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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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祥村有位周三点，懒惰爱赌。穷又不走正道，老婆跑掉，孤身一人，家里吃上顿没有下顿。
第一位村长脱贫，帮他种两亩西瓜。周三点心思不在地里，有时间就去赌，西瓜长成香瓜大，到秋天连种子钱都没收回来。
第二位村长下了大心思：把他漏风漏雨的三间草房扒了，在原位置盖上三间砖瓦结构的新房；又作村里的寡妇胡淑芬的思想工作，说和二人结了婚。指望有了家，在媳妇的管教下周三点能改变。结果还是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床，起来了就奔赌场去。
胡淑芬管不住说不服，夹包拜拜了。
周三点成了脱贫钉子户，蒸不熟煮不烂的“老牛筋”。
第三位村长女大学生戈丽丽对他实行供给制：土地转包款、困难补助款由村里掌管。柴米油盐每月定量发放。
手里没有钱，又不干活，周三点到赌场谁也不搭理。凑不上去，时常躺在家里放懒。
二零一三年二月的一天，戈丽丽来对周三点说：“周叔，有一个扶贫项目。母羊养一年，下羊羔归自己，有病村里负责治疗，母羊你没有处理权。想养不？”
周三点想：羊，早晨拴在东面草甸子晚上牵回来，费不了多大事，还白得羊羔卖钱，能有钱的好机会咋放过呢：“要两只。”躺在炕上，他侧身冲她道。
合同两只母羊，戈丽丽经常来看望指导，没过一个月都配上了种。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周三点心里美得像一朵要开的花，对羊来了感情。戈村长送来的营养饲料，他按照说明书一点不差地去喂。
五月五日，邻村的赌鬼元盛来找周三点凑一局。答应借给他钱，只要卖羊羔还了就行。经不住诱惑，周三点又跟着去昏天黑地赌起来。
午后四点雷雨交加，他想起拴在草甸子的两只母羊。放下麻将跑去，两只母羊都没了。
回到家，看见戈丽丽正在羊棚子里，给两只母羊擦身上的水：“这是两位妈妈，小心呵护！”她擦完站起来走着说。
周三点一脸尴尬没言语，低着头送戈村长回去。
消停没几天，六月三日，元盛领两个人拿麻将到他家玩。人都来了，多年的朋友咋好不陪呢。桌子放在炕上支起了局。
周三点输了一百、二百、五百……他想翻身来一圈、再来一圈……一直到四日早晨六点也没有起色，想到昨天拴在草甸子的两只羊，周三点不得不放弃，匆匆赶去一看一只也没有了。
马不停蹄地跑到戈丽丽的住处问帮没帮助收回来，戈丽丽说昨天到镇里去开会回到凤祥村已经是晚上八点。
羊丢了。戈丽丽一脸不高兴地数落他说：“国家帮助致富，让你活出个人样来，过上幸福生活，咋还这么不争气，甘愿稀里糊涂混吃等死地过一辈子？周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好好想想吧！”
周三点像躲避抽打的皮鞭一样快步跑了出来。觉得自己太混蛋了，眼看到手的钱，一时任性变成破灭的肥皂泡。那以后，周三点不敢再见戈村长，远远看到绕着躲过去。
六月三十日，镇里组织脱贫典型学习会，戈丽丽用摩托车带他去开开眼界。
邻村的付大嘴春天一块儿和他合同了两只波尔山母羊，下了七只羊羔。到秋天割地长大了，一只能卖一千多元，这七只羊近一万元！
周三点的两只母羊，也带兽医站去检查过，说是一只怀二胎一只怀三胎，要不丢也是五只活蹦乱跳的半大羊羔。多少钱！他十分心疼，恨不得揍自己两耳光。
看付大嘴戴着光荣大红花，一脸得意那个美劲，让周三点感到无地自容。
参观结束往回走，戈丽丽让他谈谈感想。
周三点憋在肚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我想以后有机会再合同两只母羊，一定像付大嘴那样给村里长脸！”他有点心虚地说。
戈丽丽看着他怀疑地问：“老毛病改不了，你能养好吗？！”
周三点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改！”
戈丽丽握住他的手点将：“军中无戏言！”
周三点挺胸抬头一本正经地说：“戈村长这样帮助我，让我过上好生活，我再不走出点模样来还叫人吗？！”
戈丽丽拍他肩膀一下道：“对吗，你这‘老牛筋’应该用到正地方！”
