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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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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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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桩民间文学故事

 

2023年5月,随妻女到省城兰州为女儿看病,其间,带着他们到了西关十字步行街闲逛,不经意间便转到了城隍庙。这里还是当年的老样子,院内陈设和古玩经营依旧满目琳琅,熙来攘往的人流扫去了三年的雾霭,让人倍感轻松。眼尖的妻子一下就瞥见了开了十多年的“马尕友凉面”,看着多年未变的门面和满堂的食客,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我与妻同在省城上考前艺术培训班,学生时代总是有很多精力,下课后就是满世界地疯跑、乱转,西关、西站成了记忆最深的地方。就说这“马尕友凉面”也不止数十次地让人的味蕾生津,口水泛滥,妻子笑而不语,我也心领神会,虽不在饭点,但依旧是门庭若市,进的门来照旧是人满为患,无处立站。

抹完嘴,三人又转到了城隍庙院,围着满院的店铺和地摊,挑挑这个,拣拣那个。最后,在一个旧书摊前我们停下了脚步,省城五月,午后已没有了一丝清凉感,夏日炎炎,于是我们信步凑到了一处阴凉处的地摊。多年来,老婆也受我的影响,一看见书摊就不由自主地凑上去翻拣。一番挑挑拣拣,最终以20元的价格收获了一本1982年版本,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聊斋汊子》,满心欢喜而归。

蒲松龄的《聊斋》可谓家喻户晓,他本人也被称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聊斋汊子》与《聊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是一本作者仿照《聊斋》成书体例和写作方式,记录家乡沂蒙山一带村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的书籍,篇目简短,内容丰富。在沂蒙山区当地,人们把神话传说一类的故事,都叫做“聊斋汊子”,讲“汊”子,就是“讲个故事”的意思。

半年多来,断断续续看完了里面的故事,可读性的篇目极多,亦有天马行空,逻辑离奇的很多故事,若非不见异史氏曰,颇有仿《聊斋》之嫌。每每捧着手里的《聊斋汊子》,欣赏着里面有趣的故事,总觉万般亲切,似乎唤起了尘封心底的流年,思绪飘散中记忆便再三将我拉到了多年以前。那时,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孙子围着奶奶,几经软磨,奶奶才手不停活地开始诉说,故事便娓娓道来。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奶奶指着对面的山,继续说道,村子斜对面的老王沟,民间多叫拽山屲的山上住着一户王财主,方圆十里的山川都是他家的良田,每年秋收,王财主便吆喝着佃农,从东山收到西山,再从南山转到北山,山川里堆满了麦垛。秋后,十几头大牲口没日没夜地在麦场里转圈,直到霜冻才算碾完,麦垛变成了草垛,新粮盛了几百篅。

可他的佃户们却常常食不果腹,可怜巴巴的一点口粮,能吃到来年三四月的,已算是勤谨人家,大多数佃农一年口粮两三月便精光了。地主长工里有一位姓马的半老头,因排行老二,庄上人惯称马二爷,马二爷因擅长煨火炕而受到王财主的特殊待遇。据说财主老爷睡不惯热炕,每回跟婆娘干那事也总是骑在上边,草草了事后便噙着烟锅溜下炕,迅速穿鞋走人,边走边叨叨:“热淋干老…热淋干老…”而后转向其他婆娘的炕上。也许是睡不惯热炕的缘故,他也看不惯马二,但几房婆娘一到夜里就冷。这也让马二成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全职长工,夏喂牲口冬煨炕,一干就是半辈子。

其他人可没马二的命好,成天地讨好王财主,妄求从他那里借点口粮安顿一家老小的瘪肚子。可财主哪里管得了这些,逢人便说借光啦,借光啦!即便是朽了篅的发霉粮食,他也舍不得借给那些扎了嘴的穷鬼,倒是老鼠吃了现成的粮,吃了睡,睡了拉,把粮仓当成了自己的家。

几十年积攒的粮食发了霉,眼见烂了一篅又一篅,财主却不敢叫人去打理,他受不了穷鬼们的借粮叨扰,用他的话说,“佃农们都是伏到他身上的虱子,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临了还想着炸他的骨头,想借粮,门都没有,就是烂到地里,也不能便宜了一帮穷鬼。”

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了,他的抠门渐渐犯了众怒,任谁也不愿给王财主家做工了,四山的地一年比一年荒得多,财主苦无力经营,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满仓的粮食在一大家子的消耗和老鼠家族的啃食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地也荒芜了。只有庄户顶上一片南山的烂泥地因为有一眼旺水泉,一家人舍不得放弃,便苦苦经营着。

