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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由诉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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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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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死

你今天所看到的虚构的故事,或许是发生在某个不为你所知的阴暗角落里,真实的故事。

一个时代的背后,往往潜藏着,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

依山傍水、鸡犬桑麻、男耕女织......,一提及乡村,人们脑海里所映射出的,大多就是这轴画卷;春光满园、书生琅琅、师生走遍......,一提到校园,人们目光所触及的,大多也就是这幅图像。人们所不知的,则是这偏僻的乡镇中学,混乱、无序......。这里的黑暗,未曾亲历过的人,并不知晓。这就像,一条黑暗的街道上仅仅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灯下的人,看不到黑暗底下潜藏的东西,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周围。

前几日,我的一位要好的朋友,逝世了!出了车祸;我记得他的身体素质是极好的,反应速度也很快,何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辆显得慢悠悠的轿车给撞死呢?我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我跟他是在网上认识的,志趣相投、相见恨晚,不时便拿出一部小说谈论,联络一番。他在遗嘱里嘱明,要将书架上的小说和文论悉数赠送与我;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悲凉——他是个左撇子,今年才二十一岁!总之,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取走这些文字的。

我搬出他的旧书满架,整理上面的小说和文论;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一本陈旧的书本,虚弱的身体不慎抖动,而向后倾倒,使它砸到我略显苍白的脸上。我缓缓扶起有些单薄的身躯,吃了点药,用目光打量着这本书,深蓝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等死二字;我疑心这是他的笔记,又惊又喜,他从未与我提到过去的事;我即可借此追念追念,他生前的音容笑貌,也可凭此越发了解,他的内心。

我翻开封面,第一页便是上面所叙之文字,以及他的名字——白斐利,这就是他的名字。

今日清晨,很好的天气,晴空万里,排天一鹤,却又格外凉爽。合该有两三个七八岁的顽童,在这里调笑嬉戏的。可要是一脚跨进了校门,全不这样觉得;一时间,直觉寒风铺面,冷得人浑身发颤。

进了教室,再不见天空似的明朗。只见同学,或是胆战心惊,似白兔;或是装傻充愣,似狡狐;少见的几个,神采奕奕,张扬跋扈,是豺狼野犬。走出几个人,从门口开始,一一清点。那毕尚官,因是班主任,一清早便坐到了最后面;此时此刻,却是托举了前肢,目光摇摆不定,避开几人,装作看不见,实则早已熟视无睹。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那几个是我同学的混混,将要来收我的“租子”了!我,应作痴傻状,迎称他们的心意,才是!

走出了教室,只见墙角,形单影只的一道人影,却是刺客似的蹲伏着;手掐一支香烟,神色悠然自得、漫不经心;另一手还抓着条狗链,狗链上拴着只大黄犬。不是主任苟新飞,还能有谁?我记得那边的石墙上,好像挂着一只黑漆漆的牌子;牌子上,似乎是写着,“无烟校园”四个字。却不敢肯定,现在,有还是没有?

我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学生断断续续地经过;但都躬着身子,往一边跑,似乎不愿意被瞧去了容貌,以一种淡漠的神情,偷偷地往这一面瞧,大概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苟新飞挺起身子骨,往这面看,似乎瞪了我一眼。我害怕极了,急忙溜走,溜去上厕所。

我心想:苟新飞为什么要瞪我一眼?我犯了什么事?又或者,我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就因为我多留了一会儿?莫非,我暴露了什么?

不管怎样,以后,需得万分小心!

我们这所乡镇中学是寄宿制的。或许不值得一提,毕竟,几乎所有乡镇中学,都是这样的。一月放一次假,今天就是这放假的日子。虽说是放假,但也不能喜形于色;凡事,当万分小心,才是!

那苟新飞缘何要瞪我一眼呢?

曾经,有过很大一部分同学,把学校的真实情况,真实不虚地说给父母的。第二天,再看他们真确的脸色,真是憔悴得很;便真切地知道,无一例外,都真正的挨了父母的棍棒的。我不知个中缘由,便是不信这个邪的;自觉自己,在学生中,是极有勇气的;便打算趁着放假的机会,探一探,这里面的玄机。

于是乎,饭桌上,我就跟父母提了提这件事;他们默不作声,只是脸色铁青,仍自顾自的,吃着他们的饭;我以为他们顾着自己吃,。没有听到,便又重提这事。父亲就走到屋外,寻了那扫帚回来,抄起来便打——母亲没有阻止,只是脸色铁青地看着——说着:

“你这小兔崽子,净挑些不好的学!”

我承受不住,便连着番地求饶、认错。他便接着说:

“哼!非要打你一顿,让老子发发火、泄泄愤,你才要好,才说实话!”

