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妈哭

正月初三，与母亲话别，天还是要亮不亮的样子。这是父亲去世后，第三次回家离家。有班车的地方，还有八里山路，我起得特别早。出发时，和以前一样，母亲倚在门边叮嘱：“路上小心，有空多回来看看，看我还在不在……你们横直没办法管我的……”再后面，几乎就听不清了。惟见母亲哽咽着，眼泪直往下流。

我的心一直在颤抖，不敢正视老泪纵横的母亲。我知道，再一看，就走不动了。因为工作，又不得不走。高三补课，妻子在食堂上班，涉及到毕业班学生的高考呢，实在是没有办法。心里默默地说：“妈，别哭了，过些时，就回来看您，一定，怎么会不看您呢？”就这样，我咬咬牙，含泪走了。可怜我八十岁的母亲啊……这，就是古人说的“忠孝不能两全”吗？

前年腊月二十四，父亲离母亲而去，离我们而去，离所有的亲人而去。从此，母亲孤单一人。生活中突然失去伴侣，失去依托，失去和谐，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办完父亲的丧事，第一次与母亲话别，是正月初四。当时，母亲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激动之余，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惟有规律的就是眼泪一行一行地直往下流。于是，我回屋坐下，骗她说，今天不走了。可母亲马上又说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话：“你有工作，学校的事等着你，不走怎么行呢，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就是舍不得……。”因时间紧，怕误了班车，我铁着心，含泪走了。母亲倚在门边，目送我走了好远好远。

父亲去世后，第二次与母亲话别，是去年八月二十四。因交通不便，往年父母生日也有没有回去的时候。通常是提前买好生日礼物，说清楚，开学之后就不回去了。但去年是父亲去世后母亲过的第一个生日，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二十三的，母亲生日这天，非常热闹。亲朋好友，庄子里的人几乎都来了。母亲的情绪很好，大家一起吃个饭，说说话，过得十分愉快。

二十四日凌晨，不到五点，我起床准备返校。天意外地下了起来，没打算惊醒母亲，好让老人家多休息一会儿。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刚出门几步，母亲便在身后叫我：“下这么大的雨，等停了再走！”听那语气，像是挽留，更像是命令。我回转身，发现母亲倚在门边，借助屋里射出的灯光，在努力辨别我前行的方向。“我打的有伞，不要紧，您回屋去吧。”在雨中，我对母亲说。母亲哪里肯依，大声吵着说：“你们成人了，就硬是说不听，淋病了害哪个？”

因为时间关系，我无法继续安慰母亲，便扭着身子，边走边说：“妈，您回屋吧，真的不要紧，过些时，再回来看您。”母亲没有再说什么，恍惚中，母亲用手臂擦了擦脸，我知道，母亲在哭……就这样，在泪水和雨水中，消失在母亲的视线里。

多少次，回家又离家，到了学校，好长时间，晚上老是做梦。梦见母亲哭，我也哭。有时哭出声，妻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梦见妈哭我也哭……

梦是没有规则的，也不可信。我常常梦见，父亲还活着，和以前一样，给我们讲解放前部队里的故事，醒来便拼命地回忆梦里的一点一滴，有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怕母亲哭，更怕回忆母亲哭。我怕做梦，怕梦见母亲，怕梦见父亲。一做梦，醒了就失眠，再也无法安睡，第二天就无精打彩的，像生病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