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座碉堡

最后一座碉堡

01

  在父母求子心切的督促下，孟淑芹家孩子超了产。有三位姊妹，还盼来一个小弟弟。深山沟里土地贫瘠，过着穷苦的生活。她家在球土屯属困难户。

  孟淑芹老大，要帮助劳碌的父母，十岁就到山里砍柴。附近的山川沟岭都走遍了。不说熟悉一草一木吧，就是大雾天、漆黑夜，她也能摸回家。

  常趟露水没有不湿鞋。记得十二岁那年夏日的一天上午，孟淑芹去北山砍柴。到山洞里避雨，不慎坐在石块上睡着了。醒来天晴，太阳也快落山。她慌慌张张往外跑，不小心踩到洞口盘在草窠里的一条野鸡脖子毒蛇，小腿被咬伤。山里人都懂得应急的自救办法。孟淑芹坐在地上，用双手使劲挤出伤口里的毒液，下到沟底找山泉清洗，再撕条衣襟包扎上伤口。

  忙得满头汗水，她用衣袖擦擦脸。看见不远处的竹林里长出许多鲜笋。一天没进食肚子太饿，孟淑芹过去揪了几大把吃。天已经黑下来不能再耽搁，她返上山岭背起柴禾回家。过度疲劳伤口肿痛，没走出多远昏倒在路上。

  屯邻王显贵，眼睛小得像一条缝，人送绰号眯缝眼。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家里没烧的了，拖着爬犁到山里拉柴禾。在狍子岭拐弯道上，发现了还在昏睡的孟淑芹，叫醒把她拉回了家。

  爸爸孟林和妈妈费小敏一看女儿肿得像杠子粗的小腿，拉起爬犁向邻村奔跑去找医生。

  老中医杜鑫民看过孟淑芹的伤口感叹说：“野鸡脖子”是剧毒蛇，咬后五小时就无法抢救。虽然对伤口进行了应急处理，残留的少许毒液，时间一长也会致命。过了一个夜晚她还神智清醒，无浑身肿胀症状，伤口也没流脓淌水，都是吃了黑木耳的奇迹。本草纲目里记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没想到作用如此之大。歪打正着，这姑娘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02

  有了这次意外，妈妈就不让孟淑芹随便乱跑，砍柴也要在离家近的地方。她却是一位心大、胆大的姑娘。敢闯，什么事敢于较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十六岁。孟淑芹长得俏丽结实，一对灵动的杏核眼神采奕奕，青春少女高高的胸脯丰腴的腚蛋也格外亮眼。人长大，路数也活泛。这几年靠她春秋采山货，家里也混上了温饱，妹妹弟弟都在上学。孟淑芹也了成小有名气“山里通”。

  当年秋季的一天，眯缝眼来找孟淑芹说：“妹子，我和表弟黄向东还有你，咱们组成一个采山小分队怎么样？你一位姑娘，在大山里转悠孤单也不安全。我们俩跟你作伴，咱们互惠互利。”

  孟淑芹家在屯子后面，坐北朝南三间草房。中间厨房，东屋父母和弟弟住，西屋住姊妹三人。明天要起早进山，她正坐在炕上缝补一双野猪皮手套。漫不经心地道：“多少年独来独往，天马行空自由惯了，没有扯闲篇的心事。”

  眯缝眼望着孟淑芹恳求说：“黄向东又相看一个靰勒草沟的姑娘，女方要六万块钱彩礼。他家你也知道，妈妈瘫巴在炕上，还有爷爷奶奶，全家六口人靠爹爹当家主事，过穷日子。跟前几次一样要还是凑不上这份钱，就黄了五个了！都过三十岁，他爹找我求求你，带他进山秋采。家里这些年攒了两万多块钱，又向亲戚朋友借两万，还差一万多。你山里熟，点也多，傍上你，我表弟黄向东这媳妇就能娶到家。”

  孟淑芹把补好的一只野猪皮手套，戴在手上试看着道：“乡里乡亲，这个忙我愿意帮。但有一点必须挑明：一定要守人情道理，尊重山里的规矩。要不，我绝不会答应！”

  眯缝眼双手合十作揖说：“小姐姐，你是大能人。到山里一切听你的。你当头当队长，我们保证服从命令听指挥！”

