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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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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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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窖

马良宝

有人说,那是不肖子孙一生的痛,

我却说,那是天设地造的好风水。

有人说,儿孙满堂福在身,

我却说,无儿无女倒坦然。

前车之鉴惊得孤老魂魄散,

千里之外唤儿填窖为哪般?

徐老太坐在窖边上,怔怔地望着窖口,黑洞洞的菜窖仿佛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掉一切。上上下下折腾了一天,她乏瘫在地,她犹豫着,又一次拨通了儿子的号码。“太阳的雅鲁藏布,月亮的日喀则,思念的唐古拉山……”手机里传来动感的音乐,她的心随着节奏砰砰乱跳着,似乎要钻出嗓子眼儿。“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她不知道的是儿子又一次拒接了她的电话。

儿子田明亮是母亲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大学生,高三那年,身患绝症的父亲早早撇下一家人,包括田明亮的两个妹妹一家四口人。家庭的突然变故让偏心儿子的母亲动了歪心思,为此两个妹妹不得不中断学业,跟着邻居家的胡笑笑早早奔了省城打工,两个妹妹对于进城打工是高兴的。可在田明亮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两个妹妹,尤其这些年,看着妹妹日子过得弊衣疏食,心里的负罪感便加倍的折磨着他的良心。

当初,师范毕业的田明亮,想要在老家做一名老师,可倒霉的他却上的是师范院校的非师范专业,一纸教师资格证把他卡在了门外。他恨自己命不好,恨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穷家庭,恨自己没钱报个教师资格证辅导班,他恨自己一切的一切……无奈之下,田明亮只得远走他乡,另谋出路。工作十几年了,田明亮始终没有在经济上缓过劲来,父亲生病欠下的饥荒,自己上学贷下的学费,房贷,老婆孩子的日常花销,每一样,都让他头疼不已。这两年来,每理一次头,田明亮看着脑袋上那些比黑头发更加茁壮成长的白发,便顿觉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后来他索性在淘宝上买了个剃头刀,把自己剃成了秃子,顺便也省去了每次理发的十五元。

一大早,徐老太就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明亮啊,你看你最近能不能请假回趟老家?我…”

“妈,啥事?清明节不是刚回去了吗!才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你没啥事吧?”

“笑笑奶奶死了,你有时间还是回来一趟吧!”

“邻居家的奶奶过世了,你让我回去一趟干嘛?!”田明亮笑着问道,脑子也在飞快的旋转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老娘不会是一个人在家待的神经了吧!田明亮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妈,我上班忙着呢,你要是没啥要紧的事,我先挂了,等下班了再说。”田明亮挂断了电话,长吁了一口气,但总觉得母亲的话还没说完。这两年来,田明亮发现母亲经常这样神神叨叨的,总干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看来人老了,老人或许就这个样了吧。

不管了,就这样决定了。徐老太提上袋子就下了窖,她顺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到了窖底,把土豆一个、一个拾进袋子里,不一会就装了半袋子,她试着往起来提了提,感觉重量刚刚好。她靠着土豆堆子,将半袋土豆扛到了肩上,一只手攥着袋口,另一只手死死地攀着梯子的边缘,吃力地向上攀爬着,谁知刚爬了两节,她就双腿打颤,气力不支。啪!一声,她撒开了肩上的袋子,袋子掉在了窖底,她就势退了回来,从袋子中又掏出了三分之一,重新爬上了梯子。费劲巴死的,徐老太总算爬了上来,土豆被倒在了厨房的案板底下,一个、两个…二十六、二十七,徐老太把倒出来的土豆数了一遍,她这一趟总共背上来了二十七个。就这样,她每次不超过三十个,一上午背了十一趟。

十二点半了,估摸着儿子已经下班到家了,徐老太再次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明亮啊!”

“妈!啥事吗?一上午都打了五六个电话了。”

“我就是问问你们都好着呢吗?你的颈椎咋样了?没事要多锻炼锻炼,酒要少喝。”

“知道了!”田明亮有一句,没一句的对付着。

“你早上说笑笑奶奶过世了,叫我回去,啥情况?一上午我都没明白你葫芦里卖的啥药,到底是个啥情况?”

“唉…”徐老太长出了一口气。

“你回来,帮忙把家里的窖填了吧,我怕是那天就和笑笑奶奶一个下场了!”

“妈,到底发生了啥事?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人心里毛愣的。”

“笑笑奶奶臭到窖里了!你四爷爷发现的,孽障啊!人死了半个多月,找到的时候,没地方下手了,庄子上的人连土带人铲上来的。”

田明亮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他开玩笑的说:“那咋不埋到窖里面算毬了,说不定是老天爷给安排的风水宝地,还能庇佑子孙呢。”“那还不叫人骂死,人死了哪能不管不问。”田明亮和母亲寒暄了半天,母亲在电话里掐着指头掰算着村里那些留守老人的数量,竟然多达十几位。临了,母亲再三嘱咐让他回家一趟,说等她把窖里的土豆腾出来了,就让他回来帮着填窖。

笑笑奶奶是村里高寿的老人,一辈子生养了两个儿子,四个闺女,笑笑爷爷去世的时候,只有大儿子成家了,笑笑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一过就是几十年。为了拉扯几个孩子,她爬火车,下四川,背过粮,要过饭,吃尽了苦头,看尽了脸色。后来,孩子们都成家了,该嫁的嫁走了,儿子们也分了家,终于啥也不缺了,她倒落得个孤老无依,死于非命。

田明亮一边想着母亲的幼稚举动,一边又不禁伤神,要是当初在老家工作,生活在老人膝前,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工作忙不说,可这几千公里路程,加上没完没了的疫情,那能说回就回。田明亮并非意会不了母亲的意思,她这那里是“填窖”啊,她只是太过孤独啊。可是她用不了城里的燃气灶,蹲不惯城里的马桶,过不了城里的斑马线,出门还会迷路。想着笑笑奶奶的悲剧,他久久不能睡去,一闭眼睛,眼前便全是黑洞洞的窖口,仿佛都在怒视着自己。

徐老太和田明亮打完电话后,田明亮嘴上应承有时间了就回去,每天照旧上班。徐老太每天照例爬上爬下,倒腾着窖里的土豆和甜菜。每过几天,徐老太总是打电话来询问儿子的归期,嘱咐他不要忘记填窖的事,直到倒腾出了来的土豆蔫了…烂了,菜窖依然张着黑漆漆的大口。徐老太半夜总是惊醒,汗水浸过的被窝冰冷地如同坟墓,似乎自己正躺在无边无际的黑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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