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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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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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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未起床,一阵电话将我从梦中拽了起来,这个点打电话,不用想就是母亲。母亲总是这样,天不亮就开始打电话,十回有九回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接起电话总是同样的话,“你好着吗,我觉得心里急歘歘的!”她总是这样敏感,晚上做个梦,愣是等不到天亮,总好像盼着我出点啥事。

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在当地考了几回就业考试,总是名落孙山,每次都在面试行列,但结局总是毫无悬念。那时候心情很差,有几次我都找好了出路,母亲总是抱怨我没良心,说跑那么远,家里咋办?再考一次也许就考上了。我心里太清楚了,那有那么容易。为此也跟母亲发生过不愉快,气头上对母亲说,你掏五万块钱,我保证给你考上!那时候都传言好多人都买答案,我对此根本不信,直到跟我一起上过学的那些二混子一个个进了乡政府,进了事业单位,考上了教师,并且他们家庭条件无一都是能掏起五万块钱的,我这才如梦方醒。

我已经后悔当初听了家里的话,放弃了城里找的工作,来到这伤心的地方。母亲着急,病急乱投医,经常瞒着我四处信迷信,找人算卦找原因,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有几次,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说,是不是你父亲的坟埋得不对,我问他谁说的,他才吞吞吐吐道出了实情。

我考大学那年父亲去世,办完丧事两天后我参加的高考,可我却破天荒的考了个全村最好的学校。那时候,村里人考了大学时兴摆宴席,放炮来庆祝家里出了个大学生,我永远也忘不了同学家长对我的羞辱。好朋友和我同年考上大学,我去参加了他们家在酒店包的庆祝宴,席间他父亲敬酒时,高调的指着我说,“你就不要再办宴席了,你们家那么困难。”本来是句安慰我的知心话,但那语气和神情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嘲讽和羞辱,我笑着说,“我们没打算办。”那天我第一次喝断片了酒,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同村上高二的学生住校的地方。

第二天,我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踏上去兰州的班车,找了一份在工地打混凝土的工作。五十天的假期,每天二十五块的小工工钱,让我在那个远离村子,远离是非的地方狠狠的赚了一笔学费。转眼要开学了,母亲打电话让回家,说姑姑舅舅想见见我,要送送我。没等电话接完,我已泣不成声,满脸鼻泪,没想到也有人关心我,第二天我便撤趟子回了家。

为我送行的人,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邻居们不请自来,宾朋满座,都说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先人的坟埋得好啊!那天,我又喝多了,释放了近两个月的压抑,期待着美好的大学生活。

“是谁说的先人的坟埋得好,今天怎么坟又不行了!”我对母亲吼叫着。“我就不信了,外边那么多的就业机会,你非要把我拴在这个破地方。”我接二连三的嘶吼,母亲却哭的像个孩子。那夜我一整夜都没回家,第二天我和往长一样,背起尼龙袋,在黄芪里撒了一天的野,捋了比往常十倍瓷实的一袋药籽。一天,母亲突然说,“你去外地吧!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我们家乡的黄土不养本地人,人们都这样说,老人们总是在闲话台子上重复着同样的话。想想也是,有名有姓的例子比比皆是,难道是他们的先人坟埋得好吗,姑且这样理解吧!时过境迁,事情终究不是老人们讲的那样,外地人背井离乡跑到异乡,大概都是有着明确的经商目的和好的发展机遇才抛家舍业。就像如今的我一样,如果外地没有更好的出路,谁都不愿离开故乡。如今我们这些八零、九零后都毫无悬念的支援比我们家乡更西的大西北。

家乡,那个曾经让所有人供学生上学几乎倾家荡产的地方,凭借着父母的苦撑和孩子们的努力,的确英才辈出。甚至远在东北的高校老师都无不叹服这里的学生,“你们甘肃的孩子太刻苦,太能考试了。”那些曾经令人羡慕的重点大学,那些985、211的毕业生,却都毫无悬念的去支援了别人的家乡。家乡曾经被誉为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这里从来不缺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民,缺少的是改变面貌和改变思想的“人精”。但这些“人精”却被无情的拱手于人。当地的师范学校为了获取生源,提高招生率,竟然愚蠢地将三年师范课程的重点内容换成了就业考试的内容。那些年,整个地区的就业岗位都让师范院校那些荒废了专业的高材生抢来抢去。而那些上了四年、五年甚至七八年的专业人才竟无缘建设家乡的机会,或许他们家的坟不行吧。

