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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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年 求 学 （散文）
马云峰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本人有过一段较为特殊的求学经历。四十多年光阴匆匆流逝，那些旧事本该早忘了，谁想反倒逐渐清晰，历历在目，不禁反复回想，咂摸那样一种滋味，由此便萌生了一个念头，干脆全都写出来，自得其乐。若能与他人分享，岂不更好。
新 生 事 物
延迟了近一个学期，好不容易才熬到开学的那一天，各位同学陆续赶到了奇县，前往师范学校报了到。看上去校园面积挺大，南面和西面筑有围墙，北面和东面则毫无遮拦，行人可畅通无阻。建筑物并不多，只有四幢教室，一幢办公室，两幢学生宿舍，一幢学生食堂，全都是土木材料建成的平房，校园也就显得那么空旷，甚至可说有点荒凉。
不知何因，校区所使用的土地竟然是废弃多年的坟场。因清理不彻底，有的地方还可看到塌陷的坟坑，里面腐朽的棺木板斜露出来，还怪吓人的，就是在朗朗白日，胆小的同学一见那怪物浑身即刻会起鸡皮疙瘩。东北两面都与荒地相连，地面还可看到高低不同形状各异的坟冢，让人很容易想起曾经听过的鬼故事。不少同学就有那样的疑问，为何非要在那种鬼地方修建学校？同学们思来想去，得出那样的结论，将学校修建在旧坟场，不仅是在向数千年来的封建迷信思想宣战，要让人们明白，其实人世间根本就没有鬼神。同时也为国家节约了一些土地。
各位新生报到之后，就随即自带被褥等用品走进所分配的宿舍落脚。设备都很简陋，没有一张单人床，只有木板所搭的上下两层通铺。大家就此安顿下来，从此开始缔结同学情谊。仔细打量诸位同学，几乎都像是农民。无论男女生穿衣打扮都很朴素，几乎都穿打补丁的裤子，补丁要么打在屁股上，要么打在膝盖处。外貌也都很土气。有些皮肤粗糙，还有隐隐晒斑，缺乏青春气。有些脸面酡红，似乎喝多了白酒，要醉一辈子，其实是脸面被烈日晒伤了，一直未能恢复过来。他们与人交谈，满口都是粗俗的方言，有的话语无法用恰当的词语写出来。
他们几乎都没有学生模样，可说是地道的农民兄妹，那当然有一定原因。先前大家先后离开学校，响应国家的号召，按照当地政府的安排，或是回乡或是下乡，都在农村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住农家屋，吃农家饭，干庄稼活，一年又一年跟农民相处，栉风沐雨，也就从里到外都变得土里土气，那是一个很自然的变化过程，不足为怪。而他们谁也没料到，国家又有了新的政策，给了他们一个上学的好机会，这才重新走进学校读书学习。他们还是很幸运的，可说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学子。
在开学典礼的仪式上，安校长用心一讲，各位同学这才全明白了。停课闹革命几年之后，伟大领袖毛主席再次作了指示：学校还是要办的，只是学制要缩短，课程要精简，教育要革命。学校招收学生，首先要讲政治条件，其次采用基层推荐与文化考试相结合的办法，从有实践经验的厂矿工人，乡村农民，军队士兵当中选拔新生入学，故而大家就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工农兵学员。他们是此校所招收的第三批学员，都在基层劳动锻炼过一段时间，具有一定的实践经验，表现也都很优秀，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走进师范读书学习。