这年,财主家绿油油的麦苗长势极好,常言道,“得苗三分收。”望着川里、屲里的麦田,他就像得了老孙胎(最小的儿子)一样,每日里都要来屲上掂观(查看)个几遍。一日,长势最好的一块麦田却不怎什么缘故,被活生生地趟出一条小路,翌日,财主看着压折的麦田,站在地埂上,指着鼻子就骂:“铲根子的你们这些溜娃子们,个个天杀的,提起一串串,放下一堆堆,都是些冷怂,看不见这是人的庄稼地,你们背后地里悄悄迷眼的阴治人哩,你们活该穷,见不得穷人喝拌汤。”可任他怎么骂也是无济于事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压折的麦子悻悻而归。可到了第二天,麦田又被趟出了一条路,这可把财主气得不轻,他挨家挨户地问了个遍,但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第三天…第四天…财主看着趟出来的新路,歇斯底里地跪在田埂上号啕大哭,从天明嚎到了天黑,从日出嚎到了日落。众人惊见财主如此一反常态,也都放下了往日的恩怨,纷纷近前安抚财主,将他扶到家中。

回到家中的财主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甘心就这样放过破坏他庄稼的“坏人”,于是心生一计,决定晚上潜伏到麦田中来个守株待兔。半夜过去了…大半夜过去了…财主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想着婆娘的热炕,几次都想回去,但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一直熬到了麻亮子。

就在他似睡非睡,打盹儿的一瞬间,忽然一阵冷风袭来,他只觉得后脊发凉,就在同时,一条十几丈长的庞然大物从眼前的麦浪中疾速划过。待他朦胧的目光和神经清醒的一刹那,一泡骚尿早已将裤子浸透,他用油汗泡透的瓜皮帽死死捂住嘴巴,愣是憋着恐惧惊出一身冷汗。

蛇…蛇…有蛇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喊出了声。瓜皮帽捂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湿透的全身早已分不清是汗是尿。他瘫软在田埂上,直到天边翻出了鱼肚白,直到阳光探出了山头,直到日光舔干了禾苗上的晨露。当耀眼的阳光刺入眼窝,他腾地一下从地上翻了起来。“狗日的畜生!原来这你这天煞的家伙!”

蟒蛇是去喝水的,烂泥地的尽头是一眼清泉,这可愁坏了老财主,如果蟒蛇能够来回走一条固定的路,他倒是可以留一条水路给它,可它来去自如毫无规律可循。于是,他心一横,在蟒蛇有可能经过的每一条道路上都埋下了尖刀,并将刀尖做了伪装。一天…两天…十多天过去了,可蟒蛇却像先知一样,每次都从新的麦田倾泻而下,这令财主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高人的指点下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蟒蛇喝水也是在有意避人,为什么老在半夜,为什么老是藏于麦浪中前行。明白后的财主将那些暗器统统埋在了麦田之中,密密麻麻的尖刀在麦田的掩盖下不动声色地矗立着。做完一切后的财主长舒一口气,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大虫一命呜呼。

当晚,他睡得特别踏实,睡梦中他看见一条大蟒蛇拖着沉重的身躯,浑身血流如注,伏在他家的庄院周围,他总算是看清了庐山真面目。那蟒蛇长百十来米,浑身青灰相间,牙齿足有二尺来长,两眼好似灯笼,血盆大口一张一翕,一条粉红色的信子犹如闪电般往复伸缩,忽然舔到了他的脸上。一声大叫,财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梦惊得滚下了热炕,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随即他又得意了起来,看来是个好梦,那虫定是一命呜呼了,他点上水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露出诡异的笑容。

霎时,雷鸣电闪,风雨大作,房屋抖动,宛若天翻地覆,电光中,山势倾倒,日月无光。蟒蛇在归途中,正中财主的尖刀阵,疼痛中它急速逃窜,哪知财主的刀阵无处不在,身陷其中,蟒蛇越是发力越是体无完肤,越是迅猛,受伤越深。疼痛中,蟒蛇周身用力,瞬间山势倾倒,百亩良田,深宅大院,全被夷为平地,不见了踪迹。

可怜了财主一生积蓄,机关算尽,却只给后人留了一个“拽山屲”的地名。据老一辈人讲,这故事十有八九不虚,因为,在有一年的暴雨之后,有人在山沟觅得了疑似当年财主家的砖瓦椽木,并占为己有当成了房梁构件。山上的一个天坑,至今依稀可见不似人为,早些年坑中满是蛇窝,至今都让很多老人心有余悸,谈蛇色变。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按照民间文学的命名习惯,这故事应该叫《拽山屲的传说》抑或《老王沟的传说》。类似的传说当年从奶奶口中听了很多,可惜当年的顽童辜负了时光如水的岁月,终究只觅得零星记忆和三言两语。今将故事暂记于此,权当是清明时节对祖母的一种思念和缅怀。

马良宝2024.3.22写于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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