母亲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你姥爷又要迁坟了!”我这才清醒了过来,“前年不就迁过一次吗?怎么又迁?”“你舅舅说家里这两年不顺当,还得迁。”“那你们迁就行了,反正我是从来不信,爱咋迁就咋迁,活着的时候折腾,死了也不得安生。”又唠了些别的,电话挂断了。想我姥爷真是个可怜的人,年轻的时候,姥姥过不了凄苦的生活走了错路,跟村子里的人比翼双飞了。姥爷从此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几个孩子在姥爷歇斯底里的暴怒中长大。母亲又当姐又当妈,日子那叫一个惨,不知道怎么的就都长大了。大舅嗜酒如命,二舅常年不着家,再后来姥爷给大舅娶了媳妇,分了家,二舅却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妈,妈为他在宁夏挣下了一份家业,从此二舅就成了别人家的儿子。

我的印象中,姥爷常年一个人生活,儿子不孝,后来姥爷去了城里,给人看门,有几年都看不着他。有一年,他回来了,听母亲说他病的不轻,后来才知道他挣得钱在候车的时候被人驾着刀子,搜刮了个一干二净。回来后,大舅见状,不仅没有丝毫的安慰,还掐断了姥爷上房的电。姥爷在黑灯瞎火中摸爬滚打了两个月,急火攻心与世长辞。人死了如灯灭,母亲和父亲奔丧的时候,姥爷的灵堂依旧黑灯瞎火,后来在邻居们的声讨中,总算灯泡又重新亮了起来。母亲不止一次的哭诉舅舅的斑斑劣迹,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耳目一新。姥爷交不起电费啊!被亲儿子践踏成这样,人心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或许姥爷的先人坟不好吧!

听到大舅又要迁坟,我气不打一处来,可这次不是大舅要迁,是二舅要迁,原因是他脚疼一直无法治愈!就这样,姥爷又被迁了一次坟。尽管在农村迁坟太过普遍,我还是不能理解这样愚蠢和无知的行为。家乡人好像又十分热衷于迁坟,动不动就要拿先人的坟出来说事。

村里张三,论辈分我应该管他叫干爹,儿子二十大几了,却为了儿媳妇全家人发愁,为了给儿子说一门亲事,听信阴阳师,后院的井也填了,院子里长了几十年的核桃树、苹果树砍了个精光。有一回我回家,母亲说你干爹家里今天晚上做法事,我经不住好奇,也跟着去了。家里挤满了一屋子人,都是些邻居亲戚,我去的时候大家已经摆开了酒战场,三三五五,满屋子抽烟的人烟雾缭绕,活像炕洞里煨进了湿牛粪。阴阳师正在准备做法事的用物,或许是看我跟别人不一样,示意让我帮忙,只见铰出来的白纸、黄纸铺了一大桌,各种各样的鬼符堆了半炕,直叫人后背发凉。

后来他从包里面拿出来一瓶水,又掏出来几根干树枝,几片木屑,我好奇的打听着这些奇怪的物件,旁边的兽医金大夫挤过来一一介绍着这些物件,一瓶水是洮河水,树枝是老鸹窝的顶梁枝,木屑是不干木,即木水桶上的碎屑。他讲的头头是道,我却听得云山雾罩。后来才知道,金大夫和阴阳师是一家,原来金大夫得了一种病,大小医院看遍了却不见好转,经人介绍他的病却被那位他口中无所不能的阴阳师一场法事做好了。从此他就唯阴阳师马首是瞻,要知道金大夫虽然是兽医,但他却没少给人看病,他的诊所天知道一年有几个牲口上门。

金大夫本是我们乡兽医站仅有的一名在职专科兽医,兽医站就在我家两百米远的地方,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看病打针,那时候兽医站高手云集,有个宽敞阔气的药房。每次去我都不敢进,哭着喊着不打针,其实我不是不敢打,我是想让大夫从院子里的树上给我摘果子吃,每次打针回来我都装满几个口袋。那时候兽医站的院子里除了一颗高耸入云的核桃树,其余全是各种各样的果树,无论什么季节,枝头总是挂满了不知名的果子,那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如今偌大的院子人去房空,曾经的药房大便满地,无限荒凉。不大的街道上,兽医们开起了自己的诊所,又看牲口又治人,个个赚的盆满钵满。从此,兽医金大夫跟着阴阳师,白天行医问诊,晚上兼做法师,而阴阳师要的那些世间难寻的用物,金大夫的诊所一应俱全,价格不菲。

