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自父亲去逝后，母亲看去一下苍老了许多。八十二的老人了，一旦老伴儿不在，内心的孤独，对生活的无望……那分心境可想而知。尽管我们弟兄仨一再劝阻轮留照顾她，然年迈的母亲依然坚持自个儿生活。母亲好强了一辈子，到现在对生活的独立性依然很强，她反倒还开导我们呢：“你们好好过日子，不用操心我。你们过好了，就是对妈最大的孝顺！”知劝也无用，只好随了她去。

 父母以前一直和我同住一起，父亲去逝，母亲依然执意居住在先前的那间一楼小屋。因为我放心不下母亲，便从二楼搬下来，在母亲旁边一间屋子住下，妻子、女儿则仍在二楼住。我这样安排是为更方便照顾母亲，给母亲陪个伴儿。说也怪，大慨是母子连心吧，无论我上班回家多困，只要半夜母亲一声咳嗽，我第一时间便惊醒了，赶紧一轱辘爬起，推开母亲门，问要不要药片，喝不喝水？母亲总是那句说不厌的老话：“你赶快睡去，别着凉了！妈没事的。真没事的！”一天，我上中班，猛感一阵心慌，胸内像堵了块什么，难受极了。和领导说过，便提前回了家，果然母亲一只脚跌厕所内了，腰和腿部扭伤了筋。我好心疼！在为母亲上药时，泪忍不住含满了眼眶，母亲看到了，反而责备起我来：“不好好上班回来咋？谁没有绊倒跌伤的时候？……快上班去，公家事可不敢马虎呢！”我只好每天下班抽时间给母亲敷药，中途再没请假回来过。

 母亲总是每天起床很早，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颤颤巍巍炉子生火，烧开水。我闹铃响过才起床，往往这时，母亲早盛好了洗脸水，有时小锅内早煮好了几颗鸡蛋，见我嗽洗完毕，便揭开锅盖将鸡蛋热腾腾端过来。不知好言劝说过多少次，母亲总是没记性：“就这一次，以后妈吃。”直到固执地看我吃完，母亲脸上才浮出笑容。上班时候，她又是那句百说不厌的叮嘱：“开车路上一定小心啊！……先让人家走过，你再走。”

 对于母亲，孙子们却很不理解的。他们不明白母亲一人干嘛不和大家一起过？有时家里改善伙食，给母亲盛碗过来，母亲多数时候又颤颤巍巍给端回来，一再说没胃口抑或饭早吃过啦实在吃不下。孙子们便不爱听了，说奶奶小气，一定是嫌招呼迟了生气呢。母亲说，哪能呢？奶奶真吃过了，再说你们长身子多吃点儿好。我理解母亲。大凡天下母亲们都这样吧，永远把最好吃的留给孩子们，自己纵吃糠唵菜也幸福。

 有一件事直到现在我心里一直抹不去。去年夏天，母亲在她那个小炉上烧了肉，去这家那家喊孙子孙女们过来吃，结果孙子们在锅内的菜上发现了一只青虫，便大声喊：“呀——！奶奶，你咋把虫煮锅里啦？恶心！恶心！”母亲不知看清没有，嘴里直说：“哪能呢？菜奶奶洗过好几次的。哪能呢？”说着，用筷夹起那块菜放嘴里自个吃了，惊得孙子孙女一阵大叫，说奶奶吃虫呢奶奶咋会吃虫呢？我闻讯，过来先盛了点儿吃得很有味，并呵斥孩子们：“什么虫？虫在哪儿？……就是有虫，也是大虫吃小虫，有啥见怪的？”我看到母亲脸上这才浮出了笑容。后来想，如果那天我不尝口，母亲心里不知又要内疚、难过多久。

 母亲从解放前走到现在，各种运动她都经遇过，但无论社会怎么变化，母亲总是以一个颗宽厚、仁慈的心对待身边的人。数年前，一位从河南讨饭过来的老妇人来村里，白天讨些米面，夜晚偎缩在队上破败的公房里。母亲心软，数次送去些棉衣被褥，有时作了好吃的，宁肯自个少吃口，也要拿碗给老妇人留些。感动得老妇人泪都要流出来了：“老姐姐，您心地善，一定能活一百岁哩！”母亲笑瘪了嘴。“哪能呢？”母亲说，“活岁数大了，不能给孩子们干活，反而是孩子们累赘，是害呢！”除此，母亲一生最好脸面。譬如直到现在，八十二的母亲只要周围邻居谁家过喜事，总要独自去“行礼”，少则壹佰，多则贰佰。我们不知劝过母亲多少次，说我们去了，她人老了完全没必要去，母亲总是说，人老了就不要脸皮啦？人活脸，树活皮，以后我咋见人呢？再说，我有钱，总不能把钱带进坟墓吧？……固执的母亲每次总是摆出一大堆儿道理。母亲自然在左邻右舍赢得了至高的尊重。谁见了母亲都亲热地打呼：“呀一！袁家婶子，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呢！”孩子们见着母亲，都要亲热地喊：“奶奶好！”想母亲活到这地步，心里一定很甜很甜的。

 母亲也有孤独的时候。有好多次，我下班回家，推门见母亲独自坐客厅沙发上愣神儿，模样孤独而凄凉，这时我无论再饿再困，总要陪母亲坐会儿，聊聊天，问母亲吃饭没？身体哪不舒服？母亲叹一声气，好久才说：“你爸咋走那么早呢？现在政策多好，老年人每月还有钱，正享福呢……唉，我真悔那天没给你爸做顿肉吃！”我鼻孔酸酸的。我不知道这时该怎样劝慰母亲。只知道母亲想爸了，还有……母亲一定想到了那艰难的岁月，那风风雨雨的坎坷，那甜蜜的、痛苦的日子。

 作家肖复兴曾写过一篇《母亲》的文章，他说，世上有部永远读不完的书，那便是，母亲。我要说，世上最大的牵挂，其实依然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