我平白无故,受了一通打,心里是极委屈且极郁闷的。我疑心他们以为我不愿上学,编了言不符实的谎话,巧舌如簧地来欺骗他们的。于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想着白天的事,这才得知;

原来,事实不事实的,根本不重要!

人们往往愿意相信,基于常理的假象;而不愿意接受,超出认知的事实。

越往深处想,便越发觉,我们的可怜。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那苟新飞,竟是拿捏了我们的命脉的——在这十里八村的地界上,只落下了这一所学校。要想出头,不去这,还能去哪?

想通了这件事,便只觉得气愤,而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无有恐怖故,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但凡问题,需要研究,才会想得明白;当自己研究,已经想不通了,就要集思广益,就要请教。

我的老师,浜布稻先生,正是一个好的请教对象。他不是我们学校,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不出名的小说家——他写小说也不为名利;他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浜布稻是他的笔名。

我问:“为什么在学校,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

他回答说:“因为学校是封闭的,而学生是弱势群体。”

我沉默了良久,我无法反驳;他说的很对,他说的都对。

他又跟我讲了,他刚上高中的事;开学典礼,主任做演讲,告诉他们,“存在即是合理”,他深以为然。

“内心止不住问我:‘合理的就一定对吗?’,你说对吗?”

他有同我讲,他班主任的事;他的班主任,也认为学校有些规矩,是错误的。因此,并不苛求学生,去遵守错误的规定。

“犯了规矩,记得跟我说一声,让我知道这件事,能扛下的,我都替你们扛了。”,老师的班主任曾这样说过。

然而,终究救了一个班,救不了全校;扛得了小事,扛不了大事。

这些天的事,实在令我烦忧;我便打定主意,去约伊诗了,往河里去摸鱼。伊诗了,是我的青梅竹马,亦是邻居;她家世代以捕鱼为业,也兼种庄稼;因此,它的水性是极好的,可不常跟着长辈去捕鱼,反去种了庄稼。

我在学校,是不跟她交流的,所有人都不交流,不敢交流;恐让那苟新飞,以“小团体”的名目,抓了去,给他盘剥了。首当其冲的几个人,也曾跟他对质的,却被一句“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样的话,给驳斥了。自这风波过后,过路时,都只用眼神意思一下,万万不敢说话的。

我穿了短袖、短裤,去约伊诗了,同往河边。她告诫我,“去河边可以,但还是不要下水了吧!”我没能听她劝告,心里想:算了,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去,也就是了。毕竟,难得的假期,片刻的逍遥都耽误不得!

到了河边,我脱了鞋袜,跳到水里,恣意畅欢,捉了两条肥硕的草鱼;却不慎被浑浊的河水底下,看不清楚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崴了脚,栽倒在水里。这下可惨了,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后悔不听她的劝告;我闭了眼,想着这样死去也不错,再不用去那所学校了,安然接受了将要到来的命运。

迷蒙中,我觉得似乎有人,在托我上岸;我吐出两口水,清醒过来;看到了在一旁歇息的,湿漉漉的伊诗了。她只说:“答应我,以后再不要下水了。”

我答应了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这次经历,我哪敢再来呢?以后,连学校后面种了荷花的湖,我也不打算去了。对我们学校开放的湖,只是一部分,较浅的一部分,用铁丝网隔开的;另一面是极深的,常有人在那边,泊船、钓鱼的。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便一同回家了。

又回到了那所学校,站在校门口,不见学校的保安。忽从保安室,传来一阵犬吠;走近一看,一只大黄犬,前肢交叉,后肢前屈,懒散地趴在保安的帽子上。

主任竟把自家的狗,放出来,充当保安了!呵呵,主任的狗,又何止只在保安室里。

这学校竟也还是学校!

这所学校的校长,夏乐言,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嗯......,大概有六七十岁了;他一手提拔了苟新飞,又将大多数职务,悉数丢给了他;自己管理学校的财务,当了个甩手掌柜。虽说夏乐言如此做派,但他也偶尔会从办公室走出,下来视察一番。

他虽仔细地视察,却视察得不太仔细。仔细的是,他各个方面都要过问;不仔细的是,每个方面都过问不全。

今天又是他视察的日子。苟新飞,先是召集了各班的老师,以及任课教师,到一处隐蔽的所在,开了个小会;又光临了食堂、宿舍......。那几个是我同学的混混,也深入各个班级,做足了鼓吹和宣传。准备工作已然万全,天衣无缝;就等着夏乐言从顶楼下来。

夏乐言先是去了办公室,问了几个任课教师;不一会儿,便开怀大笑;看来苟新飞精心准备的措辞,很合他的胃口。接着又莅临食堂、宿舍,问了几个学生;便觉体力不支,回办公室闭目养神了。

不出所料,苟新飞又一次过了关,很轻松地过了关,这已经是第三十四关了!