第二天胡淑芬把周三点叫到家告诉他：“六月三日晚上戈村长赶来两只母羊，说先寄养在我家。看周三点以后的表现，再决定由谁来继续饲养。昨天晚上打电话来说你能养好，让我把羊还给你。”
胡淑芬家在村子中间，三间坐北朝南土坯草房。东头住人，西头装杂物，中间是厨房。外面院子不大，榛柴棵夹的杖子。
两只母羊已经下了羔子，看到靠东山墙棚子里大小七只羊，周三点周身热血奔涌，扑上去抱住她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胡淑芬推他一把道：“谢我什么。戈村长拿饲料出工钱，我是打工的！”
周三点语无伦次地说：“都……我……都得谢！”
他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愧疚，觉得对不起胡淑芬。当年结婚，周三点保证要重新做人。在村长撮合下，她才答应了。可二人走到一起，他仍然好吃懒做恶习不改。多少次苦苦相劝实在没有希望，胡淑芬抹着眼泪走了。伤了多少次心也没记恨，现在还是协助新村长帮助他，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错过呢！
周三点上去拉着胡淑芬的手道：“我打算……羊还放到这里，每天我负责饲养，秋天小羊长大了也不卖继续养。一年年繁殖，养一群羊，作为我们共同财产。”
胡淑芬脸上一阵发热，惊喜地说：“要我监督，你能做到吗？”
周三点坚定地道：“这回放心吧,我一定听你话，好好过日子！”
胡淑芬有意激他说：“我的话听不听算不了什么，你可别辜负了戈村长的一片心！”
周三点满怀感激地道：“现在我看明白了，戈村长的心是指路明灯，你的心是幸福的家，哪颗心也不能辜负！”
胡淑芬笑了，抬手系好他胸前的两个扣子说：“我相信。每天都会在家等你，你可要按时来！”
周三点乐得一蹦高，出去撒欢似的跑了……
时间如流水，转眼就到了十月份。
娘家弟弟媳妇生孩子，胡淑芬回去帮助照顾了半个月。二十七日晚上回来，见房西圈里已经长大了的羊羔少了两只。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正在扫院子的周三点：“两只羊羔哪去了？”
周三点看她满脸通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低下头扫院子没出声。
胡淑芬见状上去一把揪住脖领子，把他薅起来厉声道：“你又犯病了，把两只大羊羔子卖了去赌博了？！”
周三点嗫嚅着说：“没有。我们又在一起过日子了，我还能干那种事吗。”
胡淑芬不依不饶地逼问：“羊羔哪去了，你老实说！”
周三点地怯怯望着她道：“你别心疼，给五保户张大叔了。那天路过看见咱家的七只羊，羡慕得不得了。说全村都在轰轰烈烈的致富，他不能扯后腿，也想养两只。”
胡淑芬放开手，推他一把说：“一个屁，三个谎，你说的话谁相信！张胜老两口都快七十岁，一个腿脚不好，一个看不见。”
周三点认真地解释道：“他们身体都挺硬朗，要一块儿出去放羊。整天待着也闷得慌。我们家七只都是母羊。给出去两只还剩五只，明年再下羔子，至少也是十五六只羊了。再过一年就成了大群，够我放的了。五保户张胜也想奔小康，我们帮一把，将来两家都脱贫，给村里减轻负担这是大好的事情。”
胡淑芬用手指点着他说：“你这种人就是会撒谎，编的有板有眼儿。谁能相信瘸子瞎子还放羊。今天时间晚了，明早我去张胜家问清楚，看你还说啥！”
周三点上前抱住她道：“亲老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真心爱我，我周三点掉在福窝里。有一次教训了，不能再对不起你！”
胡淑芬不愿再吵了，撕裂心上的伤口。气哼哼上炕脱衣躺下，却难以入睡，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出现：
到柳河镇读初中，她认识了周山殿（周三点）。在班级里比别人高一头。浓眉大眼，四方脸，惹人喜欢的美男子。胡淑芬坐在他前一桌，有事没事搭讪说话。周山殿不善于言语，只是哼哈答话没有热情。
一九八五年初中毕业，家里供不起，两个人都回家务农。胡淑芬拉着他的手说：“不念书回家了，咱们经常写信联系！”
等了一年多，周山殿也没给她写信。忍不住到凤祥村去找他。周山殿正在北山坡地里割黄豆。坐在地头一棵树下，胡淑芬问了回村一些情况后，侃快地说：“我来是想和你交朋友，共同经营我们的未来！”
周山殿不冷不热地道：“年龄小，我还不打算考虑这些事情。割完地出去打工，闯闯大世界！”
碰了个钉子，胡淑芬流着眼泪回家了。
心里惦念的人，怎么能死心呢，又几次去凤祥村都扑了个空。
