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和老伴刚刚吃完早饭,就接到儿子的电话:说他和妻子天天上班没有时间,要妈妈去帮助他们起户口。
放下手机,周敏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表—不到七点,九点有一趟去A市的特快。
她一边着手准备东西,一边把这一喜讯告诉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伴。
老伴闻听摘下花镜满脸笑容地望着周敏说:“太好了,儿子终于在A市有自己的住房了!”
是啊。儿子大学毕业到A市去打工,娶妻生子,想要在那里扎根,可A市收外来户的条件是必须在本市有住房。
儿子和媳妇两个人奋斗了近二十年,逾不惑之年,才在A市交上了暖气楼的首付。其中的辛苦、艰难、汗水、泪水,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如今儿子、媳妇、孙子即将成为A市的公民,孙子的上学、医保问题以及一切外来户享受不到的待遇,都要得到解决。小两口在劳碌中尝到了甘甜,父母怎能不替他们高兴。
条件虽然都具备了,周敏到地方,去办户口, 却遇到了意外的阻碍。
坐一昼夜火车到A市。
第二天,她就马不停蹄地打车去光明区公安局行政大厅。浏览揭示牌,找到了朝阳街的对口服务台:
是一位二十多岁,瘦高个穿着笔挺制服不苟言笑的女警官。说话眼睛总是看着桌上的电脑显示屏,好像用耳朵在和你交流。
当得知儿子家符合落户的条件时,她说按规定必须在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拿来你儿子的无前科证明,才能开准迁证。
女警官的话,让周敏心里一阵不快:怎么又出现了一道门槛,真是入市难啊!
她只得给老伴打电话,叫他去自己家所在地的派出所开儿子的无前科证明。
三个小时后,老伴打来电话说南洋派出所不给开。原因是户口虽然在人不在,情况不了解没法开证明。
这可咋办,攀越了千山万水不能让这条小河沟挡住啊。
周敏是退休教师,多少年做人的工作。她觉得眼前这位女警官虽然威严,但从她游离的目光里周敏看到了一丝丝杂念。她想探探虚实。
中午周敏也没顾上吃饭就到熟食超市买来二斤上等板栗,赶回行政大厅门口候着。十二点刚过,她看见女警官手里拎着一个黄兜走来。周敏看看周围没有人,迅速迎上去把板栗塞到她兜里说:“刚炒的,还热乎呢,没事打打牙祭。”
女警官站下瞅瞅她没言语,径直走进了大厅。
下午上班,周敏凑到女警官面前,把老伴回电话的内容跟她说了。女警官还是用耳朵和她交流:“当地派出所说的也对,开不了就不要了。”
说着便开出准迁证,交给了周敏。
这么轻容易就化解了。她心中一阵激动,连声说谢谢。双手接过来准迁证,乐颠颠地走了。
走到门口,周敏心里感觉不踏实,察看手里的准迁证。哎呀,上面没有媳妇的名字。
周敏返回来笑着问女警官:“怎么少了一个人?”
“按规定你儿子和孙子户口迁来,在A市立了户,媳妇才可以随迁。否则,她没有签过来的理由。”女警官回答道。
怎么还有这样的框框。周敏温和地辩解说:“他们户口原来都在一起啊。”
女警官还是对着显示屏道:“在一起也不行。她是成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迁入的。”
一边往外走周敏一边想,可能认为自己送的礼太少了,她又设了一道坎。
从A市到B市所在的南洋镇回去一趟,来回的火车费三、四百元;老伴得了脑血栓说话费劲,又不能让他去办。周敏打算拿钱跟女警官通融了却。
她到储蓄所取来五百元钱,在一条路旁的树下等待女警官下班。快到六点的时候,周敏看见她还是拎着那个黄兜,从行政大厅里走出来。周敏跟着女警官走到没人处,迅速撵上去,把手里的五百元钱和一根冰淇淋塞给她说:“大热天,解解渴吧。”
女警官看着周敏一张汗水淋淋充满渴求的脸,犹豫一下把五百元钱留下,冰淇淋推到周敏手里说:“谢谢!我们走路不能吃东西。”
第二天,周敏早早就来到朝阳街对口服务台。
女警官把开好的三个人的准迁证递给她说:“按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你年龄这么大,来回跑也不容易,照顾照顾吧。”
周敏赶紧说了声谢谢,接过准迁证,人名、地址……她逐条仔细地审查了几遍,实打实地没有问题。周敏放心了,准备道别,可转念一想:户口还没有迁来,下一步没准又滋生出什么问题,应该留下个活口。
她用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这么辛苦,中午一块儿吃顿饭吧。推到女警官面前。
她看了摆摆手说:“局里有规定,禁止和客人一起吃吃喝喝。”
推却了。
周敏点点头:“知道,我明白。”说完,她放心地告别走去。
当天周敏用特快专递把准迁证邮给了老伴。她认为事情不复杂,也不用多说话,他可以办。
一个星期后,儿子、媳妇、孙子三个人的户口寄了回来。
可谁知道周敏拿着去落户口时,却又遇到坎。
这道坎,还不是一般的坎。用女警官的话说:牵涉的人多、单位多、事多,不好办。
周敏记得那天是星期一,她兴冲冲地把迁移证交给女警官说:“在你的指导帮助下,户口终于迁来了。”
女警官不动声色地接过去看了看说:“白辛苦,落不了。”
“为什么?有不对的地方吗?”周敏惊异地问。
女警官把迁移证放到周敏面前用手指点乎着说:“你孙子出生证明上的名字是林佳佳,户口上的名字是林思懿,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这么矛盾的户口怎么落。”
周敏一下子怔住了。孙子是在B市的妇产医院出生的,起名时时间仓促就写上了林佳佳。后来自己越想越觉得林佳佳太俗,报户口的时候就改成了林思懿。这无形中怎么自己给自己下上个腿绊,晦气!