毕竟,在高位待得太久了,难免会看不清下面的事。

或许,事实不事实的,本就不重要。

今日夜,刚下过雨,看不到月没人的半只脚丫。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滑倒。我恰恰行至,那几个是我同学的混混旁边;看到他们几个,围着一部手机打转,看得入神。还听到如下几句话;

“老大,找哥几个有什么吩咐?”,几个小弟异口同声说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主任给我发了点好看的。当时,我在现场,就想着啊!给哥几个看看,意思意思!”

“这——,老大,搁学校看这个,不太好吧?”

“哈哈哈!你们几个,胆儿也忒小了点儿吧!还当这里真是学校呢?这里其实就是主任的一言堂!咱们兄弟给主任办事的,不能跟主任抢肉吃,还不能喝几口汤了!不妨事不妨事,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主任给咱们挡着!”

听了他们的对话,不需看那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我就知道,又有女孩遭了殃的;我的心里并未掀起波澜,这种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从他们身边走过来。

今日清晨,下了大雨,乌云遮天蔽日,教室里阴霾的气息,也越见阴霾了。这样的坏天气,再加以前天晚上,那几个是我同学的混混所说的话;我便认定,今天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谁知?传来的竟是伊诗了死掉的噩耗!那个跟我有约定的女孩,死掉了。听说是路过学校后面的湖,失足落水,淹死的。发现她的尸身的,是一个泊船捕鱼的渔夫;他把船稳稳地开到湖中央,把鱼饵同渔网熟练地抛到水中,打算网鱼,远远地看到,那铁丝网上竟挂着一个人;他急促地把船开过去,正要救她,才发现人竟是已经死了......

她的尸体,我并未亲见,也不忍心见;想必同一般落水的人一样,浑身都浮肿、溃烂了的;周身也围着鱼虾,给他们竞相争食了的。多么好的女孩,竟不得全尸!也许,同那素白、淡粉的荷花,葬在一处,走时是安详的。至少,我希望她能走得安详。

我记得她的水性是极好的,从来也不主动往水边去,何以在寂寥无人之处,葬身鱼腹呢?我想不通透,也就不再去想,只单沉浸在,她逝去的无限的,哀痛与自责之中。我早该知道的,昨天下午......就不见了她,曼妙的身影。为什么没人察觉呢?我想起老师的话,“学校是封闭的......”。别人没能察觉,为什么我没能察觉!

在这之前,她,似乎是找过我的;很轻很轻地来了我旁边,眼中还泛着很渺茫很渺茫的泪花,用很小心很小心的声音,很细很细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却只顾装傻充楞,笑嘻嘻地糊弄了她,只渐见她寂寥的背影,离我渐去了。那时,她越见瘦小的身躯,究竟潜藏着,怎样的迷茫与无助呢?心里又该怎样痛骂着我呢?

那几个是我同学的混混,离了座位,几步跨上讲台;毕尚官仍旧坐视不理,只顾往窗外看;那几个人发表了一通“演讲”: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件事,跟我们学校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半点的关系!她是自己去湖边观赏,不慎失足,落水淹死的。你们不要到外面瞎说,不要添油加醋,不要把我们学校任何一个人,牵扯进去。对外,一律只准说:‘据说是,失足落水淹死的。’记住了吗?”

我算是明白了,事实不事实的,根本就不重要!

发完了话,他们就全都离开了。我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把我推向了讲台。我上了讲台,却只看到,兔子只顾害怕,狐狸仍旧装傻;至于那豺狼野犬,此时或许正躲在门外,偷偷地盯着看吧!我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发了我在这里,近三年的宿怨,告慰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你们,都别在那,害怕、装傻了!伊诗了,昨天便消失了踪迹。你们呢?就只顾——”

没等我说完,就有狐狸发了话,言辞激烈,来斥责我:

“你不必迁怒我们,你先想想你自己!只因今天死掉的是伊诗了,你到我们大伙面前,大放厥词!以往失踪了那么多的女生,怎么不见你到这前面来,发话呢?可见,你跟我们是一样的。”

他这话看似有理,实则不对,却点醒了我。

我这才发觉,在这生活的近三年,竟全是发昏,麻木得很;今天才算是见了真我,做了回真的人!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说。我没有接着说下去......

笔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得很,全是离离斜斜的。

十一

距离中考仅有三天,中考虽未开始,我却早已预定好了失利;我的右手折了,相信会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折的。事到如今,我感慨良多,不多赘述。

我虽不去寻死,但当有事物,将要夺掉我的性命时,我就不去阻止。这么说确实有些多话,其实就两个字:

等死

看完最后两个字,我浑身发颤,笔记也从手上抖出。

在那略有泛黄的纸页上,明明只有一句等死,我却从字里行间,读出来笔记不一的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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