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过审

满地的油菜花，把整个未庄涂抹上了一层金黄。

今天，阿Q的心情原本很爽，但让地保硬拦着，说了一通参加“人头过审”的烂事，真倒胃口，甚至闻着远处飘来的喷喷香的煎鱼味也想作呕。

这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地保拦住了。早先，阿Q是听说“人头过审”的，还晓得未庄大大小小的酒馆、饭庄、煎鱼铺，赵太爷家的马车、轿子等等，都要常常过审。可什么叫“人头过审”，阿Q弄不懂得，地保告诉说是按人头接受审查，阿Q他还是懵懵懂懂，直到地保喊了一声“就是衙门的人审问你”，阿Q才明白了过来。

阿Q从来也不怕什么审问，包括城里头来的衙役。住几天城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吃个煎鱼还把葱切成细丝，哪有未庄寸长的葱叶吃着有味道。要说那“忘八蛋”的官骂，更是没得未庄“他妈妈的”朗朗上口。至于说“人头过审”需要按人头收费，阿Q也不怕。“那天在赵太爷家，地保为自己说了一句解围的话，老子还赏了他二百文酒钱呢！他妈妈的……”阿Q心想。

惟有让阿Q感到堵心的是，这“人头过审”自己能不能顺利过关。

先说这姓名。阿Q既不是姓，也不是名。原来阿Q和赵太爷是本家，理当是姓赵的，但赵太爷给阿Q一个巴掌的同时说了：“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从此便再没有人提起过阿Q的氏族来，阿Q自己也终于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姓了。

再说籍贯。没有了姓氏，又如何确定得了籍贯呢？倘若和赵老太爷是本家这一点得到承认，那无论是陇西天水，还是山西洪洞，其迁徙脉络毕竟好考究。可是，眼下的阿Q，什么也无法确定。

还有就是常住地。尽管阿Q在未庄已经居住了许多许多年，但凭未庄人对赵老太爷的敬畏，谁还敢说阿Q是一直住在未庄的！那个土谷祠，能说是阿Q的合法固定住所吗？显然不能。

就上述的那几个尴尬疙瘩，阿Q还怎么过得去审呀！

其实，也许阿Q没有意识到，除了姓名、籍贯、住址那几个麻烦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在等着他。那就是生活中的不良记录。瓜田梨下的那几下三脚毛，当然是不足挂齿的。三棵青菜四个萝卜，别说城里头的衙役不会在意，就是未庄的小脚女人们也看不在眼里。恐怕也只有那小尼姑会多管闲事，非一口咬定说阿Q偷了菜园里的萝卜。不会是小尼姑对阿Q那古怪的滑腻感觉有了什么察觉？应该不会。即便有，也难以被记录在案的。惟有的，就是阿Q跪在吴妈跟前，央求着“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女人这“害人的东西”闹亡了商，弄坏了周，终究又害了阿Q。这让整个未庄都炸了锅的事件，大抵谁也瞒不掉，谁也摁不下的。一个无姓无名又无家的人，一个事实上只能认定为盲流的人，居然有这般放肆的举动，还有哪个公差的衙役能让其审查过关呢！

虽然阿Q也达观地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就未免要进行人头过审的，不过，自己过不去这审查关又将如何是好啊！

阿Q自有阿Q福。春晨的未庄那洁净的空气，让阿Q突然间来了灵感：对啊！去找举人老爷！阿Q在举人老爷家帮个忙，就能在未庄得了新敬畏，甚至可以说和赵太爷差不多。让举人老爷帮忙办个“人头过审”，应该是小菜一碟，何况，据说举人老爷已经做上了衙门的什么帮办。想到此，阿Q便飘飘然进了土谷祠。过了人头审查关的阿Q我，那是何等的风光！王癞胡怎还敢扭我的辫子，秃儿秀才怎还敢朝我抡棍子，小尼姑怎还敢多管我的闲事放黑狗追咬，更有吴妈那小孤孀怎还敢装疯卖傻害我无地自容……“他妈妈的忘八蛋！” 阿Q禁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仿佛故意要让全未庄的人都听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