  孟淑芹满意地把野猪皮手套摘下来，两只都放在身旁背篼里道：“男子汉言而有信，你把我的话跟黄向东交代明白。同意，带上备品。额外加一把药锄，够十天吃的煎饼。你多带根鹿骨签子。明天早晨三点在屯头集合。”

  眯缝眼爽快地答应着走了。

  十月二日出发，整整走两天，孟淑芹带着二人进了长白山老林子。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百年千年大树鳞次栉比。为穷苦的兄弟，她想冒一次险，寻找能解决问题的大货。多年在山里转，树木的阴阳面长势、日升月落，都能指引孟淑芹转出去找到部落。

  绑在树上过一个晚上。十月三日凌晨下来，卷大酱吃了几张煎饼，抹抹嘴又出发。翻过三个山头，发现一片铁杉树林，这是有货的征兆。她让二人分头去寻找枯木，查看灵芝踪迹。

  向西走出一段路，在阴坡下一棵十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枯铁杉树根，孟淑芹发现一朵灵芝。约半斤多重，一扎多厚，面比巴掌还大，深褐色冠部有一圈圈的环形花纹，纹路清晰共有十多层，背面平整，是少见的上等好货。价钱不菲，能值上百万。她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高声说道：“哈哈，来吆，本姑娘开天眼了！”

闻声，眯缝眼和黄向东跑过来。一看，惊得张大嘴巴：“灵芝王！”“千年神仙草！”

  孟淑芹蹲下身去小心采摘。

  按照采山货的规矩：发现人拿大头，同伙分小头。他们得的很少。这是发大财的机会，怎么能甘心呢！“喊出我先看见的！”黄向东和眯缝眼也同时扑上去。孟淑芹手抓根部，眯缝眼抓住右边伞冠，黄向东揪住左边伞冠，大有将其撕裂的架势。

孟淑芹高喊：“别抢，抢坏就不值钱了！”

  二人哪里肯松手。这可是成堆的百元大钞！黄向东让钱揉搓得快破碎的心，看见翻身的曙光，冲动得已经无法自已。眯缝眼觉得这手里抓住的是穷鬼与富翁的天壤之别，一定要争取一下。

  关键时刻两人露出利益熏心的嘴脸，如何是好。孟淑芹灵机一动解劝道 ：“两位哥哥，别心急。这样的灵芝讲究形体完整，不能有一点闪失。你们不懂收获的原理，在一边监督。”她从背篼里拿出一把亮闪闪的小刀锹说：“采下来，卖钱你们拿大头我拿小头！”

  这种形势，这种条件，这种情况，听了这种话语，眯缝眼清醒许多。灵芝王是孟淑芹发现的，还如此表了态，自己做的不够意思，他起来站到一边去。黄向东长得膘肥体壮，人送外号大牤子。对付孟淑芹，像拿捏小鸡似的，他不怕她耍花招，也起来用三角眼斜斜地标着孟淑芹。

  孟淑芹慎重地铲下灵芝王，装在一个里面铺满青苔的小木盒中，放在身后的背包里，一边走一边挥挥手：“没法再放山了，回去！”两位鬼迷心窍，无情无义，不能与之为伍。她气哼哼道：“破坏规矩，没有方寸，不要想的美！”

变了卦。大牤子立刻就火了，两只眼睛瞪得铮亮扑上去抢夺孟淑芹的背包。孟淑芹闪身奋力向山下奔跑。大牤子和眯缝眼在后面紧紧追赶。

  孟淑芹速度快越落越远。跑到一处草深林密的地方，她打算转个弯隐蔽起来。趁两位蒙头转向寻找时，悄悄溜走回家。一侧身却被藤条绊个跟头，腿摔的一瘸一拐脚步慢下来。眼看就要追上，孟淑芹高声警告：“别撵了！再撵，我把灵芝王扔了！”