工农兵学员属于新生事物，大家就是新时代的学生，那就一定要跟过去十七年的教育路线彻底划清界限，决不能再走过去的白专道路，决不可再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在校期间，大家一定要遵守各项规章制度，不仅要认真读书学习，提高自身文化水平，还要开门办学，积极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使每个学员都成为既有文化知识，又有社会实践经验的合格学生，不久的将来走入社会之后，决不会辜负国家的大力培养，人民的殷切希望，人人都能成为又红又专的人民教师，为国家培养一批又一批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无愧于人民教师光荣称号……
军 训
开学典礼之后，按照惯常的做法，次日就要正式开课。第二天上午，所有新生就都自觉地走进各班教室，自己找座位坐下，要安分守己做学生，虚心接受每一位老师的训导，用心聆听各位老师所讲的不同课文，牢记于心，消化吸收，不断地积累知识，为以后教学打下一定基础。有人说过，老师若要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先得有一桶水。大家最为迫切的愿望，便是抓紧时间赶快上课，能在两年期间多学一些知识，文化底子扎实一些，能够完全胜任教学工作。
可是，学校并没有按常规开课，而是先要搞一个月军训。一听同学们都很失望，部队招收的新兵才要搞训练，军训对学生来说，就是一项额外负担。可还得服从学校的安排，纷纷走出了教室。学校一无礼堂，二无操场，集合地点就在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
各班排队站好之后，便见一位男老师大步流星来到了大家面前，迅速站定，挺胸抬头，用审视的目光逐个打量眼前的新生。而新生也都在打量他，就见那位男老师大约三十四五，一米八以上个头，方脸盘，棱角分明，一脸英武神情，头戴草绿色军帽，身穿全套草绿色军装，乍一看挺像是军官，可又没佩戴红领章红帽徽，就认定他只是负责军训的老师。而他扫视一番在场的新生，就用标准的普通话作自我介绍， 名叫刘万忠，为此校的校医，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又被选调到师范学校工作的，此次新生军训的教官就由他来担任。
刘教官话锋突然一转，就开门见山讲军训一事，新生刚开学就搞军训，并不是学校临时安排的，而是早已列入计划之中。为什么非要先搞军训呢？因为在场新生都是工农兵学员，那就必须与过去的学生有本质的区别，要具备几方面本领，既能文又能武，拿起钢笔能写出文采飞扬的好文章，拿起枪杆能上战场打胜仗。大家都应该知道，新疆是边境地区，周边与五个国家接壤，有几千公里长的边境线，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很大。尤其苏联与中国的关系相当紧张，对方野心勃勃，在边境线调集了大量军队，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想要入侵新疆，霸占中国的领土。大家身为青年学生，自然就要肩负保卫国家领土的责任。那就要积极投身军事科目训练，也就是军训，使大家能在短期内掌握打枪，扔手榴弹等方法，具备一定的军事本领。若是哪天两国突然开战，大家就可拿起钢枪，勇敢地去上战场，奋勇杀敌，保卫祖国的边疆。那番讲话虽然不长，但具有很强的号召力，就使在场新生深受鼓舞，所有的怨言即刻消失。还使一些男生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即就站出来，向刘教官一表保家卫国的决心。
全体新生的思想一经转变，军训就顺利地搞了起来。第一个科目是队列训练。每天吃过早饭，大家便自觉地赶往训练地点等候。刘教官都会准时到来，使劲连吹口哨，㘗㘗声响就是号令，大家便紧急行动，跑步赶过去排好队。刘教官严肃地一发口令，报数声就持续不断。之后大家按照刘教官的口令，时而向右看，时而向前看，时而向左转，时而向右转，时而向后传。时而齐步走，时而跑步走，时而立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在哪个环节狠下工夫，一丝不苟，丝毫也不马虎。前一天操练过的所有动作，后一天还要继续操练，要让大家不只掌握基本要领，还要做到精益求精。才短短几天，那一片训练场地面就被踩破，到处都裸露泥土，跑步队伍所过之处，都会荡起阵阵尘土。那样下工夫训练了一段时间，大家就都熟练地掌握了队列要领，给第一个科目划上了句号。