五年后，周山殿出去打工回来，带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女朋友。悄悄地办几桌酒席，草草地结了婚。
得知这一消息，胡淑芬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头脑发热，想起了凤祥村的李曦国，上小学的时候就追求她。直到现在还经常给胡淑芬写信，说一些爱恋想念的话。被喜爱的人毫无价值的蹂躏，她想嫁给深爱自己的人。到身边看看周山殿生活得怎么样，也比比谁是幸福的人！
一九九一年十月一日，胡淑芬和李曦国结婚来到了凤祥村。
周山殿因为初中文化，出去打工干体力活工资低，没挣多少钱。回来结婚妻子又生孩子，很快就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两个人经常为花钱吵架。穷山村，一年收入家家一两千元，只能勉强维持生活。缺钱，他被逼得要疯了。
一九九二年秋天，搭邻居的车到柳河镇国库卖完苞米，周山殿去百货超市给儿子买奶粉，碰见了元盛：“还没到晌午呢，咱们找地方玩四圈。”他鼓动说。
周山殿只是春节打两天小麻将，亲戚朋友快快乐乐过个年，平常从来不玩。他摆摆手说：“拉倒吧，苞米一共卖了一千零五十元钱，三口人一年生活还不够呢，哪有钱去打麻将！”
元盛转到他正面望着道：“我找一个地方，咱们坐一桌，保证让你赢。兴许你这钱能翻一番。”
周山殿皱皱眉说：“别胡扯了，就你那两下子，能保证你自己不输就不错了！”
元盛举起手发誓道：“兄弟，你在凤祥村，我在龙溪村，咱们就隔不到五里地，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怎么敢骗你呢！要不信，这次你跟我去，你输一百，我给你补一百；你输一千，我给你补一千；输多少，我给你补多少！有一点你要做到：上听了，我打什么你跟着打什么。”他从兜里拿出一沓子百元大钞，示意有钱。
周山殿真是钱紧。输了有保底的，赚着玩，还不准能赢点，这事没亏吃，他欣然地跟着去了。
玩到下午一点，周山殿赢了五十元钱，二人到饭店大吃大喝了一顿，坐四点半的车回了村。
第二天早晨，元盛又来约他去柳河镇玩麻将。周山殿把给妻子的卖苞米钱，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偷出来三百元，不声不响地前往了。还行，周山殿又赢了六十元钱，照列两位又大吃大喝一顿，唱唱咧咧地返回村子。第三天赢四十五元，第四天赢一百元，第五天周山殿认为，这来钱快，又够刺激。可就是小打小闹，解决不了大问题。他想干大的——十元、二十元，一下子赢几千元，甚至上万。多玩几次，就能盖洋房，买汽车，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也不用愁了。
回家把卖苞米的钱全偷来，又去姐姐家借了一千元钱……想法向元盛一表白，他却说陪你打到可以，这么大的麻将我可没把握也包不起。不过这几天你手气挺盛，一般来讲在兴头上会出大彩！
元盛暗喜鱼饵下足了，该到起杆的时候。
翌日早晨到柳河镇赌场，去原来那张桌，元盛对两位牌友说：“王哥、李小弟，今天我们要打十元的，不能奉陪了。”
王哥站起来阻止道：“别，这几天和手，打的顺风顺水，玩得高兴，怎么走呢！打多少都行，在这打，继续输我们也认了！”
这叫骗你没商量。此二位麻坛老手，偷牌换牌神不知鬼不觉。合伙算计人。坐地分赃，钓鱼人得百分之二十五的回报。没情没义，乌合之众。
开局王、李把把明杠、暗杠、还有大和，打了一圈就输五百多元。周山殿都懵了脑门直冒汗，心却不甘还坚持打下去，四圈玩完带来的两千元钱全输了。他还要玩，想把本钱捞回来，向赌场老板借钱，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滚蛋，穷鬼！”
在虎狼之窝新手还想赢钱，这种坑又黑又深又恶毒，叫你死不知是怎么死的 ！
元盛假惺惺拽周山殿到饭店说：“今天我请客。你别往心里去，打麻将输赢是正常，以后有钱了再去捞本！”
他挥挥手没有吭声，一杯一杯喝酒，别提心里多窝憋。那天周山殿喝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老婆发现卖苞米的钱全没了。“跟你这种人过没好日子！”撂下一句话。收拾收拾东西，抱起孩子走了。一去就没有了音信，到娘家去找说是没回去。
从此周山殿迷上了打麻将。有钱就去玩，没钱在家里睡大觉。睡到下午三点，实在饿了才起来对付一口饭。
