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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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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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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兴镇

与上海隔江相望的,有一个叫青龙港的地方,在几座过江大桥建成之前,码头上客运货运并行,异常繁忙。这是一条便捷的江上通道,更是连接大都市的出彩纽带。从青龙港一路向北,是一条笔直的运河,倚河而筑的宽阔马路前行大约10公里样子,突然别无选择且理所应当地来了个大转弯,为的是绕过这个被称作“合兴镇”的小镇。小时候,我还不能理解“城市”和“农村”的真正含义,可现在回过头来想,自己对城镇、对镇上人生活的认知,正是由小镇发轫。

十八世纪中叶,一外地富商在此租赁土地,与人合资兴办油坊,后逐渐形成集镇,由此得名合兴镇,其实,这个“镇”历来不存在建制上的意义,这里甚至连个大队部也没有,尽管与小镇搭界的有分属2个公社的4个大队,但任何一个大队如果将大队部设在小镇,那都太偏向了隅角,然而,这丝毫没影响到小镇的光亮乃至说小小的灿烂。听长辈们讲,上世纪五十年代那阵,很多从上海寄来的信件,都是写“青龙港直北”,后再缀之合兴镇河西或者河东的字样,可见,“合兴镇”这名字在方圆数十里内是无人不知的,就连不少的上海亲眷朋友也烂熟于心。

小镇的数间工厂依运河两岸布开,南北间各有一座桥梁连贯,恰似如今一些城市中的“一桥”、“二桥”,两座桥都因为不太宽,所以显得又高又陡。南侧的是一座水泥板桥,处于大马路的转弯口,人来车往,甚是闹忙。北侧的是一座拱型桥,虽少了些人与车,但与小镇的老街相连,也绝不冷清。老街居民户头上的炉火炊烟,经常袅袅绕绕地将拱桥包裹,悠闲地在河道两岸弥漫开来。站在那两座桥上,举目四下,田野中绿的翠滴、黄的金灿,河道里水清见底、水草摇曳。更可以听沿岸喇叭声声,望运河白帆点点。那两座偌大的扬水泵站正引吭高歌,不知疲倦地将丰足的运河水,源源不断递送往两岸的千万亩稻田。哪天有机会再随一帮调皮鬼攀爬上工厂的高头,居然还能将3公里外的四甲古镇尽收眼底。怎奈孩童岁月,大字还不识几个,诗是一句也作不出来的,有的只是新奇。当然,还会去看河西的农机厂师傅们,为一台自制的插秧机,改了再改,试了又试。师傅们喊小官头子不要靠近,可我们东转转西转转还是舍不得远离。去河东的榨油厂,看师傅们拉着拖车进一趟出一趟挥汗如雨,我们固然不敢捣乱,但顶多也就是在袭人的香气中,数数车辆点点人头。偶尔还能在大桥旁的修车铺那边,遇到有修理机器脚踏车的,那定然会等着看到修好,再目送人家骑上走远,直到望不见影子。为了这份新奇,时常催促自己那双小脚丫忙象拨浪鼓,从家到小镇一个往返差不多5里路,从来也没感到过累。

少小离家已四十余载,至今清晰记得那年和堂弟一起,跟随小伯去小镇油厂换菜籽油。兑换处并不用磅秤或杆秤做度量的器具,而仍是用那种传统的竹制吊子,一下下将油提舀进顾客的容器。小伯用来盛油的是一只木提桶和一只铁皮桶,铁皮桶看起来明显比木提桶小,但舀油师傅告诉说的数字却是铁皮桶比木提桶还多,我和堂弟都不明就里,小伯说:“铁皮桶的板材没什么厚度,再加上直上直下,所以比木提桶装得多。”我和堂弟似懂非懂。回家的路上,小伯还给我们讲到,厚道的做生意人,用吊子时都讲究“快油慢酒”,舀油时快了,能将沾挂在吊子四周的油一起带入顾客的桶里面,而舀酒如果快了,则会撒泼出去,所以要慢慢地来。