第二个科目是使用步枪训练。新生每天都在练习步枪使用方法，按照口令快速拿起步枪，枪口朝上背好枪，枪上肩扛枪齐步走，一声令下，迅速放下肩头步枪。经过几天反复练习，大家逐步掌握了那几种用枪方法，都能按照刘教官的口令完成那些动作。紧接着就进行持枪匍匐前进训练。刘教官右手持枪，左胳膊着地先做了一次匍匐前进示范动作。接着边讲边做重复了两次，就开始训练新生，大喊一声卧倒，大家就一下倒在野地上，效仿刘教官所做的动作等候指令。刘教官再次大喊，全体匍匐前进，大家就迅速行动，个个奋力争先，谁也不愿落在后面，又挨训又丢脸。就都移动得好快，像是一大群蟒蛇在冲向一个目标。每行进一步都要蹭一次泥土，一次训练下来，新生个个都是满身泥土，衣裤脏得没法看，可谁也不说什么。只要能顺利完成训练任务，大家就很高兴。
再下一个环节就是练习刺杀。所有新生按照刺杀要领，双手紧握手中步枪亮出预备动作，听从刘教官口令，时而往左刺，时而往右刺，时而突刺刺。每刺杀一次都必须大喊一声杀字。要相互紧密配合， 显示一种逼人的气势。没过几天，大家都掌握了刺杀要领，但动作与喊声配合得不好，刘教官很不满意，就带着大家继续操练，很快就做到了动作与喊声相协调。而刘教官仍然不满意，说是大家还缺乏一种震慑敌人的气势，还需要再下一些工夫，就又苦练了几天，完全达到刘教官要求，这才结束了刺杀训练。
下下一步练习步枪打靶。刘教官便将大家带到学校北面有土崖的地方，详细讲了打靶所要掌握的三点连一线的基本常识，便让大家全都爬下，将步枪枪托抵紧肩窝，瞄准土崖下面的射击靶，反复练习瞄准和扣动扳机动作，逐步掌握射击要领。几天之后，要搞一次实弹射击。每人配备五发子弹，人人都得过关。一些女生说是不敢听枪声，枪一响肯定会吓晕过去，可还是都上了打靶场。打靶时还真有好笑之事。一位矮个女生一扣扳机，肩头步枪嗵地一响，身体就被震得跳了起来，很随即落了下去，而她并没有被吓晕，也没有大声叫妈，只是眼泪唰唰直流，随之满脸泪水哑笑。大家就夸她是好样的，没有给新生丢脸……
搞了那样一次军训，可说是让新生都当了一月新兵，不单激发了大家的爱国热情，也还增强了集体意识，收获还是挺大的。军训结束不久，县城搞了一次全民皆兵武装大游行，而李教官所带领的全副武装的新生，就在浩浩荡荡行进的游行队伍之中，大家肩扛半自动步枪，昂首阔步穿行于县城主要街区，充分展示了全体新生的威武风采，就让大家感到十分自豪。
上 课 情 景
总算开课了。同学们可说都是心情迫切地走进教室的，希望能多学一些知识，为以后教学打下良好基础。有个别同学还公开表达求知愿望，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上学机会，他就带着空麻袋来到了学校，一定要刻苦学习，多多积累知识，力争在毕业的时候，能够扛着满满一麻包知识离开学校，挺胸阔步走入社会，成为一个受人欢迎的好老师。学校似乎也在迎合新生的求知愿望，在课程表上列出十门课程，分别是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音乐、美术、体育、算术，教育学，可说是面面俱到，能使学生获得各方面的知识。
只因人所共知的原因，那一届新生都未能系统地学习初中课程，文化底子都很浅薄。当时缺少正规教材，文化课也就学得很少，而《毛主席语录》学了很多。再就是听了不少英雄故事，以及报纸上的文章。有些学生并不满足，一有时间就在偷偷看小说，来打发那段时光。之后又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疏于学习，能有多少文化知识？几年后，再次坐下来当学生，每天都要系统地学习文化知识，且要消化吸收，对大家而言，可说是天天都在接受严峻的考验。
