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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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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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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中学的那首歌

雪花、桃园、古镇,从来是流淌诗的字眼,是飘落歌的场景。1971年冬日里的那一天,我们就是披着雪花,穿过桃园,踏着古镇老街的青石条,赶着去参加了东风中学的一场大会操。说是会操而不说上课,是因为到场的近200名准高中新生,尚未正式报到注册,且操练的内容是文化课考试;说会操而不说考试,是因为考试与录取无关而只是一次摸底,我们的录取自然是毫不例外交给了之前的推荐加审批。

一点也不错,东风中学就是那所于1960年被定名的四甲中学。她是一所公认的名校,以名师云集、治校有方闻名遐迩,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等著名高校,输送了一批又一批优秀苗子。她的“名”,无可否认还包括其不同寻常的渊源。清朝同治七年(1868年),两江总督李鸿章等捐资在此创办东渐书院,清末杰出文学家、桐城派后期作家范当世曾受邀出任书院山长;民国二年(1913年),著名实业家张謇将其改为南通第三高等小学;1951年创办为通东地区最早的一所中学。

学校的名字因为年代的火红变得战鼓擂捶,可学校还是这所学校;学校的前世今生可以书写卷藏,我们学习的生活以及生活的学习,却要一页页真实地翻过。学校校区紧靠一条不十分宽阔的马路,大门两侧就是数排挨着的学生寝室,凡住家距离学校较远的学生,都可寄宿。这减少了许多日复日奔波之辛苦,可也让寄宿者更多地品尝了生活的艰难。那个物资匮乏、供应短缺的年代,每一两饭票每一分菜金,都得抠了再抠算了再算。如果回家居住,总能东抓一点西摸一星,一人寄宿在校,就容不得丝毫的超额花销。现如今,都要专门想办法让孩子接受困苦磨练,我们那阵不想磨练都不成,真正是两眼一睁,磨练到熄灯。似乎总觉得吃什么也吃不饱,吃哪样也一会儿就饿。假若困窘是财富,那我们没毕业就已成富翁了。食堂提供最多的青腌荠烧豆腐、干腌荠烧茨菇,2分钱一碗的是汤多菜少,5分钱一碗的是菜多汤少,大多是以2分钱对付一顿。一定是从学生们的营养角度考虑,学校有时会提供每人一整大块的红烧肉,因为稍带一点强制的意味,所以凡在校用餐的通常都会买着吃。主食都是由食堂师傅用竹箍木桶盛好送到各班级,尤其是到了中午头的大米饭,那喷香顺着廊檐直扑教室,我们的肠胃立马吹起了哨子,思绪更是随绕梁的香气起舞。此时,深深爱怜自己学生的老师们,总会稍作停顿,待教室的气氛安静下来。接着,也就以各种适当的方式等着下课铃声响起,而不再展开新的课程讲解。

那时候,学校还没通自来水,在学生寝室区中部有一口水井,砖砌的井台如同一地标物,其周边是寄宿生们除教室、寝室之外,活动最多的场所,或谈天说地,或嬉笑打闹。水井之于我们是生活的必需,我们之于水井,应该是生存之乐趣,彼此就成了难舍难分的伙伴。水井吊梁用的是一根长长的竹竿而不是绳子。多少年后才晓得,水井汲水本就分“竹竿派”和“绳子派”,但我们之所以用竹竿,全然与“派”无关,不过是怕有的同学不会用绳子,还可能担心不慎将水桶掉入井中。课余空闲洗衣物的时候,水井处要么围着一大片男生,要么聚着一大片女生,就看哪一方占得先机。时而“男团”,时而“女团”,从未见有男女队混合出场。

大家同处一个年代,境况大差不差,谁也没有特别的抱怨和委屈,反倒觉得,紧紧巴巴的日子同样过得开开心心的。教学安排上,学校从不偷工减料;学业长进上,同学们谁也不甘落后。前后无法比,左右可以看,就依记忆中那多少次的教学观摩交流,东风中学也一定是硬梆梆、响当当。走出教室,学工进工厂车间,细心观察师傅们一招一式,勤快快给师傅们打个下手;学农去田间地头,接受伯伯婶婶们热心帮教,中规中矩地翻耕梨耙。除了学农,还会有一些助农活动。那次,是教英语的胡老师带领去的附近一家农场,好像是给蚕豆、小青豆间苗打杈之类。因为我是英语课代表,可能是协助老师做了一些活动的组织事务,所以印象较深。大约10年后,我在军校上学时,居然再一次做了英语课代表。莫非中学英语课代表还有档案记载?莫非自己的南方口音在老师看来更接近外语?其实,就是个巧合。