期待的法事终于开始了,干兄弟玉龙跪在地上,阴阳师振振有词,一会儿上窜,一会儿下跳,几杆从邻居家借来的老秤被阴阳师一一插到了玉龙的脖子里,咯的玉龙龇牙咧嘴一阵怪笑。阴阳师用布蒙上了玉龙的眼睛,领着他在院子里沿着事先用绳子绑好的路线来回绕圈,三圈过后,一杆秤便掉在了地上,阴阳师拿来铰好的黄纸和画好的鬼符在掉了秤的地方焚烧,随即磕头不止。最后找来准备好的洮河水,将焚烧后的纸灰撮入瓶中。法事便算完成,随后吩咐玉龙将纸灰混合的洮河水小心保管,每早晨七点准时服用,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不能错过时间,更不能提前喝完。按时服用过后,称杆所指的方向就是这门亲事所在地。

接下来就是招待阴阳师,亲戚邻居你来我往,轮番作战,有的敬酒,有的递烟,几番车轮战,阴阳师示意金大夫,金大夫对干爹一番耳语。干爹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规矩钱,六百六十元,用盘子盛到阴阳师面前,阴阳师接过盘子,数了两遍,把六十元的零头又放到盘子当中,退给了干爹。在家乡这是规矩,要在原本说好的价钱上放上零头,阴阳师也会无一例外的把零头退回来,大家心照不宣。但如果不放零头,有德行的阴阳师也会退,那便只能拿出整钱退给东家,一般这时候众人通常会指责东家不会办事,这是千百年的乡俗。后来,玉龙还是婚姻坎坷,几年过去了,不知是没有按时用“药”,还是用错的时辰,总之,玉龙爷爷的坟又被迁了又迁。看来,还是他家先人的坟有问题啊!

几天后,母亲又在同样的时间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一阵哀叹,说姥爷迁坟的时候,当打开棺材的时候,姥爷全身已经腐朽,唯独脚趾上还有一撮皮肉没有腐朽,阴阳师振振有词,说毛病就在那块皮肉上。二舅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拿起铁锨就将姥爷的脚趾捣了个稀巴烂。在回家的路上,撅了坟的撅头不知怎么的从车上跌落,砸在了二舅母的脚面上,差点砍断了拇指,当场血流如注,众人立刻心里一瘆,面面相觑。没几天,二舅回到了宁夏,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一颗八寸长的钢钉又从脚心扎进去,从脚背穿出来。消息传来,大家心里五味杂陈。母亲讲完了,我觉得好像故事一样,我故意调侃着说,“不行就再迁一次!看来还是没迁到好地方,还是坟的事啊!”

家乡曾有一个村主任,为人苛刻,横行霸道,该吃低保的吃不上,不该吃的还是吃不上。低保成了他的专用款,方法就是挂在亲戚朋友的名下,领出来大头归他。更可恨的是他将村里老人的养老保险据为己有,方法就是把那些该领养老保险的老人在资料上改成已故,把他们的存折放在自己身上,每月领取,东窗事发后,他拿出资料说你看上面写着已故,已经销户了,事实上那些老人全都是村主任大笔一挥改成了已故而瞒天过海。老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天天在村口转,我是死是活这么大个活人你视而不见,你真是个活阎王啊,大笔一挥想让谁死谁就死啊!”后来也不知是那个老人的孝顺儿子把“活阎王”的祖坟刨了个遍。村主任借着村里的大喇叭大骂了三天五夜,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先人的骨骸又装进了坟里。可是没过几天,先人们又在坟滩里晒 了太阳。这一会,他悄无声息的装殓了先人的遗骨,可是后来,那些不解恨的人们变本加厉,刨了坟连骨头都不剩了。后来村主任因为坟果断辞职,总算是“坟”凶化吉了。

在家乡,所有的事好像都跟坟有关,生不出儿子的埋怨坟没有埋好;生了儿子没出息的指定还是坟在作祟;考不上大学是坟茔里没出人才;考上大学的、有钱有势的也是祖坟在冒青烟;取不了媳妇的,财运不济的,日子不顺心的,家里生病吃药的一应都与坟有关联。想想那些可怜又可悲的人们,任由阴阳师牵着鼻子走,可谁又知道那些个满口胡言的阴阳师那个不是“坟”场作戏的高手,那个不盼着你家里有个三灾八难,他们好拿“坟”说事。坟啊!一个死者的归宿却成了生者的精神寄托,熟不知,先人留给我们的仁义礼智信就是最好的“坟”,无德无能的子嗣们,他们终将怨气撒向死者,拿起无知的撅头用“坟”来惩罚先辈们“养不教父之过”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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