胡淑芬一开始觉得解恨，后来看周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白马王子变成窝窝囊囊小瘪三，又感到可怜，不时送一些吃的给他。次数多了，引起丈夫的嫉妒。一天晚上，李曦国酸涩地说：“旧情复发了，还是救济贫困户？”
胡淑芬正在厨房里装饭盒，回身对从外面进来的丈夫道：“咱们都是同学，他这样困难，能不帮助点吗！”
李曦国不依不饶地说：“我知道初恋情人是不会忘记的，永远占据着女人的心！”
胡淑芬上前抱住他的胳膊道：“曦国，我既然嫁给了你，绝不会朝三暮四，可你不能一点交往的自由不给我啊！”
李曦国一边进卧室一边不阴不阳地说：“你有自由，自由吧！”
丈夫小心眼。吃不上饭，看见周三点日渐消瘦的面孔，胡淑芬又心疼。不得不背着他，偷偷给周三点送吃的东西。
一九九四年秋天，李曦国怀着复杂的心情到韩国去劳务输出。第三年临近春节，他从韩国给她来了一封信：“我在这找了一位大姑娘，生活得很幸福。彻底地给你自由了，随便自由吧！”
胡淑芬捧着信欲哭无泪。自己怎么这样不幸，碰着的都是倒霉事！
可日子还得继续过。在一个村里住，时常见面。周三点喝多了，碰到她就拉着她的手说：“初恋情人，我变成了穷光蛋，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的，唯有你还搭理我！”
胡淑芬把他的手一甩道：“那你别自甘堕落，争口气，振作起来干出一番事业！”
周三点一边走一边说“穷光蛋能干出啥名堂。我这样多好，不出力也有饭吃。天天自由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愿意干啥就干啥，多轻松快乐！”
扶不起的阿斗，胡淑芬也奈何不得。
二零零八年，程志远当村长帮助周三点脱贫。找她说，都到中年了从实际出发，你们还有一段感情，搬到一起过吧。成了夫妻有了家，你再勤管着点周三点，他一定能变好。村长再三动员劝和，二人走到了一起。可是事与愿违，周三点已经散漫懒惰惯了改不了。胡淑芬伤心落泪夹包回到了自己家。
二零一二年大学生戈丽丽当村长，经常到周三点家去，给他送东西、帮他干家务、和他唠闲嗑。没想到这位女大学生还真有办法，周三点这‘老牛筋’转变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同狐朋狗友断绝了关系，早晨早早就出去放羊，回来跟胡淑芬争抢干家里活，又恢复了上学时那可爱的形象。二零一三年八月六日，在戈村长的主持下她和周三点又走到了一起。不过，这次胡淑芬留个心眼，提出先试婚，看周三点的表现再做决定。
心里本来就不托底，出一趟门回来，果真出了事。思绪纷纭，翻来覆去，一直到深夜她才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周三点已经出去放羊。一看表快八点了，胡淑芬穿上衣服到厨房洗把脸，急忙出门到张胜家去核实事情。人没在家锁着门，向邻居一打听，姐姐病重回光明村去了。
胡淑芬心里顿时来气：周三点肯定知道张胜两口子不在家，怕卖羊羔去赌博的事败露，编出给羊羔的谎话。狗改不了吃屎。去村政府告诉戈村长。
戈丽丽正在办公桌前看文件，见她进来笑问道：“嫂子，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胡淑芬像竹筒倒豆子，把家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戈丽丽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给张胜两只羊羔的事，周哥跟我商量过。他要带动他共同脱贫，思想水平又提高了一步，可喜可贺！嫂子脑袋里还有过去的阴影，误会周哥了。这可是你们家大好事，一定要积极地把握住这次机会！”
胡淑芬愣愣地听完，转身跑了出去。跑到河套草甸子边，看见周山殿放着七只羊，口里还唱着‘二人转’。她使劲地挥着手。
周山殿用双手笼罩口高声解释说：“张大叔有事回老家去了，两只羊羔我替放几天。”
胡淑芬扯开嗓子大喊：“周山殿，我爱你！”她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周山殿也扯开嗓子大喊：“我也爱你！”
……
年末柳河镇组织脱贫典型学习会，点名要周山殿参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