  眯缝眼闻听停下。大牤子还要钱等着娶媳妇，哪里会放弃，仍然拼命追赶。眼看要追上了。孟淑芹心一横。从背篼里掏出灵芝王，撇到旁边的一条大山沟里。

  大牤子奔着目标去到处寻找。眯缝眼也扒拉草棵树丛找寻。孟淑芹坐在山坡一棵大椴树下，揉搓右边的小腿：“找吧，谁找到可以独吞，我一分钱不要！”她嗤笑道。

  茅草杂树密密实实一人多高，行动不便，找到太阳偏西一无所获。大牤子趟草蹿树、下沟上坡，累得满头大汗。异常恼怒。你不让我好，我也祸害祸害你。他走到孟淑芹跟前，扑上去说：“反正是这样了，谁也别想好。对不起，陪我玩玩吧！”

  孟淑芹被大牤子铁钳子似的大手抓得牢牢，眼看就要被奸辱，千钧一发。她流着眼泪央求道：“咱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亲如兄妹，你能这样祸害我吗？！”

  大牤子咬牙切齿地说：“你破我的大财，灭我的灯，等于要我的命！”啪啪啪几个大嘴巴扇过去，打得孟淑芹一只耳朵轰轰直响失去听觉；天旋地转昏头胀脑，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孟淑芹拱拱手假意乞求道：“向东哥，不要再打，我服了。你松开手，我脱掉衣服舒舒服服和你玩，就算赔偿！”

  大牤子三角眼闪出光亮：算你识时务，撒开了手。孟淑芹起身就跑。大牤子一愣：臭娘们，骗人。拼命追赶。孟淑芹腿伤了跑不快。越来越接近。眼看要被抓住，她拐向一棵大桦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

  大牤子跑到树下，把上衣一脱扔出去，要上树抓人。眯缝眼撵上来，拍拍他肩膀说：“都住在一个屯子，你这是干啥，连脸也不要了！”

  大牤子抽出腿扎子，指着眯缝眼的胸口喝道：“少管闲事，一边去！拦我路的，必须付出代价。我得教教她怎么做人！”

大牤子爬上树，拽住孟淑芹的脚使劲往下拖。挣也挣不掉，眼看要出危险。孟淑芹抬眼一望，头上有一根干树枝；伸手掰下来，狠狠抽打他。

 大牤子左躲右闪，一失手从树上掉下来。摔坏胯骨，坐在地上哎吆哎吆动不了了。

  罪有应得。孟淑芹从桦树上下来，绕着走去。

  走一段路回头一看，眯缝眼远远跟在后面。她停下来问道：“你怎么没把大牤子带下来？”

  眯缝眼无奈地说：“我一个人弄不动，回去叫人来。”孟淑芹疑惑地道：“在大山里，晚上叫野兽吃了怎么办？”眯缝眼恨恨地说：“吃就吃了吧，兽性的玩意儿还活着干啥！”孟淑芹心想，不管咋的也是一条人命，不能见死不救！

  同眯缝眼回去，远远就听到大牤子惊天动地的哭声。看到他们，趴在地上叩头：“救命！我不对了，救我这条狗命吧！”

  孟淑芹和眯缝眼砍来榆树枝，用树皮捆绑成简单的担架。二人一前一后抬着他下山。

 03

    孟淑芹爱学习，做什么事肯专研。她把山上长着木耳的柞木杆子，用爬犁拉回家放在草棚子里，查看木耳的生长情况。干了就浇一些水。精心侍弄，天天都能收一些木耳，有的比山里采来的都厚实。

  邻居张二婶趴杖子看见赞叹说：“这孩子真聪明，在家里栽培起山木耳来了。就是家里穷才小学毕业，要是能念大书准保是个人才！”

  老屯长居长安听屯里的人传言孟淑芹在家里栽培山木耳，来看个究竟。在房子东面盖起一排草棚子，用柞木棵子铺垫，上面摆开木耳杆子，一根根都长满黑黑厚厚的木耳。他心里一热，激动的泪水涌满眼眶：“这个女娃不一般，是有心计干事业的人！”山里人穷，就是因为按部就班的跟老主宗一样生活。

  居长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饱尝了中国社会的苦辣酸甜。事事解得明白。到乡里申请来学习补助。他把她送到延边农学院，金教授的名下学习食用菌栽培。

  二零零五年孟淑芹毕业回来，在老生产队的牛舍仓库大院，办起了球土屯食用菌厂。生产香菇、草菇、蘑菇、木耳、银耳、猴头、竹荪等一百多种食用菌类，畅销全国各地。

  老屯长乐得合不拢嘴，跑前跑后为她排忧解难。逢人便说：年轻人有思想、有冲劲，接受新事物快。改革开放道路宽广，农村一定会大发展。二零一零年春天班子改选，在他的极力举荐下，孟淑芹被群众推选为球土屯屯长。

