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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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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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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别说我是“螳螂”

大清早开始,老唐就觉得六神无主。莫非今天一定要出点什么事么?意外的,还是意料之中,甚或讲虽不属于是等着盼着,但也绝不胆怯的什么事?

妻子照例准备好了丈夫爱吃的几样早点:“安安稳稳的,难事再多心事再重,该吃饭的要吃饭。”

“收了吧,饿了再说,外面到处有吃的。”

“我说你怎么回事,饿着肚子不说,还带着一肚子气往外跑吗?”女人嗔怪的口吻,可是抬头望着男人出门时稍显伛偻的背影,女人又心一软,眼泪不再听使唤,直向外涌。

薄薄的雾,混沌着整条巷子,如同此刻老唐那含糊不清的脑颈血脉。明知今天的尝试,大概率与往日无异,空手而归还要受尽奚落,但不死的心总会催促着自己,放下全部的面子所有的尊严,还是要去那两家甲方单位讨要该得的款项。明知这样白费徒劳的努力机会,也已所剩无几,尽头便是……

巷子尽头的一幕,已让老唐来不及继续往下去想。几盏忽红忽蓝的警灯,毋容商量地闪烁着,公事公办的灯光映射下,几个制服的身影清晰可辨。该来的终归会来。老唐微微抖了几下那倔强的嘴角。

老唐的公司,客气话是“不太大”,实在话那是叫很小。最近几年里,打通了全部关系,用足了所有人脉,还不错,承接了不大不小两个工程,一个是房屋修缮改造,一个是小区配套设施。做工程,本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未曾想,老唐自打扛上这两个工程,似乎与那原本还算滋润的生活渐行渐远,“更好”二字,已经是远在天边的事。一点儿也不错,就因了一个字:债。

尽管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拉了东天补西天,求了爷爷告奶奶,但两个工程还是如期竣工。工程通过验收,自皆大欢喜。只有老唐一肚子苦水,咽不下,又无处倒。两个甲方单位还欠着自己超过一半的工程款,老唐咬着牙可以忍能够挺,可是,材料供应商那边催得紧呀!更要命的是,两个施工队伍的工人工资,一头欠着100万不到一点,一头欠着100万多一点。两个队伍的头头,未必是成心故意怎么着,当然,人家成心故意老唐也无话可说,毕竟是自己欠人家的不是!每天,不带“几乎”的,每天三五成群盯紧缠牢了老唐。

“唐总,您行行好,给咱结了吧?”

老唐哭的滋味都有,“行行好”该我老唐求你们的啊!

“唐总,您再不给结工资,我们连问您好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滑稽话还真会聊,你们怎么有力气成天追着我围着我啊?老唐苦笑着,也只能在心里头想想。

“唐总,人都说,挣钱是为了生活,花钱是享受生活。我们这样死乞白赖地讨工钱,可算是在糟蹋生活的。”

话到这份上,老唐再也按耐不住,耷拉着眼皮,说:“各位好兄弟,你们好歹还有个生活拿来糟蹋糟蹋,我压根就没有生活,早就没了。”老唐哀求两个甲方单位给付工程款的场面,那叫个曲折,那叫个挫败,那叫个不堪,唉!“对了,我老唐跟各位兄弟说得着嘛!”老唐差一点就要吼出来声。

一向通透的老唐,也时常安慰自己,人嘛,大概不是正在讨债,就是在赶往讨债的路上。反转过来好象也相同。不是正欠着债,就是接下来将可能欠债。老唐我呢,一面是正在追着讨债,一面是正在被追着讨债。两头担子一肩挑,难就难在,这担子总是一头下沉一头翘。

老唐打很小起,就听前辈们津津乐道于那个王老五讨债的故事。说王老五借钱给了赵老六,赵老六因生意失败无法兑现还钱承诺,只得四处躲债。那天,气急败坏的王老五终于堵住了赵老六,声言:“今天不还钱,别怪我对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赵老六除苦苦乞求再宽限时日外,还奉劝王老五:“盛怒之下莫出手,千万别为一点有可能是误会的事,而惹出天大的祸。”罢,罢。待王老五夜晚返回家中时,发现妻子正和一“男人”睡得香,就在王老五准备举刀劈下时,突然想起赵老六的话。后妻子告诉王老五:“因为你出门讨债,一人在家害怕,所以让闺蜜装扮成男人模样陪自己,用来壮胆。”一场虚惊后,王老五立刻想到要好好答谢赵老六,不仅要将之前的欠款一笔勾销,还提着厚礼登上赵老六的家门。

此刻,甚是困惑的老唐不停在想,自己对两个甲方单位,什么时候都是好言好说,做不出王老五般的举动。同样,自己也多么希望两地的包工头及工人兄弟们,也千万千万别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念头。老唐越想越迷茫,越想心里越没了底。