小镇的隔河两边,各有一处剃头店。河西的这两个钱师傅,是嫡亲的老弟兄俩,手艺好,人也热络。我父亲在30多里外的一个公社工作,来来往往,常会在剃头店小坐一会,乡里乡亲的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每次剃头也几乎都在钱师傅店里,父亲说:“两个钱师傅除了剃头把细,挖耳朵手艺更加比其它店的好。”父亲剃头、小坐,我们玩耍、瞎转,不知多少次在剃头店相遇过,直到有一天,我从剃头店的镜子里,隐约看见了父亲那两鬓霜白。

留给我幼小心灵最多记忆的,还属小镇那两爿隔河而开的小店。在一个乡下孩子眼中,小店里面浸透着满满的城市信息和小镇味道。说是小店,其实就象是供销社的简略版,除了布匹衣服鞋帽没有,小店里简直包罗了小五金、小百货、烟酒糖茶等所有门类,进得小店,油盐酱醋糖以至香烟糕点,那浓郁的混合气味,蛮可让一个孩子家心旷神怡。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天里,小店外面会支起踏子板,摆上众多时令商品,既方便路人选购,也是一种最直观的招揽。路人围着踏子板选购,小孩几个就围着路人看热闹。细雨绵绵的日子,小店里面总聚着一些人,天南地北起劲吹山海经,纵然是搅七念八、前后不搭,根本也没人在意,大人们要的就是图个开心。有时候,还会有三两熟客,要上两个皮蛋,一小碟和尚豆,倚着个柜台,用一吊子半吊子的米白酒,赶走浑身的疲乏和烦恼。真不晓得,那南南北北各式各样的大小酒店,有哪位高明的调酒师能调制出亲人的滋味和朋友的成色来?不过,小镇小店的这一吊半吊子米白酒,兴许能品咂到。待我年龄稍大一点的时候,再去小镇就不单单是看光景,而会捎带一些细小的购买任务。打酱油舀醋之类,自然是白白辛苦,而买红塘或点心什么的就不一样了,不弄上几小撮舔上一舔,这一路上怎耐得过。孩子的那点心思和把戏,又如何过得了大人这一关,每当这时,母亲会笑着对我说:“实在馋来了交关,记得抠个小洞揪一点点尝尝,千万别打开纸包弄撒了一路。”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小镇上的几间工厂,陆续向它们所在的公社驻地靠拢,河西的工厂属国强公社,搬去了二桥头,河东的工厂归四甲公社,迁往了四甲镇。由此,小镇变得越来越小,从乡亲们的口中,“合兴镇”也渐渐改叫成了“合兴镇桥头”。

近些年,前后几次镇村合并,让合兴镇周边原先归属2个乡镇的7个村,合并成了一个合兴村。高高大大的社区服务中心,真的就建在了合兴镇桥头,社区的卫生诊疗所整洁漂亮,河两岸的几家小超市和农资门市,都开办得有模有样,数个小型私人厂子,生产经营更是红红火火的。

虽然远隔千里,但现如今交通十分便利,我每年都会数次回乡省亲,每次回乡也总要踱步到小镇,看看那里的一切,寻寻熟悉的面孔。都知道,紧邻小镇的大机场、大高铁、大枢纽,还有几条新增的过江通道,全在齐头并进地建设着,“半小时打卡上海”的日子已经进入到计时,不远的将来,小镇极可能被淹没于高楼大厦之中,可我还是会站在小镇桥头,执着地探摸、捡拾起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尽管纷繁,但却会化为一股甜蜜和温馨,能让我涌翻一种想从心底里喊出来的冲动:“祝福家乡越来越富美,祝福合兴镇一天天兴旺!”

                       2021年1月26日)

 

附:方言词语注解——   1、闹忙:热闹;2、小官头子:小孩、孩子家;3、拖车:地排车;4:机器脚踏车:加装了小微发动机的自行车;5、吊子:一种带长柄的手提舀子;6、把细:仔细;7、踏子板:摆摊搁板;8、搅七念八:乱七乱八;9、交关:很、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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