因为东风中学与一个部队紧邻,所以每年都会选送一些同学参加报务员和司号员的训练。之外,很多同学自选口琴、笛子什么的,作为一种爱好,学校和老师无不支持和鼓励。寄宿的同学,还可以自愿跟着体育老师练习游泳,正因此,我在参军后的第一次海上武装泅渡时,就被排在了“有蛙泳基础”的第一方阵。学校还有一个小个子体育老师,精干又特别风趣。那次学校组织野营拉练,需要大家背记军号号谱,当中的休息号有“哒-哒-登,哒-哒-登”的音节,这个体育老师就幽默地提示大家说,这个最好记,是“当当等,当当等”。“当当等”在家乡方言里是歇一下的意思。

每逢晚间安排自由活动,我们就会结伴去附近工厂蹭电视看,一会儿节目一会儿雪花,谁也不会吭声。等到一直雪花飞舞再无信号,只能干看电视机了,才悻悻散去。手画电影票、戏票的事,自己就真的做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凡是遇到和作业簿封面相同纸张的,总能画上几张,夹在正宗的票中间蒙混过关。之所以从未失手,我至今都认为,就是人家好心的检票员不和一帮穷学生较真,故意放过一马而已,根本不是因为自己的书画技艺足以乱真。

我们的班主任同时兼教物理课的赵老师,那副得体文气的宽边眼镜;教语文课的姚老师,那条长长的浅褐色围巾;教数学课的翟老师,那从早到晚一丝不苟的边幅。在任何一个艺术作品中,这些都是知识分子造型的亮眼元素。我要说的是,这三位备受尊敬的名师,被我们班级非常幸福地一齐拥有了。一天,赵老师为大家讲解物体的相对运动。赵老师说,宇宙中没有静止的物体,一切物体都在不停运动,而且运动的物体之间,都存在一个相对关系。然后举例说,比如乘坐渡船,船向岸靠近,也可以看成是岸向船靠近,因为两者的相对关系是一样的。赵老师加重了语气又说:“但是,我们能说船在向岸边走,却不能说岸朝船走过来了。”整个教室顿时笑成一片。赵老师面朝黑板,也笑得好一会没转过身来。

我们无法知道,当年姚老师按指令跟形势,在给出“批读书无用论”之后,又给出“批读书做官论”的作文题目时,内心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我们永远记得,是姚老师带领着进工厂、下田间搞社会调查,回校后,用那俊秀无比的板书,写下“运河两岸谱新歌”的作文题。当简述一个梗概,让同学们扩写成完整故事,之后估计写出的内容会大同小异时,姚老师又出人意料地点评起每个同学的书写水平和工整程度。见到眼前一亮令人满意的,姚老师就会用夹带着上海口音的当地方言说一句:“弄得来还真不错。”

翟老师有一个超级本领,他随手挥舞粉笔能在黑板上把一个圆画得很圆。那次,翟老师就是在这很圆的圆圈中画了个五角星。突然间,翟老师好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哪位同学回答一下五角星内角和是多少度?全班鸦雀无声。一向和善的翟老师显然激动了:“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高中生,竟然不知道五角星的内角和!”老师是在责怪我们吗?不是的。因为全班无一人能回答,说明并不是该学的没学会,而是该学会的压根没学到。今天再看,翟老师难道不是给了那个年代一个惊叹号吗?

和蔼又不失严格,亲切又紧把法度。可以肯定地讲,有像赵老师、姚老师、翟老师这样的恩师执鞭,每一个好学上进的学生,都一定会学有所成,都一定能长足进步。

由于招生季节的连续变更,我们在前面已经有过初中的两年半经历后,又在东风中学来了个两年半的高中阶段,终于在1974年盛夏毕业离校,加冕“回乡知青”。在生产大队、小队里,与“下乡知青”们肩并肩战天斗地。殊不知,“下”只是过程,不是重点;“回”却是归属,才是关键。于是,“下乡”的陆续回城,“回乡”的依然回乡。庆幸的是,恢复高考给了每一个学子相同的机缘,改革开放照亮了所有人的前方。做工、务农、经商、升学、参军,都可以放飞梦想,都能做得风生水起、万紫千红。

五十年沧海桑田,五十年风雨兼程,尽管每一个人的脚下烙印了各自的诗行,胸中弹拨着不同的歌谣,但有一首曲目,却为大家曾经并长久拥有:东风中学的那首歌。

2021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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