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月的时候,明湖旁的青苹果还只如鸡蛋般大小,从浴室滴答着发梢上的水珠回来时顺手偷了两个把玩,苹果是深青色、小巧而精致的;我用削铅笔的小刀把其中一个对剖切成两半后,它渗出乳白色的汁,一肚子晶莹剔透正由粉白转黑的苹果籽儿,用手去摸,是温软如玉的,偷偷用舌头尝了小小一口,味道稍稍的甜,更多的是酸涩。其实我挺喜欢涩涩的感觉——不可名其状,似是天真的少女眨巴着溜溜的黑眼对着你开怀的笑一般;回味着舌尖上的感觉,信手就将另一个苹果放到了书架上,它就静静地伊在那儿——伴着我淡淡的烟草味。
梨花盛开的时候,湖畔总有三五成群的花枝招展少年,有的伊在树荫里看书、有的则在同天鹅嘻戏,幸而北方的夏日不那么闷潮,否则新生的鹅宝宝就不能那么舒坦了、偶尔也有伴侣们聚在草坪上,吃着零食、他爱谈天,她爱笑;尽管那热闹并不属于我,但还是很享受一面听着那“笑渐不闻声渐悄”的动人声音一面独自坐在蓝格盈盈的马兰花旁静静沉思。还有桃花、梨花、海棠花…就连那细细的柳絮也不忍错过这般动人的季节,它随南方拂来的暖风在空中漫舞,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是落到了某个女子齐肩的青丝上、或是拂在了绽放着天真笑靥的孩子的脸庞上、也或是随风去到了远方的远方。那个季节里,岸边的欢笑夹杂着喜鹊的歌声为湖里的天鹅伴舞,它们在一圈一圈微波围着的舞台中心挥舞着翅膀;你若捧一杯微苦的速溶咖啡静坐一旁,凝视着它周围闪闪的红色霞光,竟会有一种飘飘然且如坠仙境的幻觉。
可渐渐的,花儿都将悠悠地落下,待初秋时,那叶儿亦会变得枯萎,仿佛只一夜之间就全都落到了地上,依旧是有行人驻足,仰面感受这淋漓尽至的萧瑟的秋,像是要抓住这湖畔最后的生气一样;那时我常常听着鲍勃迪伦的歌曲,往往在踏着秋色的时候循环播放那首《永远年轻》,如词中所写:“希望你永远年轻。”可一春一秋的轮回,这湖畔的人又哪有永远的年轻?就连那春日绿意盎然的柳叶儿此刻也茫茫落下,像是在奔赴一场离别的盛宴,叶雨中那仰面的女子又像在注视着岸边人行道上的绿灯,它像极了盖茨比对岸的导航灯,扑棱扑棱地眨巴着眼睛。
直到寒风凛凛的冬日,我再踱步去明湖畔时,那灯依旧暗暗地亮着、那苹果枝头上的叶儿却早已落得精光,要是不顾旁边的高楼只透过枯枝仰望昏黄的晚霞,还真有点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不只是苹果叶,还有那海棠、柳树叶、桃叶、梨叶……它们都曾随西北劲风如蝶般翩翩飞舞而下,厚厚的堆积在湖畔的每个角落,也有一些被顽皮的风和路过嘻戏的女子卷到了湖里。湖面已然结冰了,可风过时,地上的叶儿又如黄蝶般扑腾着粉翅,自然是飞不高的,只在地面打旋,远远的看去,就像一片翻腾着的叶海;它浩渺苍茫、无边无际,这海本没有什么水,只有无数枯叶漂在海面上,又平匀、又软绵,浑如花团锦簇般竟把海水都盖住了。而那些无力的枯叶亦只能随波逐流、听其所止,尽管在春日时它们之间还绽放着动人的花儿,惟夭如桃、秾如李、富贵如海棠、孤高如梅、洁白如梨……但此刻,哪里经得住这般委屈,早已沉沦汩没其间。
踏着这样的巨浪,我不禁心绪万千,理还乱,只得落荒而逃;回到宿舍,我不禁想起书架上的《荒原》后四月放上去的苹果,也不知它此刻怎样了。拿到眼前时,它还是那般小巧精致,再一注视却发现它原本如少女皮肤般紧致泛光的果皮已经变得枯黄,且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四月的时候,它还是那样的青涩,如今却衰败如此!四月,冬天,一次轮回,一次生命的周转,我不知再将它那尚未熟透的种籽种下是否能再生出迟钝的根芽?我想起荒原里的诗句: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让人们被窒息的寒霜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了少许的生命
…………
如是这般,四季轮回,又要步入四月,荒原周而复始的长芽、开花、抱果、成熟、落叶……就算顽皮的孩子过早地偷走未成熟的苹果,可绝大多数还是会按时成熟,秋日的叶也同样纷纷落下,冬日的海也依旧翻腾……或许,并没什么改变,什么样的花,都只能听秋日荒原叶海那巨浪所止,随那狂波逐流;惟其经受那样的委屈,不过早地摘下那苹果,才能按时成熟,按时落叶,按时轮回到来年那动人的季节里,再度开出美丽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