美丽的故事,只能一如既往地美丽在故事之中。老唐无意去学王老五举刀,那两个甲方单位自然无从学做赵老六。如今是什么年代,谁也不太可能动辄拿把刀子摇来晃去,因此,翻转过来论,两边的包工头及工人兄弟们,虽说做得了王老五,却也肯定是将刀子换成了法律之剑,那么,老唐再想学做赵老六,恐怕连门都没有。

先一步竣工的,是房屋修缮改造工程。工人们多次向老唐讨薪无果,即向有关部门申诉,有关部门闻风而动,在最短时间内向老唐下达限期改正决定书,责令老唐在规定期限内付清所欠工人工资。真是的,包括当年与女友谈恋爱的那段岁月,老唐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飞快。仅仅三两个月,老唐转而就成了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的嫌疑人。对老唐而言,虽是意料之中,但仍旧感到来得太快;虽早有思想准备,但依然是心惊肉跳。

巷子尽头,警灯不声不响地闪烁着,居然带着点不淡不浓的人情味道,可是,不失温和的灯光还是刺痛了老唐的双眼,干涩的眼眶一下泛出了湿辘。那副亮铮铮、冰冰冷的环状物,在老唐的手腕处发出一本正经的咔嚓声,制服人员规范的照本宣科,不多一个字,不少一个音。待坐进车子里,老唐倒先有一声没一声的念念有词开:“这样也好,我可以静心了。不然……”车里人没加以制止,也没有搭话,其中的一个制服扯了扯老唐衣袖,意思猜着是:“你就别嘟囔了,有你说的时候。”

第一次与制服们过招,比老唐想象中的情景,来得更自然一些。老唐时而慢条斯理,时而急不可耐,他要将自己的境遇,更想认为说是惨遇,详尽地又恨不得一口气吐出来。前前后后、一五一十,长长短短、粗粗细细一通之后,老唐朝着面前的几个制服说:“凭良心讲,我哪是恶意欠薪,有一点法子,这事也不能闹到你们手上。”

一个制服开了腔:“你讲的所有情况,我们都会一一核实清楚。至于说法子嘛,你还真的必须要好好想想。”

事情告一段落,制服们起身而出。老唐他要起还没起的空里,只听走廊里传来“螳螂捕蝉”怎么怎么的,声音走远,老唐只把“螳螂捕蝉”听得真切。那么,每一次螳螂捕蝉,都有特殊的天意吗?老唐晓得,这不是莎士比亚的原话,但就是这么个大差不差的意思。老唐简直又要嘟囔开:“谁是螳螂?反正我不是。”前面是两个欠我工程款的甲方单位,后面是两伙追赶着我讨要工钱的兄弟,老唐我夹在中间。这已经足够复杂的关系之外,还有着可能不止一个方面的制服们。这“螳螂”,好像并不是谁想当谁不想当的问题。

老唐进到里面,蛮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外面的闹腾,却是大有翻了天的气势。那个稍后竣工的小区配套工程的施工方,猛然间发现老唐失了联,二话不说,当即报案,认定老唐玩失踪是故意的,是不怀好意的。

案情重大,制服们自不敢懈怠。一番初步侦察,制服们感到老唐的失联甚是蹊跷,其中必有隐情。依据掌握到的情况,结合长期的办案经验,制服们很快有了大胆推测。果然,没太费周章,便在另一地的同行那里,查得老唐的确切去处。

老唐一脸的无奈,满腹的委屈。不同地方的制服轮番出现,藏蓝色制服与藏青色制服交替着进行。劝导是同等的耐心,讲解是一样的深入。老唐甚至还透彻理解了什么叫“两法衔接”,什么是“三个效果”的有机统一。

那天,又是告一段落。制服们刚出门,走廊里再次传来“螳螂捕蝉”的议论声。这次,老唐不再淡定,说兴奋激昂才更合适一点吧,嘴里头一边脱口喊着:“我才不是螳螂。”一边又大呼“报告,我想到了法子,我要报告。”制服们闻声折返。老唐心如火焚,唯恐错失掉头脑中的一闪念“法子”,嘶哑着说:“报告,我不做螳螂捕蝉,我要做唐郎在后。”制服们照常一脸肃穆,或许是强忍住了笑:“你先别太激动,有话慢慢讲。”

老唐告诉制服们,自己愿意先用唯一的房产作抵押向银行借贷,还清所欠的全部工人工资,然后再正式提告,向两个甲方单位追讨工程款。末了,老唐浑身颤抖着,泣不成声:“真心希望能得到法律的帮助啊!”制服们相视无言,迅即又一齐向老唐投来值得信任的目光。

不日,老唐一案以“酌定不起诉”终结。

高大的院墙外,阳光灿烂。妻子轻柔地为丈夫擦抹着眼角。老唐昂首望了望天空,牵握起妻子的手,头也没回:“走!”

“唐郎在后”的故事,随之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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