遍祖宗十九代仍无济于事的情况下,操起顶门杠,就向儿媳的腿上招呼,一下、两下,倔强的儿媳不知道挨了多少棍,但她就是把着圈门不松手,猪贩子见状,摇起三马子落荒而逃。最终,儿媳妇战胜了,但却搭上了一双腿,如今那儿媳也已当上了婆婆,每当她佝偻着身躯拖着瘸腿从村里走过,那昔日的“猪肉保卫战”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以前农村把除了“腊月”和“正月”以外的日子叫“生月”,至今都没能好好理解“生月”的真正含义。反正就是稀松平常没有肉吃,没有好吃的东西的月份吧。母亲常说,“生月”里把人馋的,到了腊月里就好了。好不容易熬到腊月了,听见猪叫就兴奋,听见猪叫就会循声而去。农村杀猪提前一天就要招呼左邻右舍第二天去帮忙抓猪,因为二百斤的一头大年猪,两三个人是完全按不住的。每年杀猪,因为人少没能按住而闹了不少笑话,有一回,邻居海军家的猪杀了一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还没出来,这家伙便奋身一跃,逃之夭夭,拖着血淋淋的脖子狂奔不止,撒野撒了二里地。几个人一看傻眼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任凭它一路狂奔,最终,流干了血方才轰然倒地。

有了前车之鉴,村里杀猪总会提前请邻居过来帮忙,也有热心的邻居不请自到,帮忙者多多益善。光有人还不行,邻居们还要帮忙烧水,那时,每家每户就一口大锅,杀猪烫毛需要大量热水,邻居们相互配合,分头烧开水,因为杀猪烫毛用的是一只大木桶,一次性能容纳十几担水,紧靠一家的锅烧开水,猪凉了身子,不仅毛不容易烫下来,就连肉的品质也要大打折扣。一次简单的杀猪,考验的是邻里关系和人情世故。

猪宰倒以后,主家会提前从炕洞子里面掏出一堆生灰,这时,一群孩子便蜂拥而上,用生灰粘上猪血,抹在猪身上,开始往下拔猪毛。这猪毛可是好东西,谁拔的就归谁,到了年关,等村里来了换炮杖的毛客子,孩子们便将积攒了一个腊月的猪毛拿出来换炮杖。两斤猪毛换一墩炮,为此,有经验的孩子会在拔猪毛时冷怂的往上抹猪血和生灰,这样不仅拔起来容易,关键是还很压秤,真可谓“屙屎捉虱,一功两得。”

猪是个好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宝。这时候家里的妇女趁着拔猪毛的空档,已经开始摊猪血饼了,猪血不仅可以摊饼,还可以灌血肠,更有过日子仔细的将猪血裹成血面,炒成熟面以后当茶点。奶奶就是炒血面的高手,只是这样的吃法换成我是没有勇气尝试的。

七八个孩子争前恐后,转眼功夫,猪毛就被薅的七零八落,孩子们为了过年的炮杖,不放过猪身上任何一撮毛,连猪头上那些难以下手的短毛也被一帮孩子薅的不剩几根了。接下来就是烫猪,这可是个技术活,一个合格的杀猪匠不仅要有一刀毙命的本领,而且对烫猪水温的掌握更是要恰到好处,水凉毛孔打不开,水热又会伤皮肉。孩子们薅猪毛的时候,张家、李家的锅相继烧开,但还要等到王家、马家的水一起滚了,才能同时开工。杀猪匠一声令下,七八个桶从四面八方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大木桶中。杀猪匠的徒弟拎起一桶凉水,伴着师父的口令往桶里掺凉水以调整水温,只见杀猪匠拿起一把秃头扫把,朝着木桶中的水一顿狂搅,边搅边用手测试着水温。众人七手八脚将猪拖入桶中,为他阔阔气气的洗了这平生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澡。一时间搓澡石、扫毛刀此起彼伏,年猪肥厚的尸体在大家的摆弄下像被开了美颜,白嫩的身躯呈现出乳房色。小孩子们欢呼着,焦急的等待着新年的第一口猪肉。