  三月二日新班子走马上任。眯缝眼来到办公室坐在她对面说：“妹子又办厂子又当屯长工作忙不过来，我想来给你打工。吃点锅里剩鱼剩肉喝些荤汤水。”

  孟淑芹望着他认真地说：“老屯长培养我入了党，又把重担放在肩上，就是希望我带领全屯人致富。都考察过了，你在泥鳅河边那块地适合种草莓，黄向东西山那块地该栽李子树。咱们成立果木生产合作社，你当社长，带头干。”

  眯缝眼慌忙摆摆手道：“当官我不行，胆子小，指挥不了别人。”

  孟淑芹一甩短发说：“你诚实肯干心术正。学中干干中学，没有行不。，只要一心朴实认真干，都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她拿起桌子上的两张纸递给他：“这上面是应该参加合作社的名单，你去挨家走走摸摸底。有什么问题，咱们碰头商量。本来我想晚上到你家去，你却来了这也是缘分。黄向东家生活太困难，设法拉他进来。”

04

  孟淑芹和眯缝眼抬黄向东回到屯子，他爹找马爬犁把他送到敦化市医院。骨头摔裂了，住三个多月院才回家。钱没了媳妇也黄了，还落下走路坡脚的残疾。

  那年冬天，屯里来个要饭的年轻女人，穿的单薄冻得瑟瑟缩缩。大牤子看见领回家，让到热炕头上给她做饭吃。女人有点精神不好，数九寒天不愿再动弹，在他家住下不走了。大牤子就算捡个媳妇。第二年秋天，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大牤子妈妈年前去逝，家里就剩他和爹爹。两位男人乐懵了。又去河里抓鱼，又向邻居借鸡蛋，忙得团团转。

  二零零八年四月一日早晨，大牤子记得清清楚楚。他跟爹爹到地里去种苞米，晚上回来孩子没有了。问媳妇，只是摇头不说话。问急了，就捶胸顿足大哭大闹。怕她精神失常，大牤子不敢再多问，只得跟爹爹出去到处寻找。全屯人也都出动了。  

  找了五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牤子哭了一场又一场，爹爹从此一病不起。吃劲的麻绳从细处断，洼地的庄稼遭水灾，大牤子家的天是难晴了。

  吃完晚饭，眯缝眼去屯东的大牤子家。三间低矮的草房。走进西屋，媳妇躺在炕上睡觉，大牤子坐在炕沿上抽烟，满屋子飘着漂河烟的辣味。他坐在屋地的凳子上说：“屯里成立果木生产合作社，孟淑芹要你参加。你西山那块地她找农学院的专家勘察过，栽李子三年见成效，比种苞米多收五倍，能让你家脱贫。”

  大牤子把烟盒递给眯缝眼道：“得了吧，别给我灌迷魂汤。那女人满肚子心眼，仇疙瘩结下能对我发慈悲。再上她一次当，我这家就没法活了！”

  眯缝眼接过来烟盒，拿起一条纸卷着烟说：“人家孟淑芹不计前嫌都放下了，你怎么总是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带领全屯子人奔小康，首先想到你这个特困户。你男子汉大丈夫咋还这样小肚鸡肠！太不应该！”

  大牤子吸一口烟，噗一下吐出去道：“表哥，你不了解，孟淑芹一肚子坏肠子，阴得很！从媳妇口里我问出来了，你知道我家孩子鹏鹏在哪丢的？就在食用菌厂的大柳树下。旁边不远就是孟淑芹的办公室！”

  眯缝眼卷好烟拿起打火机点着不满地说：“你胡唚什么，人家孟淑芹是党员屯长，能干偷孩子伤天害理的事吗。你这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忘了，在大山里你摔伤是她和我把你抬回了家。”

  大牤子三角眼瞪得溜圆道：“以前我也认为孟淑芹还是有点人味。后来，在敦化市当律师的姨表姐来看我爹，知道了这件事。她说一块儿进山采山货，受伤把你扔下走掉，要真的出事他们要负法律责任。那个女的还算是精明。听姨表姐这样一说我才明白了，孟淑芹怕受牵连泼她一身脏水。不得已和你去抬我回家。”