尤其数理化三门课难度最大，不少同学都听得似懂非懂，也就没有能力去完成课后作业，明显地感觉到，学习数理化真是一件苦差事，要比脱土块还苦。迫切希望取消那三门课程，但又不敢表露那种想法，只好背着沉重的学习包袱苦熬，不愿轻易放弃学业，自毁前程，遭人耻笑。于是就出现了一种不良现象，厌学情绪最大的那几个学生，只去听自己喜欢的两三门课。而上数理化课程时，故意装病不进教室。或是躲在宿舍打麻将，或者成群结伙上街闲逛，嘻嘻哈哈鬼混。反正又不考试，多学少学都一样。而有个别同学实在看不惯，很想奉劝那几个学生一番，却怎么也打不开情面，只好在宿舍墙壁留了两句古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还在本班教室黑板上抄写了那样一段话：每个人身上都藏有大量的精神原子，只要设法将其核壳击破，使其产生连锁反应，就能发出移山倒海的革命能量。来勉励大家克服各种困难，咬紧牙关攻克学习难关。
邹老师既是三班班主任，还给全年纪新生上数学课，其态度总是那么和蔼，发现学生求知热情很高，就很高兴，就那样鼓励大家：“同学们都是贫下中农送来的好青年，因为耽误了学习，知识底子浅薄，感觉学习很吃力，其实没关系，希望都不要有思想负担。只要大家学习态度端正，能够刻苦钻研，就是好学生。课堂没学懂，课外可找我辅导，一起学懂弄通。已经破除了师道尊严，师生就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共同攻占敌人堡垒嘛……”同学们就给予邹老师很高评价，少见的好老师。
为了弥补同学们的先天不足，邹老师就鼓足信心，给新生补习初中数学课程，不仅用心讲解透彻，还叫学生上黑板去解例题。哪怕解题速度很慢，邹老师也不催促，只要能完成所解例题，他就很高兴。有的同学才解了第一步，就被卡住了，邹老师并不着急上火训人，而是耐心地一步又一步引导，使那位同学解出正确答案，增强了学习自信心。也调动了其他同学学习数学的积极性，不仅能用心做课堂笔记，课后还自行结伴相互商讨来解难题怪题，一时间掀起了攻克数学难关热潮。也就花费一星期多时间就重学了一次初中数学，让同学们记住了其重点和难点，做了较为完整的初中数学笔记，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无疑是一大收获。
个别同学先前当过民办教师，有一定的数学基础，就对补习初中数学的做法不以为然，说是白浪费时间。既然同学们已是师范学生，就该抓紧时间学习新的课程，而不该回头热剩饭，损害工农兵学员形象。有人就曾说过，工农兵学员是粗瓷茶碗，雕不出细花，看来人家还真说对了。那种言论立刻引起大家不满，就纷纷指责那位同学自轻自贱，在替别有用心的家伙污蔑工农兵学员，应该被大家好好批判一顿才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而最终还是那位爱出风头的同学输了，遭到了大家的取笑。
上物理课的张老师瘦高身材，总让人感到有点严厉，但凡走进教室就会习惯地皱起眉头，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在座的学生，大概是在看有多少学生逃课。好像还在用腹语告诉大家，你们可得态度端正，尊重老师好好听讲，不然老师可不客气。有些学生总没心思聆听物理课，就爱偷偷做小动作，以为张老师在专心讲课，根本就发现不了。就是凑巧看到了，也没心思管教，肯定会睁一眼闭一眼了事。而某一天，张老师进了三班教室以后，没有再皱眉头打量学生，而是古怪地笑了笑，将那种怪笑挂在脸上，不温不火地说道：“我先不讲课，要给你们讲，本校上届一个毕业生，在课堂上闹的笑话。”
在座的学生顿时就有了兴趣，便见张老师那样讲道，那是一位姓张的女生，毕业以后到了某个公社完小，当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有一天上课，小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五个生字，带领学生一个一个地朗读，小张老师怎么教，学生就怎么读，连续读过那些生字之后，小张老师要让学生抄写那五个生字，还要在每个生字上面标注汉语拼音，学生就都动手做起来。随后就有一位女生举起右手要发言，小张老师就问，你有啥问题？那位女生当即回答，张老师，刚才你教错了一个字。小张老师并不在意，你慢慢说，到底哪个字，我教错了。那位女生发现小张老师脸色很难看，犹豫一下才丧气地说，张老师，你把苍蝇的“蝇”，教成了绳子的“绳”。两个字的偏旁部首完全不同，绳子的“绳”不是虫子旁，苍蝇的“蝇”才是虫子旁。
