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组诗）

等待

每天都在收拾

每天都在等待

就像等待一个婚期，一个归期

也像等待一个死期

进入这个季节，时间慢了下来

太阳迟迟不落

月亮迟迟不圆

慢下来的，还有我的脚步

有一些想法，溶在莲花河的流水中

河水更加缓慢，每天都在等我

经过时，把一些想法捞起，一些想法浸入

一遍遍察看，一遍遍淘洗，一遍遍修改

退休，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陪我等待的，除了缓慢的时间

还有满树的枫叶

时间不到，它们总也不红

药渣

庄后面，每天倒一堆药渣

白术，当归，车前子，甘草，桔梗

好像一堆堆牛粪

区别是，牛粪招苍蝇，药渣不招

我的一个爷爷，每天咽下苦药

每天盼望好起来

命，在火上熬，一天不如一天

就像熬药，一遍比一遍寡淡

有一天，爷爷的院里响起了哭声和唢呐

我们被摁在院里下跪

破衣烂衫地，一个挨着一个，跪了一大片

我又想起了药渣和牛粪

一堆一堆，黑乎乎的

胎记

都说父亲刚强

三岁时，父亲外出逃荒，客死他乡

我不记得父亲的模样

骨头，在我的体内一天天长硬

遇到拳头，立刻成为铁

只有眼泪，才是溶化骨头的强酸

我和哥哥盘腿而坐

商量父亲的骨骸要不要迁回老家

坐久了，体内有轻响和隐痛

我知道，父亲，给了我一副不会打弯的骨骼

每一块骨头，都有一副刚强的性格

疼，是父亲留给我的

一枚胎记

 耐心

坐在花岗岩石板，看女司机停车

侧方停车也是我的弱项

总也停不好，总也不甘心

美女司机，耐心地倒车，耐心地回轮

总也不着急

坐得久了，我要起身动一动

血压太高，心率太低

有必要告诉心脏，人间，有我不舍的牵挂

又一次倒车，又一次回轮，又一次失败

总也不气馁

石板，坐出了人类的体温

耐心足够时，再冷漠的事物，也会

显出肌肤一样的温润

石板，坐出了人类的体温

耐心足够时，再冷漠的事物，也会

显出肌肤一样的温润

回归到我的来处

好想找一个封闭而柔软的空间，粉红色

把身子团起来

四肢收拢

耳边除了水声，一片安静

好好地睡一觉，是我此刻的愿望

我虽然不记得母体的温暖

可时常怀念这样的睡眠

只是，我已经学会了用肺呼吸

不再适应浸在水里

拜佛

膝盖，是农妇的另一双脚

跪行中，把洋芋籽和豆种安顿到土里

其实，她们可以站起来

顺着垄沟走一趟，照样撒种完成

可不得不承认，跪过的土地

出苗率更高，长势也更欢一些

收获的时候，再跪一次

如同拜佛，一跪许愿，二跪还愿

深雪

血管容不下太多的盐，六克为限

人间容不下太深的雪，山中月色足够

一夜落雪，真相暂时隐去

有人感到萧瑟，有人看到静美

我吞下一些药片，排出体内的盐

血液不再粘稠

在这深雪覆盖的早晨，我们要用什么神药

过滤人间的咸涩

换回一条月光清纯的河流

钉子

许多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枚钉子

我预备了无中生有的一端，也预备了

挨敲打的另一端

闲置在工具盒中，闲愁上身

我会默默地生锈

挤进密集的场所，周围会有

骨头碎裂的轻响

铁，终归是铁

暗夜里，我偶尔会叮当作响

就像一种精神一样

有贵金属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