  眯缝眼将烟头吐到地上用脚踩灭说：“你这是歪理邪说，把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做的坏事人家不计较，你却钻起牛角尖，满脑袋胡思乱想！”

  大牤子撇撇嘴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想什么干什么。鹏鹏在屯子里怎么能丢呢，就他妈回去喝水的功夫。这大山里经常也没有人来。

  “我当年一时冲动，打聋孟淑芹一只耳朵，又要她姑娘身体，能不记仇吗！表哥，谢谢你能来。再好的事，我也不能往孟淑芹跟前凑。还是安安稳稳种我的苞米，混饱肚子就行了。”

  眯缝眼抽几口烟说：“孟淑芹当上屯长又办了一个五合板厂，收青壮年去上班，球土屯很多家都过上了富裕生活。出山的水泥路也是她出钱修的，也算得上一位慈善企业家。你这不是多虑，戴有色眼镜看人吗！”

  大牤子叹口气道：“我现在儿子也丢了，就剩下躺炕上的病爹爹和疯老婆，没有奔头，要钱有什么用，一天天混吃等死吧！”他把烟头掐灭，起身送眯缝眼出门。

  二零一三年春天，屯里下来扶贫两头新品种小母牛。养到秋天再下两头小牛，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养几年脱贫是没有问题的。在班子会上孟淑芹提议拨给大牤子。

眯缝眼不同意说：“他养不好，心没有放在脱贫上，整天稀里糊涂混春秋。两头新品种小牛，还是给奔小康的人家。”

  会计谷大为叹息道：“大牤子是乱泥巴扶不上墙，扎几锥子也不出血。全屯子就他一家没有脱贫。扯后腿。放挺就是不干，这种死顽固可怎么办！”

  孟淑芹摆摆手：“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不到位的工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内烧炼七七四十九天，才变成火眼金睛。我们还应该做耐心细致的工作。”她转头对眯缝眼说：“你是他表哥，有这层亲情关系，多和他接触唠唠心里话。心慰暖了，疙瘩自然就会解开。一会儿，我和你一起把两条新品种小牛给他送去。”

  谷大为站起来道：“我也去，人多力量大。黄向东铁做的脑袋，也要给他撬开！”

  收到两条新品种小牛大牤子挺高兴，口头上答应好好养，打脱贫翻身仗。眯缝眼隔三岔五去看过几次。在他家东房山搭个棚子，两条小牛栓在里面，长得溜光水滑膘肥体壮。孟淑芹闻听也去看望，夸奖大牤子会饲养，鼓励他加大力度发展，做球土屯养牛专业户。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屯里一定全力解决。

  可谁也没想到八月节，两条新品种小牛已经长大要交配繁殖，大牤子牵到敦化集市卖了。

  差点把表哥眯缝眼气个倒仰，去急火火地问：“两条母牛眼看就要带崽，钱生钱，你傻呀，这节骨眼处理！”

  大牤子抽着烟看都不看他一眼说：“爹爹看病抓药没有钱，媳妇有喜了想吃鱼。”

  眯缝眼捣他一拳道：“大爷看病有医保，自己拿不了多少。再说两项加起来一共也没有几个钱，没有向我借呀，怎么能卖牛呢，多可惜了！”

  大牤子转头看他一眼愤愤地说：“一想起丢失的儿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脱什么贫。给她脸上增光添彩，我有病！鹏鹏没了，干什么也没有劲，活着都没意思！”

  眯缝眼坐在他旁边，哭笑不得地道：“我看你真是中邪了。没有什么证据，咋能认定孟淑芹偷走了你的儿子！这不是空口无凭的诬陷吗，告到法院你得吃官司！”

  大牤子毋庸置疑地说：“在大山沟里住这么些年，跟别人没有一点过节，就是得罪了大脚丫子孟淑芹。孩子在她厂子边没的，这还用说，傻子都能想明白！我跟她势不两立！”

