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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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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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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 数

舒歌轻轻推开书房通往观景小凉台的门,用足力气抻展了一下浑身的筋络,正应了自己平日里常常戏称的“拾掇书比写书还累”。别说,眼前的景色,还的确是消解疲乏的良方。蜿蜒的护城河堤上,绿的树,红的花;大堤下的城市广场,更是满地七彩斑斓。

距离眼下这个家大约三、四公里样子,也是在护城河畔,是舒歌的上一个家,至今清楚记得,那时的护城河两岸,普遍是平房式的家属院,像舒歌家住的多层楼房还不多。从凉台向河堤望去,乡野气息十足,可以让人感觉到一些城市味道的,是每天早上时段有人散步、舞剑,半下午时分,荫凉下有人听戏曲、玩棋牌。

转眼整整20年过去,舒歌又将搬去一个新的住处。搬家,对于舒歌来讲,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几千册藏书安个停歇之所。上一次搬家,不过就是个该打捆的打捆,该装箱的装箱,有多少搬走多少,累是累了,但却是很省心。舒歌甚至自我调侃道:“闭着眼睛,统统搞定。”这一次不同,精确讲是大不同,注定会身心俱疲,因为多了一个挑拣剔除的选项。光挑选整本的书也许还好,舒歌很在意的是,夹带在一本又一本书籍中的一片片批注纸条,需要一片不落认真仔细地找出来,清出去。批注的文字,有点类似“日记”的内容,只适合作为个人的备忘、回味,向外流传则是不恰当、不严肃的。舒歌凭经验能预估到,剔除出的书大多品相良好,很可能会进入旧书摊,那些批注条绝不可以随书籍传入他人手中,所以,清理纸条又成了一项费时且费力的工种。

舒歌从凉台返身回书房的当口,“毛毛”由书房门边探进个脑袋,这是一条8周岁的金毛犬,聪明又温顺。“毛毛”瞧了一眼堆满遍地的书,大概它从未忘记小时候因为撕咬烂一本书,而叫主人狠狠训斥的事,这会儿立即意识到:“还是别靠近为好。”扭过头便去找自己的玩具。

“毛毛”的出奇乖顺,让舒歌妻子感到有趣又可爱,随后跟着进到书房:“啊——呀,你这是搬家还是溃逃那?”

丈夫一乐:“听听玩笑话,好像不觉得那么累了呢!你怎么不早点前来视察视察?”

逗趣的话语超过两句便是耍贫嘴。妻子即一本正经地说:“你真的要剔除一些书吗?而且还这么几大堆。”

“那还有假。”舒歌马上又补上一句:“这可不是因为你那‘孟母三迁’的高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书房不一定塞满了书才能称书房。”舒歌完全知道妻子接下去想说什么,干脆打断了话头。

前面已经装修好半年多的那个新家,也都是简简单单的设计,普普通通的材料,平平常常的工艺,让舒歌夫妇颇为称心的是,新小区的位置依然靠挨护城河堤,并且所在河段的水面还特别宽阔,沿河而筑的主题文化公园,时尚又大气。尤其令舒歌满意的是,被当作书房的那个房间,专门设计有一个朝向河面的“户内花园”。看着一脸欣喜的丈夫,妻子说:“古时‘孟母三迁’是为孩子的教育与成长,咱每搬一次家,却都是为了你那堆书的发展与壮大。”明知道妻子是在和自己寻寻开心,舒歌佯装惊讶:“是那,回头再次搬家时,咱们真的又要‘藏’起来许许多多!”

新居那边的书房内,装了两整面墙的顶天立地式书橱,装归装,舒歌的脑子里其实始终在想一个问题:还需要将原有的图书全部搬过去吗?往回稍加思量,这一屋子书,还真没剩多少是自己常翻常阅的,藏书藏书,果真是“藏”得严严实实。早先的20多年时间里,书籍的的确确是少不了、离不开的好伙伴,阅读需要,写作更需要。舒歌眼瞅着那些充满了年代感的典籍类,作为自己写作时使用的工具书,一册册、一套套,都不知被翻过千遍万遍。什么“爱不释手”,什么“手不释卷”,在那个年代,舒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每时每刻都在增添着那切身又深厚的感受,从而留下了铭心镂骨的记忆。叫舒歌苦闷又不解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书籍日益成了一种摆设和装点。妻子每每进到书房,总忍不住来一句:“要‘人设’,先要摆设呀!”舒歌笑而怼道:“你不觉得也跟着沾光吗?”妻子拒领:“谢谢,一万个谢谢,那都是你的独享门面。”

