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喜来并不姓“瓜”,但我却始终不知道他姓啥。“瓜”在陇中方言中是地地道道的贬义词,虽然现代汉语中没有这种用法。在老家,当一个人脑子不够用的时候,或者是智力有障碍时,人们总会给他名字前面加上这样一个带有极端蔑视的“瓜”字,即便是不知道讽刺对象姓甚名谁,人们也会赐你个“瓜子”的外号,让你成为一个十足的另类。张瓜子、李瓜子,智障的、残疾的,甚至想法出奇的,古灵精怪的,只要你想的,做地跟常人有异,那就是人们眼中的“瓜子”。
瓜喜来是姥爷家的邻居,对他的印象大多是小时候的。姥爷家住在两山中间的一条河谷地带,南北的山之间距离不足二百米,中间一条肮脏的小河汩汩而流,几十年来,人畜共饮小河的水,满飘粪便的河流曾被公认为是瓜子多的主要原因。当地有多个村子,的确在农村饮水工程未普及前,有着“瓜子”满街跑的悲惨历史。姥爷所在的村子不大,但瓜子的数量却不少,光三姥爷家一家,三代人就出了五六个智障和残疾。
喜来其实就是单纯的聋哑人,每天傍晚,村里一波波放羊的人归来时,喜来总是赶着一群羊,背上捆着一背拾来的柴火。喜来爱抱别人家的小孩,爱揪儿子娃的小鸡鸡,这也成了一群孩子攻击他的原因,孩子们藏在路边的草垛背后,拿着各种自制的武器,单等喜来路过而攻击他,每次都会有更坏的孩子将湿漉漉的牛粪当成攻击的武器,丢的喜来满身屎味。每次喜来都是傻笑着躲闪,也有倒霉的孩子被喜来擒住被揪了鸡鸡。
到了冬天,小河流经的地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里也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打猴(陀螺)成了那时候孩子们最热衷的。记得有一次,为了追陀螺,我不小心掉进了饮牲口的冰窟窿,正在担水的喜来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将我从水中捞出,抱回了姥爷家,指着姥爷和小舅吼叫着,仿佛在埋怨他们没有看好孩子。从此以后,我便消失在了袭击喜来的队伍当中,我不怕他了,每次赶羊的队伍经过姥爷家门口,我总会偷摸的示意喜来,注意前方那些袭击他的小孩,每当这时,喜来总会咧嘴傻笑。
长大了,姥爷家的河滩也成了童年的回忆。后来,就连年去姥爷家,也都是在母亲的呵斥下硬着头皮去的。喜来也早已淡出了我的记忆。姥爷的村子这些年因为落后的条件,村民大多举家外迁,小舅也携一家去了宁夏生活。亲戚们天南海北,见面成了一种奢望,也让亲情陡添生分。
遵姥爷的遗嘱,死后必须落叶归根,去世后,小舅遵照遗愿回老家安葬,物是人非的村庄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情分。姥爷灵柩到村里的那天,庄庄户户早已超脱了往日的邻里情分。老家农村那份丧事中的互助仿佛早已烟消云散。九泉下的姥爷似乎并不可知。
丧事已定,只剩下宴请桑梓的时候,村里人的淡漠几近现代,让人毫无意外,只有喜来循着旧规,抱着自家的碗筷来到姥爷家,十二只碗,十五双筷子,喜来拿出了自家所有的家当,送了姥爷一程,丧事期间,喜来以一个好邻居的身份诠释了乡情的存在。村庄里仿佛只有喜来记得这个昔日的邻居,用自己所有的方式惦记姥爷一家的存在,“瓜”喜来给姥爷一家留下了最后的乡情。
母亲奔丧回来,难心地诉说着过往,感激着为姥爷丧事忙前忙后的喜来。虽不知喜来多大年纪,但他依然青丝满头,如若当年,岁月的斧痕没有伤及这位善良的人,他还是当年的傻笑,依旧没有变老。听完母亲的诉说,喜来的“傻笑”似乎变得更加灿烂了。我突然明白了“瓜”只是一个很社会的形容词,喜来并不“瓜”。“瓜”的只是我们这样自诩聪明的人。“瓜”只是我们强加在另类身上最无耻的自我安慰。
最后,我终于知道了!喜来姓漆,本名漆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