    鬼迷心窍。眯缝眼觉得再争犟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起身悻悻地走了。

见他回来一脸愠色坐在办公桌前不吭声，孟淑芹走到身边道：“老哥。唯一的儿子丢了，黄向东打击太大。 承受不了，想一些什么说一些什么，咱们也应该理解。

  “我已经把他丢儿子的事，写成详细材料报到市公安局。也联系了中央电视台“等着我”节目组，全国打拐办在行动，希望能有可喜的结果。不过，先不要跟黄向东说，以免节外生枝。”

  眯缝眼不解地说：“我就拿了闷了，屯长一心为他好。大牤子非但不领情，还对着干。这人咋变成这样不懂情理！”

  谷大为倒一杯水，放到眯缝眼面前安慰说：“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我们齐心协力多方入手，一定会得到解决。”

05

  老屯长居长安虽然退了，也常来屯政府看看坐一会儿。他是球土屯土生土长的人，一九五零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回来就在球土屯当书记。改革开放后，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屯里缺人手居长安书记兼屯长。几十年工作已经习惯，在群众眼里他就是当家人。虽然不上班了，每天他都询问当妇女主任的女儿，对屯里的事了如指掌。

  一天一天年龄大体力不支，老天爷也来找麻烦。二零一零年初夏，感到经常肚子疼吃饭不消化，到敦化市医院一检查胃癌晚期。

  老屯长不开刀不化疗不吃药。回到家，侍弄侍弄园子，到十里外的马鹿沟去打矿泉水喝。有时候疼得满头大汗，也是该干啥干啥。姑娘居菊流着眼泪央求说：“爸爸，咱们得相信科学，这么严重的病必须立即开刀治疗，不能耽误！”

  老屯长笑了笑道：“把心放宽点，别当回事。这跟打仗一样，被逼进死胡同，不按常理出兵，飞云走雾，有时候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二年秋天到医院复查癌细胞没继续扩散，胃里的三个大肿瘤缩小一半。好家伙，真的出现奇迹，成为天方夜谭。

  老伴拉着他的手乐得擦眼泪说“老了老了还活出了花样。居老头，你是怎么想出这歪道眼？”

  老屯长认真地道：“战场上充满信心才能战胜敌人。我这天不怕地不怕跟它干，那癌细胞也是吃软怕硬就悄悄溜走了。”

  二零一三年十月五日，吃完晚饭居长安出来散步，信马由缰就走到后面的屯政府办公室。见里面亮着灯光，孟淑芹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的样子。开门走进去说：“小孟，还没回家呀。”

  孟淑芹拿一把椅子让老屯长坐下回答道：“一会儿，我想到食用菌厂去看看。从农学院又引进一批新菌种，没有经验，需要观察摸索。”

  居长安满脸带笑说：“掌握新科技创路子，才会有大的发展。你上任以来办了同食用菌厂连锁的五合板厂，成立起果木生产合作社。球土屯除黄向东都脱了贫，正在劲头十足奔小康。这是咱穷山沟有史以来的奇迹！

  “人活一辈子，应该干几件有意义的事。给别人带来温馨幸福，也为自己留下珍贵的回忆。抗美援朝时候，我记得班长左家栋跟我常说，保家卫国为了世界和平，他不怕流血牺牲。

  “一九五三年朝鲜战争始终打打停停。美国和南朝鲜军傲慢无礼没有和平诚意。我军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势，要打痛打醒战争贩子。

  “敌人的主要阵地轿岩山，碉堡林立，堑壕纵横，坑道密布，易守难攻，两个团的兵力防守。认为我军根本不可能打下来。用高音喇叭不住地向我们广播说：“轿岩山犹如铜墙铁壁，共军将士还是赶快投降，免得白白送死。”

  “六月三日天色昏黑，闷热异常。我军一千多门火炮，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地猛轰。卡秋莎火箭部队两个师，也连续打齐放。敌人的阵地燃烧成一片火海，地上腾起的烟尘是红的，天上翻滚的云彩也是红的。接着三个作战集团发起迅猛的进攻。