小张老师一听就发慌，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样子，那样辩解，那是她把字写得太潦草，学生也就认错了。随后还一再念叨，就是字写得太潦草，学生才会认错。那位女生就再不敢多嘴，一缩脖子灰溜溜坐回位子，样子有些可笑，一些同学就叽叽咕咕好笑起来。小张老师并没有制止学生的行为，反倒也笑起来，带着笑声大声说：“同学们，老师要告诉你们，苍蝇有两种叫法，飞起来叫苍绳，神气地飞来飞去，而落下来以后，让人突然打死了，再也不能飞了，那才叫做苍蝇，你们可要记住……”小张老师闹的笑话很快就传开，受到了社会不少人的讽刺和挖苦。那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师范学校，就让所有的老师都感到挺丢脸，相当生气。为了防止类此事情再次发生，就必须严格要求，决不能再出现那样的毕业生。
讲到此，张老师将话题拉回来，毫不留情地说，他发现有些学生，自以为上懂天文，下知地理，总是吊儿郎当，不愿听物理课，一直在背后搞小把戏。国家花钱让你来学文化，能够成为人才，以后好好为人民服务，可你总在耍小聪明，天天都在鬼混，不以为耻，反倒为荣，请问良心何在？对得起国家吗？他敢断言，那些鬼混的学生，毕业以后上了讲台，还会把一声吼念成一身孔，闹出更大笑话。为此他要警告那些鬼混的学生，以后若是真闹了笑话，他决不会轻饶他们。那一番训话还真有威力，学习风气很快就转变了。张老师讲课也就更有劲头，在讲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时，一时冲动，竟然兴冲冲地用手掌撞击教室墙壁，反复演示被反弹回去的情形，让学生直观地理解了那种物理现象。
而在讲电学时，张老师除了逐步讲透电学原理外，还扛来了一个门板，板面早已安装好两排电灯，以此为教具来给学生讲解并联线路，与串联线路的区别，不同的安装方法。此举引起了很多男生的兴趣，都想上去亲手操作一番，学会怎样安装电灯，张老师好高兴，就让几个学生试了一把。而后还兴致勃勃许诺，若是大家都愿意好好学物理，毕业之前，他就教大家学会组装半导体收音机。那可是大好消息，好多学生可高兴坏了。那个年代半导体收音机可是稀缺宝物，自己能亲手组装一台带回家里，可就显得多么有本事……
对好多同学而言，语文课似乎最不难，学起来最轻松，大家就都爱上那门课。与其说三班的同学都爱学语文，倒不如说是喜欢教那门课的薛老师。他出自北京大学，学问深水平高，还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在当地很有名气，那才是大家都爱上语文课的真正原因。而薛老师并非完美之人，也有不足之处。虽说常戴一副近视眼镜，让人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但他总是不修边幅，头发干灰冲天竖起，穿戴也是邋里邋遢，很不顺眼。一次进了三班教室一脱棉衣，一只袜子从他肩膀掉了下去，顿时惹得学生哄堂大笑。其身体略显单薄，面部略有几分痴騃神情，总给人一种书呆子感觉。上街专挑马路两边便道行路，不至于被车撞伤，还能边走路边想事有所收获。
薛老师看似有些文弱，有时还显得病恹恹，而一旦遇事就会变得截然相反。据说那一部长篇小说手稿被造反派抄走之后，把他气得简直要死，死活也想不通，便绝食几天都不吃饭，以表示他反抗的决心，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的气概。而只要登上讲台，由他来担当主角，登时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主要给三班上语文课，最初所讲的是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长沙），水调歌头（游泳）。两首作品他都熟记于心，一不拿教科书，二不看备课本，开口便滔滔不绝朗诵起来，语调抑扬顿挫，绘声绘形，激情澎湃颇具感染力，足以显示男子汉气魄，使同学们都得到了一种美妙享受，从而更加爱戴伟大领袖毛主席。