拾掇干净的猪终于上架了,三根椽子搭起了三脚架,猪被倒吊着,杀猪匠正做着开膛破肚的最后准备。女人们这时候已经摊好了猪血饼,馋嘴的孩子们手里一人拎着两个饼,争前恐后的围着杀猪场,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期待的猪尿脬即将破肚而出。吹猪尿脬是孩子们继薅毛以外的第二大乐子,可是猪尿脬只有一个,抢尿脬考验的是战斗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绝不敢分神。杀猪匠一声吆喝,将猪尿脬抛出七七二十八米远,孩子们饿狗扑食般向目标冲去,还有几个没反应过来的,但为时已晚,几家欢笑几家愁,大家伙围着胜利者一哄而散,至此,杀猪场上的小孩戏落下帷幕。

村里杀猪有不成文的规矩,杀猪匠要拿头刀肉,因为那块肉是大家比较忌讳的,杀猪匠先从猪的肛门开刀,沿着肛门剜上一圈,连同直肠拽出来,然后用麻绳绑紧直肠,以免侧漏,剜下来的那块肉被眼疾手快的杀猪匠迅速装进了自己的工具包。这是规矩,在我的家乡是没人在意的,也有吝啬的东家,事后也会抱怨杀猪匠心太黑,一刀剜走了他八斤肉,对此怀恨在心。的确也有黑心的的杀猪匠,不光拿走第一刀,而且骗着主家说要用猪腰子给老婆做药引子,结果有人传言去他家串门的时候,那猪腰子堆满了案板,足足有五百斤,也有人戏耍他说,“你老婆害的是馋病吧!”

那时候不仅盼着自家杀猪,而且也盼着邻居家杀猪。小时候每当杀猪我都高兴半天,忧愁半天。到了下半天,母亲总打发我去请大爷、二爷、叔叔、伯伯,左邻右舍,同在一个村的亲戚,什么庄间老人。每当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家有这么多的亲戚,差不多请了半个村子的人来家里享用新年的第一口猪肉,这是老一辈留下来的规矩,远亲不如近邻,农村不像城里,好多农业劳动生产、红事、白事,离了邻里乡亲那是万万不行的。每当请完人,母亲的奖赏便是从煮肉锅里捞出一块猪肝,切一大块给我。

杀猪的一天就跟过宴席一样,亲戚朋友、邻里乡亲大口吃肉,大杯喝酒,在气氛融洽中度过这开心的时刻。饭后,母亲也会板着指头算一遍、又算一遍,看看请的人还有谁没有到,凡是有事没有吃上肉的,她便用海碗不厌其烦的一趟又一趟的挨家挨户给人端到家里。大家品尝着当年的第一口猪肉,也夸赞着母亲的茶饭手艺。老家农村半个腊月就是这样过来的,你吃我的,我吃你的,礼尚往来,乐此不彼。

杀猪不仅是农人的喜事,开心事,也是杀猪匠丰收的季节。临近年关,那些游村串巷的杀猪匠成了香饽饽,每天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手脚利索、技艺娴熟的匠人从早到晚可以杀六到七头。可惜他们还是被时代抛弃了,庄户人家为了图方便,将猪送进了屠宰场,免了家里的一应繁琐之事,也省却了麻烦乡里乡亲。再说,村里尽是些个老弱病残,能出力的人都在为自己家的生计奔波,举目望去,四野难见闲汉。

农村杀猪的场景已难觅其踪,儿时的那个农村不见了,村民住上了小洋楼,开上了小轿车。有本事的都去了城里,没本事的也在努力进城的路上。村庄里,村民们个个紧闭门户,宛若城市的居民目无旁人。村庄里没有了馋嘴的孩子,没有了分享的快乐,没有了邻里的互助,一切都变了,就连儿时那满心期盼的杀猪菜也变得寡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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