  “我当时就在作战二团五连尖刀排三班。穿过堑壕跨越坑道，炸掉敌人八座碉堡，我们推进到轿岩山。突然山腰冒出一座暗堡，五挺机枪喷出火舌。排长和多名战士中弹牺牲了。

  “三班长左家栋用拳头擂一下脑袋，夹起炸药包就冲了上去。我和五名战士急忙用轻机枪步枪掩护。他弓腰沿沟豁草棵树丛迂回前进。在十米裸露地带被发现，敌人机枪的火力扫过来，左家栋双腿被打断无法行动。他咬咬牙，搂紧炸药包迅速向目标滚去，到碉堡前点燃了引火线，随着一声巨响五挺机枪立即全哑巴。尖刀排战士跃起冲锋，三个作战团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占领了轿岩山。我军大部队，趁势向敌军三十公里防线全面发起进攻。推进一百四十公里，打得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落花流水、闻风丧胆，乖乖地坐在谈判桌前签订了停战协议。”

  孟淑芹点点头道：“左班长的人生伟大价值，就是用生命拿下和平前的这最后一座碉堡。永垂青史，令人敬仰！放心吧，老屯长。我一定学习发扬革命老前辈的大无畏的精神，攻克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上最后一座碉堡！”

  居长安喝一口水，站起来挥挥手走了：还说什么，现在这些年轻人聪明得很，一点就透。

06

  眯缝眼家五口人：八十二岁老母亲，在市里念高中的儿子，在离家五里地鹤鸣乡上小学的女儿，妻子王淑梅在球土屯食用菌厂上班，他在果木生产合作社当领导。二零一五年秋天，种草莓这一项收入就二十三万。家里有了闲钱，眯缝眼买了东风面包车。送孩子上学，到市里买东西，用起来方便快捷。

  九月十日早晨，开到屯政府院子里，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到办公室屋里打一桶水，拿出座位底下的抹布擦车。

  大牤子下地路过，走到跟前这摸那看羡慕地问：“这车真漂亮，多少钱？”

  眯缝眼拍拍光亮的车盖说：“几万块钱，不贵。喜欢吗？你要是参加了果木生产合作社，现在买一台也是轻轻松松。”

  大牤子一边走一边郁郁地道：“我，坟地里的死人骨头。没那个福气，也没那份心思！”

  擦完车，眯缝眼走进办公室。站在窗前的孟淑芹对他说：“现在食用菌厂和五合板厂都有货车，以后扩大再生产还需要人手。屯里出钱再培养几名司机，你问黄向东愿不愿意参加。条件是，学成必须给球土屯的厂子开五年车。”

  眯缝眼担忧地道：“他跟你那么较劲，开车要不往好道上走，会给厂子带来巨大的损失。这样人，你咋还敢培养留用？！”

  孟淑芹坦诚地说：“黄向东有这方面的兴趣，我想引导他不但学会车，还要变为成手。掌握一门技术，对黄向东脱贫致富能起到积极的作用。他就是别着一股劲。要进车队，让车队队长二妹孟淑媛多关心领导，我想没什么大问题。”

  眯缝眼感动地道：“就你这份一心一意帮助的良苦用心，黄向东是死木头疙瘩也应该有点人味了。屯长，你放心。这次，就是打我也要把他打醒了！”

  孟淑芹摆摆手说：“不能感情用事，还是摆事实讲道理。好雨出好苗，也会长成丰收的庄稼。”

  二人正在交谈，居菊跑进来高声喊道：“特大号外，特大号外消息！”

  孟淑芹笑着说：“冒失鬼，又在故弄玄虚。”

  居菊认真地道：“这可不是什么惊人之举，的的确确特大喜讯！大牤子的儿子找到了。说是被来屯子走亲戚的人贩子偷走的。中央电视台等着我栏目，通知他和妻子去北京参加九月十五日的直播。”

  孟淑芹闻听泪水立刻流下来，扑上去抱住她说：“真是特大号外，真是特大喜讯……”

  眯缝眼和谷大为不由得呱呱地鼓起掌来。

  九月二十日，大牤子和疯媳妇领着长得高高大大的儿子鹏鹏从北京回来。直接到屯政府跪在孟淑芹面前叩头道：“屯长，黄向东是罪人。今后要再犯混，让天老爷打雷劈死我！”

  孟淑芹上前扶起他们说：“乡里乡亲不必这样，以后我们摽起膀做好屯里的事就行了。”

  大牤子信誓旦旦地道：“放心吧，屯长妹子。牤牛水怎么个流法，我心里有数。”

  送走了一家人，孟淑芹感到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温暖的太阳高高升起来，普照生机勃勃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