此后薛老师又讲了鲁迅先生诗作《自题小像》等作品，也还是那么激情四射，感人肺腑，就让人由衷地敬佩他的精彩表现，也更加敬重鲁迅先生。同时也让同学们懂得了诗词的特点，具有跳跃性，浮想联翩，范围广阔。具有美术性，即诗词都有画面感，一首好诗就是一幅好画。诗词还具有音乐性，全都押韵，谱了曲调就可以演唱。
听说薛老师特别崇拜鲁迅先生，才一直保持头发冲天竖起的发型。还问过一位学生，他像不像鲁迅先生？在给三班学生讲解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那篇作品时，倾注了全部激情，似乎融入了作品情景当中，以为自己就是鲁迅先生，就在现场当众演讲，极力控诉反动政府罗织罪名，残暴地杀害刘和珍烈士的滔天大罪，也在为她壮烈牺牲而极度悲伤。故而讲课声时而高亢，时而悲愤，时而低沉，以至微弱，似乎就要断气。而到了极度愤慨时，他便猛然一声大吼，继而加重语气快速往下讲，吐字越来越快，语速越来越急，似乎是在下骤雨，那可是他在替鲁迅先生出场，在用犀利的言辞讨伐敌人，展示正义的呼声。几十年匆匆过去了，但那堂语文课的情景有如一幕电影，永远留在了那些同学的脑海之中，终生难忘。
而薛老师在讲语文基础课时，情绪可就平稳多了，不再如讲解诗文那样动辄就激动。可依然是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不管是语音学，文字学，还是单句，复句，他都一丝不苟在讲，竭力讲深讲透每一个知识点，还超范围讲一些相关的东西。比如讲语音学时，就教同学们学会了二十六个拉丁字母的读法，还对世界范围内的语系有了一点了解。讲文字学时，不单讲文字本意，还要讲文字演变过程及历史状况，让同学们了解了一些历史知识。
对所有同学而言，语法部分可说是知识空白点，因原先几乎没有接触过。薛老师就以语法部分作为教学重点，开始狠下工夫。一边持续不断地讲解词汇，一边不停地在黑板上抄写重点，让同学们做好笔记。不知不觉就抄满一黑板，还要继续往下讲，就快快擦去一半，将重点抄在空白处，供同学们继续做好笔记。若是讲课需要，就擦去所留的那一半，在上面抄写新的内容。经过短时间的突击教学，就让同学们都弄懂了哪几种词是实词，哪几种词是虚词，哪几种词是句子的主要成分，哪几种词是句子的修饰成分，各自所定位置以及修饰与限制的关系。在此基础上，进而讲了划分句子成分的两种方法，一种是划线法，一种是图解法。
为了掌握同学们学习效果究竟如何，薛老师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大家轮流上黑板划分句子成分。先划分最简单的，比如我们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大部分同学上去几下就能划出不同的标线。也有同学划得半对半错，红着脸跑回座位。薛老师并不批评那个人，而是针对所暴露的问题，耐心地纠错。还逐步增加难度，让同学们划分连动式谓语句子，外位语句子，同位语句子，有插说成分的句子，就使大部分同学都感到吃力，流露出畏难情绪，薛老师就鼓励大家，要是都能学好语法知识，一眼就能看穿句子成分，那可对以后提笔写文章大有用处，可以做到没有语病。而若想攻克此道难关，那就得吃透各种词语性质，用心琢磨各种句子成分，熟能生巧，功到自然成。于是，三班同学就兴起攻克语法难关热潮。不仅在自习课刻苦练习，还在宿舍相互讨论，攻克一道又一道难题……
上美术课的程老师专业水平也挺高，同学们曾见过他创作的巨幅宣传画，画面是毛主席和普通群众在一起的幸福情景，所有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颇具感染力。还有他给话剧《征途》演出所画的舞台布景，也是那么形象逼真，颇受大家好评。话剧《征途》是根据同名长篇小说改编的，编剧就是大名鼎鼎的薛老师。演员是从新生中挑选的，而导演也是本校一位老师，师生共同努力，花费几个月时间排练成的。一经演出就受到大家好评，称赞师范学校了不起，自然更是夸奖程老师舞台布景画得真好，真不愧是有名的画家，那他自然就很得意。