舒歌脑子里既然开始盘算着,那注意力自会向这方面转移。平时还真没太在意,这粗粗一看,好家伙,光“报喜文学”类书籍,就几乎占去了两节书橱。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出于人情、碍于面子,一本本日积月累起来的。那一幕幕颇具趣味的送书情景,挡不住就在舒歌脑海里浮漂上来。一个个“人物”级熟人,拎着捧着一大包书,进门即掏出一本,掏出后即扉页题字,诸如“雅正”、“指教”什么的,舒歌感觉还说得过去,而让自己“留存”,凭什么呀?但当着面,也只好收下,不仅收下,并且边收下还要边美言称赞。遇见一个很熟悉的,舒歌时常会笑问:“又是‘报喜文学’吗?”对方也不在乎:“可不是嘛!这一亩三分田地都归上面,我要是‘报告’为忧,对上怎么交待得过去啊!”双方一阵大笑。盘算来盘算去的过程中,舒歌不经意间在纸条上落笔写下这么几行字:应当研读和珍藏的经典;值得反复阅读的名著;可读可不读的书籍;印满了一些文字的册子;因为印上了文字而使人难为情的册子。别看这寥寥数语,却恰似一架大漏筛,该“漏”该“留”,一筛便知。主意打定,漏筛敲成,烦劳一点筋骨倒变得相对简单又容易。自昨天到今天,舒歌一直就这样筛着选着,累是肯定的,但还算顺利。

妻子惊呼的“可是”,虽然让舒歌打断,但绝对有她的道理,见丈夫接续埋头整理着,转而轻声细语地说:“看你这阵势,那码齐的几小堆是准备搬去新家,而乱糟糟的几大堆全是剔除的?”

“是啊!充数装脸面的不再需要,坚决舍弃。”舒歌继而夸起了妻子:“老婆子,你真是好眼力。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几大堆不值得带去新家啊?”

“就你会装迷。带不带,那反正都是你的宝贝。可是……”妻子这才回到她之前的“可是”,凑近了丈夫说:“如果只带过去少部分书的话,那满山墙的书橱不都要空着呀!”

你来我往间,妻子已经视频连上了千里之外的女儿:“丫头,你老爸打算舍弃掉那些宝贝书,我们的大书橱白白装啦!”视频那头不惊不怪,倒像是早胸有成竹似的:“那就将收藏改为展销摆法呗,老爸必定在行。”妻子一时间有点懵。“到底还是女儿比你灵透。”舒歌淡淡一句,顺便逗过妻子,接着又一板一眼地讲:“女儿的意思,让图书们来个全体向右转,变前胸贴后背的纵向队形为肩并肩的横向队形,一律面朝读者。”

“这不还是充数吗?”

“充数和充数不同,从前的那是滥竽充数,而即将实行的这个‘充数’,不再是冒充的充,而是扩充的充。”见妻子瞪大双眼,舒歌或许有点误解对方还在懵着。哪知妻子紧接着说:“经典、名著,每一本每一部,都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充’之无愧。我亲爱的舒先生,您是想说这些否?”

“知我者,老婆大人也。”舒歌猛然发现,妻子的智商全都找了回来,正严阵值岗呢!

“什么知知知的,你那点歪道道,应该讲是‘识破’你。”

舒歌一仰脸一伸腰,试图来一来深刻点的阐述:“那些滥竽充数者与经典名著相比,一个是穗穗干瘪,一个则是粒粒饱满,你说是不是?”

“是,是,好吧?我要说不是,你的歪道道可能会没完没了的。”

“哎,哎,老婆大人,在这些高品质的精神食粮面前,咱俩说话应该放庄严点、敬重些。”舒歌历来就以为,任何一个自我表扬的好机会都不该随意错过,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包括我的歪道道,那也是品质不错的精神食粮哦。”

“你那食粮……”

“食粮,食粮。两个主人在弄什么好吃的吗?”听到书房里似乎不停在讲吃的,“毛毛”摇摆个尾巴朝书房而来,一下把女主人的话给截断。“毛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没见有任何吃的,带着失望,旋即闷头走开去,心里八成还在想:“根本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怎么就把两个主人乐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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