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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维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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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罪(组诗)

雪后

 

吴家岔,东西南三面环山

南山有三道梁

大雪过后,埋母亲的那道,比其他的

更白一些

 

 

雷雨天的山梁

 

闪电对云间的事,一笔带过

风在追查雨的下落

光秃秃的山梁上,我像一个决意赴死的人

任凭风雨雷电的击打,执着地

低头赶路

 

牛车、摩托、小四轮,轮流从身旁经过

车上有人问:搭不搭车

我摇摇头

又说:不要钱,免费的

我还是摇头

又问:雷雨天,不要命了?

我点点头

 

我知道,母亲长眠的山坡,就在前面

多少个雷雨天,母亲抢背洋芋和麦捆下山

雷电同情有着一对小脚的弱女子

每一次都轻轻放过

 

我相信,上天依然是仁厚的

雷电,不会为难一个赤子

以自虐的方式,赶往母亲的墓前

 

 

赦罪

 

斩草除根者,悉数败于草根

打柴的路,放羊的路,挑肥的路,掩于荒草

村子,很难听到一声咳嗽

通往老宅子的土路,走失在某个寒暑

 

少年时犯过的错,不用羞愧了

枯草一茬茬地遮盖,是非

已无从辨别

 

大自然,这位勤劳的善后师,正在

一点一点抹去人类的脚印

罪过,全都赦了

 

还好,有一条小路清晰可辨

从我的脚下开始,沿着山梁攀上去

那里,就是老马家的祖坟

 

 

瘸腿老赵

 

公用电话亭,是一个头戴遮阳帽的少妇

站在街边,风雨无阻地等一个有缘人

 

瘸腿老赵犹豫着,挤进少妇怀里

他用难懂的方言,加上挥手、跺脚、流泪

动情地倾诉着、责问着

 

等在一边的工友说:家乡有人撞见

他的妻子在别人怀里,就像

现在的老赵

还说,他的儿子经常逃学;他的母亲

一直有病

 

入冬前的一场小雨,冰冰凉凉地下着

这雨,落在地上是水

落在眼眶里,像泪

我想,如果落在老赵的心里,必定是血

 

 

差别

 

汽车经过时,草地上的牛作出不同的反应

有的沉湎于吃草

有的甩着尾巴,后退了一些距离

有的做出了攻击的准备

 

只有少数几只,忘记了吃草

角尖指着天空,久久地

目送远去的汽车

 

假如有文化,这几只

可能成为诗人

 

 

相认

 

我们走近这群花奶牛,它们

一齐把头转了过来

有的还舔了舔孩子的手心

 

奶牛目光温润,神情安详,母亲一样

我家的孩子们,都是

喝牛奶长大的

 

 

门禁系统

 

我被门禁系统拦在小区门口,像一个嫌疑人

身份证和面孔,轮番刷

一遍遍地确认,一次次地拒绝

 

也许,看透了我的绝望

也许,看清了我的无辜

就在转身离开时,门

居然开了

 

岳父的门禁系统严重老化

在他模糊不清的双镜头前,我反复出示面孔

却迟迟得不到认可

 

 

墓碑

 

滑坡、危岩、落石、崩塌、岩溶、岩爆

有害气体、山体错落……

每一项,都要以命相扛

修建成昆铁路,平均每公里

牺牲一名铁道兵战士

 

列车从零公里出发,依次通过一千个公里标

那些小小标桩,在夜间

被列车头灯照亮,随即陷入黑暗

就像生命之灯,瞬间熄灭

在日间,看得久了,竟然看到了

一字排开的墓碑

 

 

戈壁感怀

 

戈壁是西部的一块胎记

触摸它的粗砺,辨认我的故土

戈壁是时光中的一块疤痕

轻抚它的隐痛,唤回我的盛年

 

戈壁是鹰翅尖上的一缕风,是沙狐

喉中的一声吼

戈壁是少年足下的一段无知,是青年

胸中的一团爱欲

戈壁抛锚了懵懂迷惘的抱负,筑起了

向往远方的出师祭坛

 

我的列车正在碾过戈壁

沉默的戈壁,举起飞翔的石头

掷向曾经的少年

击中一串串微甘微涩的记忆,敞开了

微微起伏的胸膛

 

 

我与鼠类

 

视觉弱下去时,听力强了起来

熄灯之后,分明听到一个鼠类家庭的活力

如果再静一些,我将介入它们的交谈

分享鼠辈的喜悦、忧伤和爱

 

墙角,有一个美满之家

我仿佛顽固的隐私癖患者,入眠之前

习惯于偷听洞中的呼唤应答

人类和鼠类,似乎是月球的正反面

阳光只青睐正面,而背面

处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时间的魔力,驱使人鼠逐渐向对方靠近

鼠们登堂入室、爬高上低,俨然主人

而我,偷偷摸摸、深藏严锁,活像一个

侵入土著领地的殖民者

人心、鼠心,在日夜轮替中

互换并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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