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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汝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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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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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弱女子

盐菜香,老舅娘,

盐菜臭,骂老舅,

老舅躲在门背后,

放个屁,满家臭……

不知道在哪儿学的童谣,这些天净回荡在脑海里,一面想着那些遥远的过往,一面踏着有薄薄微霜的球场,我往宿舍走去,凛凛的寒风吹得人无数躲藏,它透过棉裤,直刺骨髓。

其实记忆中的初冬很温暖,尽管那时没有电炉、席梦思、羽绒服……但每天清晨妈妈做完早餐后都会为我们把毛衣烤热乎,再去叫我和弟弟起床穿衣。毛衣是她自己织的,我和弟弟一人一件,款式都差不多,所以很多叔叔阿姨总调侃我和那小我两岁的弟弟是双胞胎;母亲也织毛线拖鞋,做布鞋,她会绣一些简单的图案在上面,穿着很轻巧,舒服,亦耐穿。南方多雨,一层秋雨一层寒,雨淅沥的天气,就只能在家闲着,没有电视,唯一的乐趣就是听母亲和奶奶在灶台前的柴火堆旁时而捧腹大笑时而低声细语的聊家常,金黄的火光映得她们的脸庞格外动人,零碎的笑声夹杂在淡蓝的炊烟里,窜过竹楼,爬上瓦扉,最终稀释在浓雾里,在十年后的今天回响在我的脑海。有时母亲也会让我帮她拉线——她将我拉直的几根细线合在一块儿,挽起裤管在膝盖以下的小腿上揉搓,那微高的脚弓,每一用力,连通脚指的筋脉就在脚背上绷露出来,她的脚瘦小,雪白雪白的,脚背上若影若现的血管像是缠绵在洁玉里嫩绿的棉絮一样,脚指头儿像嫩藕芽儿似的,线都辫在一起后还要过一遍蜂蜡,这样一来缝制的布鞋相对也就更牢固,且引线时也会更加顺畅。为了奖励我,母亲可能会一面做布鞋一面给我烤重阳打的糯米粑或者秋日里霜冻过的红薯,那样的香甜,是我这十余年浪荡间最难以忘怀的。

那时的母亲二十出头,在我印象中她是很美丽的,不是那种一瞥惊鸿的美,亦不是妖艳,那是水一样的柔美——或许一眼望去不觉如何,可慢慢的,慢慢的,你会越来越想望着她,不舍拂去怜爱的目光。但一直以来母亲从不施粉黛,最多就是冬日里抹点雪花膏,若遇到赶场的日子,她不但自己抹,还非要给我抹,倘若不是觊觎场坝上那碗牛肉粉,我是如何也不愿意让她给我脸上抹的。在乡下不比城里,缺点什么上街去买就是了,这儿不一样,赶集称赶场,六天赶一次,这一天也是农村里众多妇人最喜爱的一天,平日里起早贪黑,回来吃完饭就歇着了,凑巧聚了几个邻居也不过拉拉家常便回去睡了,加之每天有活做,所以头发也就随意梳个髻用黄色胶筋捆着不散便是,穿的自然也是下地的破旧衣裳。而赶集这天,不管是有钱人家还是穷苦人家都不免要上街去买点东西,不管是买几斤水果几斤肉还是只买一小包菜籽儿,背篓都是必不可少的。妇女们早早地起来,从灶上烧壶水在院门口洗完头,迎着晨曦做在小木凳上梳着,待头发干了,左邻都来全了,便一块儿有说有笑地上街去了。

场坝上人潮涌动,本不宽的道上摆满了各色商品,有卖黄胶鞋的、有卖水果的、还有卖一捆一捆旱烟的,当然也还有就地架锅卖凉粉,油炸糯米粑的……再加上往来背着背篓的行人,街道就愈发显得窄了。我和母亲走在场坝上,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太会砍价,有时候实在想要买点什么都是她同行的张嬢嬢帮忙,那是口齿伶俐的婶婶,大伯屋里的,亦是我最好的堂兄的母亲。那天同样是她替母亲和老板为几块钱的白矾讨价还价,母亲想买一点回去泡筒筒粑,也就是年糕,南方湿潮,最好的存放方法就是用白矾水浸泡;眼看就要讲定价钱了,却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一个魁梧煞人的大汉,他一把擎住母亲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烂婆娘,拿了东西就想走,怕是世上没得这本经念哦。”

母亲把我拽得死死的,她一脸的茫然和害怕。婶婶不再和卖白矾的老板论价,回个身来就帮母亲还嘴:“刀砍的,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拿你的东西了,你不要架个炮见人就放。”

那汉子一面凶神恶煞地看着母亲,一面从母亲背篓里拿出一沓毛鞋垫:“这个是啷子?我家孩(鞋)垫会长脚走到你背篓里吧?”

婶婶也不示弱,不理一旁抽泣的母亲说:“我怕是啷子金鸡巴银卵蛋啊,几双烂孩垫,没得见过!(不稀罕)”

………唇枪舌战了不知多久,场坝上有些好心人许是看我和母亲哭得可怜,就劝那汉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东西拿回去就算了,跟个婆娘计较什么。后来在回家的路上,婶婶还愠怒地责怪母亲没出息,被人家几句话就吓到了,那时我才入梦初醒地意识到,那鞋垫是婶婶顺手牵羊拿进母亲背篓的,倒不是栽赃陷害,可不能把这样的恶名扣在我婶婶头上,她是那样的精干、热心肠,无非是乡间妇人爱占点小便宜罢了。也正是源于此罢,直至现在婶婶对我们一家都特别的好,其实以前也好,只是我觉得有所改变而已。

进家门前,母亲拉着我的手立在屋檐后,她擦了我和她的眼泪,也重新理了一下她一头乌黑的头发,然后抱住我说:“鱼儿,今天的事不要跟你爸讲哈?”

“咋个嘞妈,又不是你拿嘞孩(鞋)垫!”

“憨包,给你爸讲了他肯定恨你大伯,大妈妈也是没得坏心,反正你不要讲就是。”

虽然那时我很不明白,但我也没和爸爸说,其实一方面也是因为和父亲的疏远,他总是对我很严,记得那时我读一篇《乌鸦喝水》被他揪了好几次眼睛皮——因为我总是离课本很近。所以我和爸爸直到这两年才有点家常可聊,之前基本上没有主动和他说事,什么都和母亲说。十来年一晃就过去了,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堂兄都生儿育女了,每次我回去婶婶都会做很多好吃的叫我去,不管是为着我和哥哥要好的友谊还是不可隔断的血缘关系,她都对我很好。而如今,哥哥的爱媛都能扑腾扑腾着叫我“叔叔…叔叔”了,或许现在都生活在城里,对那小山村里的往事早已忘怀,是啊,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二十岁了,妈妈正是二十岁的初冬生下了我,如今我二十岁的初冬,却来到了北方,一个她想象中冷到不愿让我来的地方;我亦不再是那个看着母亲被人冤枉而只能害怕地和母亲一起流泪的小男孩了,当然,如今不可能有那样的事儿再发生,但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母亲的半点屈辱。

她是那样的柔弱,柔弱到不太敢出门,只能日复一日地躲在家里等待,等待她出门打工的男人春节返乡,等待她一双儿子放学归来,她甚至弱到不敢和外面的世界接触,我们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以至现在,她动人的面容上微微的泛起了丝丝皱纹,飘逸的青丝里长出细细的白发,她还是那样的柔弱,柔弱到只在家等待着,千里之外的我和弟弟放假归去,陪她唠唠那平凡日子里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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