或许因自身有出众的绘画才能，程老师就留给人一种傲慢印象，进了课堂总是在用一种轻视的眼神看待新生。若是发现有几个逃课的，他就会马上拉下脸，管你是男是女，长相美丑，一概用尖酸刻薄的言辞狠狠地挖苦讽刺，毫不留情。言多必失，也就殃及在座的学生，那些自尊心挺强的同学就被搞得羞色满面，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课桌底下，躲过那一难。每一次讲美术理论，他都会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就让好多同学感到很自卑，都得低眉顺眼听他讲课，而没有勇气抬头正眼望他。认为程老师本事真不小，而身上的毛病也挺大。
有一堂美术课，程老师简要讲了一下素描理论，就当即布置了课堂作业，素描篮球。同学们就都赶紧行动起来，个个睁圆两眼，盯准讲台上的那个篮球，一丝不苟地描来画去，生怕到时候交不上作业，要被程老师狠狠教训一顿。而到了快下课的时候，程老师这里一走，那里一看，就唉声叹气。而后拿了一位同学的图画本回到讲台，气呼呼地扬起手来，反复抖着那个图画本，伴着哗哗声响大发牢骚：“你们哪像师范学生？画画水平简直太低了，还不如一年级学生，水平低得让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还让我感到害怕。”那样一通发泄，并没有使他的火气消解，他便调动所有的刻薄言辞，喋喋不休地挖苦在座的学生，而学生个个都像罪人一样，耷拉脑袋，忍气吞声，任凭程老师发落。
程老师吧唧两片嘴唇，终于道完了那一套刻薄话，满腹火气随之也消了下去，这才用另一种语气讲道：“同学们，你们可一定要记牢素描的方法，决不可重画物体轮廓线条，而要用你手中的画笔轻轻涂抹，一点点展示出物体的明色暗色，中间色，以及高光，反光，展现出所画物体的透视效果。记住了没有？”同学们就赶紧回应：“记住了。”下一节美术课所画的是石膏头像，同学们都明显有长进，也就得到了程老师的鼓励。而后他又讲了色彩原理，让同学们记住了三原色，红、黄、蓝。用那三种颜色可调配出多种色彩。例如蓝色加黄色可调配出绿色，红色加黄色可调配出橙色，蓝色加红色可调配出紫色。后来还教同学们学会了书写仿宋黑体两种大字，说是以后会有用。例如黑板报的报头，会场所用的会标，都会用那两种字体，同学们的看法就变了，其实程老师心肠挺好的。原先他那样对待大家，显然是恨铁不成钢。
期间还多次聆听了宋老师所讲的政治课，就让同学们了解了新中国成立之后，所进行的几次重大改造（农村土地改革，城市工商业改造），对当时的社会发展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以及所取得的重大成果。还有历年所搞的一些政治运动的必要性，及其整个过程。以及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所期盼的共产主义社会实质，那就是彻底消灭阶级，再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丑恶现象。物质极大得丰富，人民生活水平极大得提高，按劳分配，按需所取。
而赵老师所讲的多堂音乐课，不仅让新生懂得了音乐基本常识，也还认识了常用的简谱，见到一首新歌，能够按照曲谱将它唱会，进而去教学生学唱那首歌。而教育学也接触过一点，抽象的理论早已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而十大教授法还记得很清楚，一、启发式（废止注入式）；二、由近及远；三、由浅入深；四、说话通俗；五、说话要明白；六、说话要有趣味；七、以姿势助说话；八、后次复习前次的概念；九、要列提纲；十、干部班讨论式。算数课也一直在上，可不被同学们重视，教授此课的魏老师总爱婆婆妈妈地说，同学们，你们以后可是小学老师，学好算数，大有用处……