不过,她认为出生证上父母的名字和户口上父母的名字是一样的,应该能证明是一个人。
女警官听了仍然毫无表情地说:“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成千上万,不是一个人的几率是存在的。你是他奶奶你心里当然很清楚,别人就会有不同看法。公安部门不允许出现模棱两可的事情。”
“既然这样,帮帮忙,你给指条路。”周敏恳求道。
女警官说:“只能回朝阳镇派出所,把出生时报的名字改成曾用名。到那,他们可能要出生医院的证明……反正这件事很麻烦。”
“在这里改不行吗?”周敏来得早,对口服务台前没有别人,她大胆地探问。
“户口得改,电脑也得改,不是一般的事。再说事情发生在迁出地,我们没有权力,也不是我们的义务,你最好还是回到当地去办,以免出现麻烦事。”女警官仍然对着电脑显示屏回答。
从她难办的话外音里,周敏觉得听明白了:这次的红包得送大一点的。事不宜迟,周敏口里说知道了,跟女警官告别,想午后再来。
她到储蓄所取出两千元钱,还是在那条街那棵树下等待女警官下班。快到十二点,远远地看见她走来,还是拎着那只黄兜。周敏迎上去,把装两千元的信封塞到女警官的黄兜里,声也没吭迅速地跑开了。女警官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逃离……
晚上,儿子和媳妇下班回到家。
儿子拿起户口本一篇一篇翻,仔细地看着,不住地点头。媳妇把孙子推到周敏面前说:快,快给奶奶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两代人多年落户的心病,就这样胜利地化解了,那种高兴劲无以言表。
第二天,周敏准备回家。吃的、穿的、用的,儿媳妇给她买了两大包东西。
下午两点的车。吃完中午饭,还有时间,周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邮递员敲门送来一封信。收信人是她的名字,周敏感到奇怪,打开一看:
周妈妈:
我的言语行动给你带来了麻烦,深深地向你致歉。性格所至,开始就给你一个错误的印象。可我是人民警察,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到位。没想到产生了误解。
我也有妈妈,理解你作为母亲的心情。有些事情条例是不允许的,用为人民服务这一宗旨考量,办了也是合情合理。那就在于我们灵活地掌握,是不是全心全意为老百姓办事。
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焦急无奈的样子,我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为了协助你把事情顺利地办成,当时将错就错一顺水地迎合了你的意思。昨天晚上我一宿没有睡觉,想了很多,深刻地检讨了自己。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民警察能不能守住道德底线、能不能遵纪守法廉洁奉公的大事。
人都有私心,但不能像蛆虫一样,有条件就滋长。
钱我是万万不能留下,这跟吸毒一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果不堪设想。一条不归路!我要把你作为我人生路上的标杆,时时对照警醒自己。
两千五百元钱随信寄去。我是公安战线一位新兵,没有工作生活的经验。也可以说是一张白纸,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希望周妈妈能帮助我走得有模有样—画出人民满意的图画!
再来A市一定来找我,我愿意作为你人生中一位相携相伴的女儿。看见你我也会想起这件事情—警钟长鸣!
你的偶遇警察女儿:刘琴琴
2013.8.4日
周敏捧着信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字都在重重地敲打心胸,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